早安,上海!
白領公寓。
掛掉菊地的電話,竇豆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她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會是這樣,難道菊地這幾天里對自己的溫柔體貼都是假的?都是在做秀?他沒必要如此,他這樣做圖什麼呢?
如果他是以欺騙自己的感情為目的,至少也得等到自己這條魚上當咬鉤再撒手呀,那種程度後,自己被拋棄了,自會痛不欲生,讓親者痛,讓仇者快吧。菊地才會有種滿足感吧?他還沒得著好處為什麼就變卦了呢?
或者生性如此,見一個感興趣一個,知道個差不多,或者不容易上手,就急流勇退了?
那個夢算什麼?夢中的菊地那麼溫暖如春,至今想來,還是有心動的感覺。
“可能,我是得了愛情饑渴癥。”竇豆想,因為長這麼大以來,還從來沒有哪一個男孩子寵過她、愛過她、呵護過她。
不過,她也沒給過任何一個男孩子機會。
整個高中和大學階段,她的心都被火烈牢牢地佔據著,她一直期待著火烈能發現、看懂她對他的暗戀,但是,火烈一直都熟視無睹。
直到前年火烈訂婚,她才算默默地把自己的一份痴心,浸到千年寒潭里降溫、冷卻、冰封。
遇到菊地,竇豆感覺自己在山窮水盡處,看到了一點柳暗花明。現在看來,敢情是自己剃頭挑子一頭熱了,還巴巴的燒了早飯等人家來,可笑!
算了,自己吃完!吃了三張菜盒子、喝了兩杯牛奶、兩杯豆漿,竇豆的肚子實在塞不下任何東西了,她吃力地彎腰拾起掉在地上的筷子時,只覺喉頭一熱,順著嘴巴擠出一股牛奶,竇豆不由自主地跑到衛生間里吐了起來。
到洗手間里漱了漱口,用毛巾擦了把臉,回到餐桌旁翻出手機, 找到菊地的名字,把他拉黑了。
如果現在去上班,肯定遲到無疑,肯定會被扣獎金。
沒事,誰會跟自己過不去,竇豆心說我腦袋又沒進水,反正老板給了一個星期假期,還剩四五天呢,今天索性在家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又是一條好漢。
竇豆連衣服都沒脫,就那樣和衣躺在床上,拉著被子蓋住肚子,腿搭在床邊,她一覺睡到天黑。
醒來時,哈赤哈赤,連打幾個噴嚏,腿麻麻的,頭暈暈的,她感冒了。
心里還是空落落的,竇豆懶洋洋的敲開海群的門,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海群問道“今天又到哪去玩了?累成這樣?”
“哪也沒去,在家睡了一天。”
“在家睡了一天?怎麼這麼有福氣?菊地呢?不會也睡了一天吧?”
“不知道,我已經把他拉黑了。”
“拉黑了?為什麼?”
“任務完成了,沒必要再保留。”
“不是一個星期嗎?這麼快就完成了任務?”
“他今天早上說不來了,我問他明天呢,他說明天也不來了,我這任務不就完成了,完成了還保留他的電話干嗎?”竇豆故作輕松地說。
“你這丫頭真跟別人不一樣,大家都看得出來,那個菊地對你皮有好感嗎,你這是何必呢?拒人于千里之外。”白領公寓里流行“白字老先生”,大家在一起喜歡說“白話”,比如把“婷婷玉立”,說成“哼哼玉立”,把飛吻說成“飛勿”把“頗”說成“皮”等等。
竇豆本想擠出一個笑回應一下海群的白字幽默,順便假裝輕描淡寫遮掩一下下自己的當前表情,結果,她嘴角咧了咧,愣是沒扯動臉皮。擠出個笑來就那麼難嗎?
“他這樣的人,可能對所有女孩子都會皮有好感。”
“不會吧?我看他對你的好不是假裝的,不光是我,大家都看得出來。”
“那又怎麼樣?他終歸是個鬼子。”她只好再次薅出這個站不住腳的理由來搪塞。
“你也別鑽牛角尖兒了,他從小在中國長大,即便是日本人,只要人好,也是可以考慮的。在上海,想找到一個像菊地這樣的男孩子,還真不容易。你可別學老姐,老姐已經是剩中剩了,上海可是個剩女成堆的地方哦。日子過得太快了,挑著挑著就呲溜一聲把自己挑成老姑娘了。
趁著年輕,抓緊談談戀愛。我要是你,我就粘上菊地了,多浪漫的一個小苗苗呀。又體貼又幽默,還會討人喜歡。你知道嗎?昨天跟黑驢他們打麻將,都是菊地輸,黑驢的買菜錢都贏了回來。”
“怪不得黑驢會向著菊地說話,菊地該不是故意輸給大家的吧?”竇豆又又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人……
“很有可能,他在收買你周圍朋友的人心。”
“為什麼?犯得著嗎?”竇豆搞不懂了,總要有這樣做的理由吧?他這樣用心思圖什麼?自己有什麼值得他投資的?
