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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術五十四年。
春節如期而至,鞭炮聲聲入耳,家家戶戶有種將一整年的不愉快全都拋諸腦後的感覺,滿城煙火,和對明年更多更美好的崇敬。
西月坐著車轎從萬民街往上,進了宮內。宮內宮外到處紅火一片,大家臉上都洋溢著笑容,杏聲也是,火紅的燭火映照著,西月覺得自己好像也是笑著的。
七術坐在高處,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說︰“眾位自便。”
大家听著編鐘渾厚混雜著絲竹柔美,華麗不失新意,歡快又有所節制。
西月喝了一杯,臉已經變成粉紅色。她眼神落在高處的七術,七術眼神似有回應又像是並未注意,他自帶穩定厚重的氣場,即便被這樣敵意盯著,也絲毫不會有分寸錯