“孤立你呀,這都不懂,傻丫頭。”
“孤立我對他有什麼好處?”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你說呢?”
竇豆想起昨晚,大家一起調侃他和菊地、使勁撮合他們的事,一下子臉紅了。
“原來都投降他了。”竇豆突然就想起一個叫“圍圓打點”的軍事戰術來。
“所以說,這家伙有心著呢。”
“我看沒這麼簡單,人家圖咱什麼?咱有什麼?”竇豆說。
“你別自暴自棄好吧,咱什麼沒有?美麗善良,心靈手巧,就這些已經足夠了。我要是男人,我也會拼命追求小竇豆。”
好吧,海群姐你還不如不說,我本來對自己還是有點自信的,被你可著勁兒才想出“美麗善良,心靈手巧”這一點點蒼白無力的優點,我那存貨不多、可憐的自信心瞬間消失殆盡了。忍不住上手揉揉自己長著心的那塊地方,哇涼哇涼的。
“那我肯定會嫁給你!”就自己這樣的廉價女人也只能賤賣給海群了,嗚嗚嗚。
“哈哈哈哈,可惜我沒那福氣。”海群哪里知道自己在竇豆心目中,也隨之水落船低地瞬間貶值了,還沒心沒肺地笑得那麼開心。
富士山服裝公司。
聖誕節後第二天,竇豆提前完成陪游任務,去上班了。短短幾天沒來,她覺得公司變化還是有點大的。
首先,公司很多人看她的眼神都有點不一樣,大部分人都帶著探究的目光。因為大家都知道,她和王蕭蕭都奉旨陪著日本男人去旅游了。王蕭蕭那邊一點消息都沒傳回來,竇豆這邊已經鳴金收兵了,辦事效率不知道,這速度可是杠杠滴。
還有你們可是帶著老板富士山的殷殷希望和拳拳之心帶薪陪客戶旅游的,作為富士山深得老板信任的員工,你們有沒有認真負責地、保質保量地、勝利完成老板交給你們的神聖使命,跟老板的日本朋友瞅∼對∼眼!
其次,泰華的面料質量檢測結果——不過關!這事在公司里還挺轟動的,富士山勒令席秀麗親自把泰華的面輔料退回去!當時,發作席秀麗、順便敲打曹婭男時,富士山可是沒避人的。
大家對竇豆的膽大包天、勇于同公司的黑暗勢力做斗爭,並且還大獲全勝,的確另眼相看,她居然敢別席秀麗的象眼,不過,別的好哇,不然全公司都跟著倒霉。不管怎麼說,有公司在,員工每個月養家糊口的工資就有保障。單身狗也是養著一家人啊,吃喝拉撒柴米油鹽都得操心,就是人口少點,但那可那是公司的大多數。
被諸多不一樣的眼神喂個大飽以後,竇豆在曹婭男鄙夷仇視的超級福利中,又打電話讓雲想盡快送來一批貨。所幸耽誤的時間不多,來得及。
二老板看到竇豆,臉拉得很長,像個鞋拔子。
球球一天里挑了竇豆好幾次毛病,把竇豆惹毛了,指著鼻子、拍著桌子把球球大罵了一頓,晚上回來對海群說“我嗓子都罵啞了。還有我現在才發現,只要阿拉一拍桌子,球球就從無事生非的大嬸秒變低眉順眼的孫子!”竇豆捋著胳膊扎扎著手說。
遺憾的是,上班這幾天,富士山都沒到服裝公司來,畢竟提前結束旅游任務,竇豆還是很心虛的。她深思熟慮想好的、極盡完美的“交差”話,都沒派上用場。
一周里,無論在公司還是在白領公寓,大家說話的話題,總離不開菊地。但是,菊地卻根本沒再露臉。
而且,大家還都在惦記著菊地的承諾——周六晚上請大家吃頓飯。
周六上午,竇豆帶著換洗衣物、洗漱用品,坐上虹橋樞紐1路公交車,去了奉賢。在奉賢南橋玩到吃過午飯,她打電話給老余說,今天她想到廠里加個班,去看看那批雲想的面料。如果沒問題,下周廠里就可以緊鑼密鼓的進入加工階段了。
老余好心好意地說“難得有個雙休日,你就不用親自過來了,在家好好休息吧。”
竇豆堅持說“日本人的要求比較苛刻,我還是過去看看吧。”
“這麼認真干嗎?姑娘家應該多逛逛街,給自己個兒多買幾套好衣服,想辦法抓緊找個好人家嫁了,哈哈哈哈。”
“我就等著余廠長給我介紹個好人家呢。”竇豆附和道。
“你這丫頭真會開玩笑,我這圈里的人,你哪能看得上眼兒。”
“緣份的事,誰也說不準哈。”
“那好,我看到了合適的,就介紹給你了。”
“好的呀。”
“我派車去接你?”
“不用了,我現在就在南橋,等下坐公交直接去西渡,您現在在廠里嗎?”
老余有點意外,“現在就在南橋?坐公交車來的!你咋不早說,我好派車去接你。”
“坐公交很方便的。我很快就到,您在廠里等我。”
竇豆一到廠里,就忙活起來。每次到廠里,把要做的事情做完,她都喜歡下到車間里,跟女工們一起做衣服,過把手癮。
下午四點多,竇豆在車間里玩得正酣,明媚打電話問“你在哪呢?”
車間里噪音大,竇豆跑出車間,“在外面玩呢。”如果沒猜錯,明媚這通電話應該與菊地請客有關。
“在哪玩呢?抓緊回來。菊地今天晚上請客,他說打你電話總被攔阻,說你好像把他拉黑了。”果然。
“我在杭州呢,今天晚上回不去,你們玩吧。”
“你不會是故意躲出去的吧?真的生氣了?為什麼?”要不怎麼說明媚是個敏感的女人呢,咱不能別那麼一針見血嗎?
“沒有,哪那麼多氣生,我跟他犯得著嗎?他是我什麼人。”
“沒生氣就好,你真的回不來?”
“是呀,幾個老同學聚聚。”
“你今天下午不是去奉賢了嗎?啥時候又跑到杭州了?”
“在奉賢接到老同學的電話,他們是直接來奉賢接我的。”真有本事,去奉賢你也能知道。等會得跟老余口徑一致,別穿幫了。
“這多沒勁,人家本來是請你的,結果主角沒到,我們這些配角去了,你不讓人家掃興嗎。”
“不會的,祝你們玩得開心。”
掛了明媚的電話,海群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跟誰說話呢,說這麼久,有人都等急了。”
“誰等急”竇豆的話還沒說完,就听菊地氣急敗壞地說
“真有你的,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如果不是海群告訴我,我真不相信我已經被你拉黑了。你跟我說說,到底是為什麼?我哪里做的不好,我道歉行不?”
竇豆喉頭一哽,半天說不出話來,是呀?到底為什麼把他拉黑?自己也說不清楚。
看竇豆半天沒說話,菊地問道“你在哪呢?我去接你。”
“你找不到我。”
“你故意不讓我找到你是吧?”
“沒有,幾個老同學在杭州聚會……”跟明媚撒謊時,竇豆表達得比較流暢自然,但是跟菊地把同樣的話再說一遍時,竇豆居然覺得說話是件非常吃力的事,因為你突然就,詞語存儲不夠,喉頭梗得難受,心里酸酸楚楚。
“你說的可是真的?怎麼就這麼巧,專等到我請客時,你們老同學聚會!況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就說好了今天請大家聚聚的。”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隨口說說?你在我面前有過正經話嗎?”竇豆惱火了,就像頃刻間打通了任督二脈,說話一下子就暢快淋灕起來。
“我在你心里就這麼說話不算話嗎?”
“你說話算不算話,你自己知道!”
“紅豆豆,你別不講理,我哪句話說過不算話了?”
竇豆厲聲道“非要我挑明嗎?我們不是已經說過了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嗎,說話算不算數又該如何?”
“紅豆豆!你怎麼這麼會氣人呢?我看你是誤會我了,你告訴我你在哪里,我們當面把話說清楚。”
“我沒興趣,恕難相告。”竇豆“啪”把電話掛了。
菊地再打過去,竇豆已經關機了。
菊地只好用海群的手機給竇豆發了個信息,惡狠狠地說“紅豆豆,算你狠,怕了你!菊地。”為了要竇豆明白是他在發狠,而不是海群,他還特意在短信下寫上自己的名字。
這天晚上,服裝廠的女工集體宿舍里,只有竇豆一個人,她安安靜靜地縫制了大半夜的花兒。她用黃色的雷絲縫制了很多很多玫瑰,她把這些玫瑰連綴成一個靠墊,那種貴氣無比的黃色很霸道、很驚心、也很淒涼。
竇豆一邊做著花,一邊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唱著劉文正的《黃色玫瑰》
摘一束黃色的玫瑰花
寄給你表示我想忘了你
雖然一時我還不能忘記
褪色的夢總有天會清醒
希望你明白我的心意
有些話我不想再提起
既然你對我已不再真心
還不如早一點分離
過去的無情像狂風暴雨
它來得快又去得急
我不再嘆息也不再傷情
過去的讓它且過去
希望你明白我的心意
有些話我不想再提起
既然你對我已不再真心
還不如早一點分離
雖然,自己和菊地並非戀人,也不存在分離,但是竇豆那種莫名奇妙的被欺騙、被冷落的傷感無助和寂寞太強烈了。
這一夜,竇豆幾乎就沒睡。
第二天起來,她到廠外的曠野里走走,西渡江邊的涼風習習,轟鳴聲突然從上空傳來,一架民航機從天上飛過,竇豆不由得抱起自己的胳膊,她想菊地說他今天要回日本的,他是不是就在這架飛機里?也許以後都不會再見到他。
一時間,她有些後悔,不該這樣對菊地,細細想來,人家哪里得罪自己了?自己為什麼會對他生這麼大的氣?
“他不該對我這麼好,不該給我錯覺。假如看中了,就該旗幟鮮明地給個態度,拿出誠意;如果沒有希望的話,就不要再有任何糾纏。你一邊給溫暖一邊給冰磚,讓人在雲間和泥淖里反復地折騰,有意思嗎?誰的感情經得起這樣忽冷忽熱忽上忽下?
如果愛請深愛,如果不愛請離開!
老余找到江邊,喊竇豆回廠里吃早飯。他默默地走到竇豆身邊
“竇豆,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呀?”
竇豆掩飾不住自己的沮喪,對老余說“沒什麼。”
“在公司做得不開心?你在公司里的情況,我多少也有些耳聞,如果做得不開心,也不要勉強自己,你還年輕,有的是時間和機會,也不一定非得在一個地方做。現在不是流行跳槽嗎,說跳得越多,工資越高。”
竇豆答非所問,“老余,我猜您的孩子肯定是個女孩兒。”
“這你也看得出來?從哪看出來的?”
“從您看我的眼神上。”
“哦?”
“您看我時總是笑咪咪的,眼光很親切很慈祥,可能一看到女孩子,您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兒。”
“是呀,是呀,真是個聰明的丫頭。我女兒可能跟你差不多大,今年大四了。”
“是嗎?我90年人,屬馬的,我媽說我是天馬行空獨來獨往,打小就喜歡自由自在,不願意受大人的約束。”
“那我家女兒比你還大點,她是89年人,你上學也太早了吧?在上海不到年齡是不準上小學的。”
“我們家住郊區,我媽嫌城里的小學學業負擔重,就讓我上了一所農村小學,他們是五年制,對小孩子的入學年齡控制的也不嚴,我上學屬于比較早的。我下面一屆,小學就是六年制了。”
“這樣啊,還是個孩子呢就闖蕩上海灘了,你父母也真舍得。我是不舍得女兒這麼早就走向社會的,等她畢業了,我們打算送她出國留學。”
“出國留學當然好了。”
“回去吃早飯吧,吃好飯,我派車送你回去,工作也別太玩命了,大星期天的,一個姑娘家也該跟朋友一塊出去玩玩,睡睡懶覺。看著不錯的帥小伙,也可以談談戀愛。”
“嗯,我听您的。”
竇豆笑著攙起老余的胳膊,老余開心一笑,“你女兒也喜歡這樣挎著你嗎?”
“喜歡,可愛撒嬌了。”老余眼楮又笑成一條縫了。
“我也是。”竇豆攙緊了些。
老余笑著拍了拍竇豆的小手“看出來了,哈哈哈。”
吃罷早飯。
竇豆把剩余的幾朵黃玫瑰用卡子別住做成胸針,送給老余,請他轉送給他女兒。
老余說“上次送我的拿回家後,母女倆個搶著要,老婆沒搶過女兒,還有點不開心呢,這下好了,不用搶了。”
“下次我試著做幾條色彩鮮艷的小圍巾給你女兒,她肯定喜歡。”
“我女兒有你這麼手巧就好了。”
“以後有時間我教她,一學就會。”
“做這東西可是要天份的,哪能是人人都能學會的,就是學會了,也不會有你做得這麼有靈氣。咱們做這一行的,都懂的。”
“那您就多給我攢點好看的布頭兒,她喜歡什麼樣的,我給她做。”
“好的,我先替女兒謝謝你。你有時間多來廠里玩,哪天不開心了,給我打電話,我讓車子去接你。”
竇豆答應說“嗯。以後廠子就是我的娘家。”
老余笑彎了眼,“好好好,老余做你的娘家人。”
竇豆笑著跟老余打趣說,“做老娘舅嗎?”
老余笑得更歡了,“哈哈哈,老娘舅,對,老娘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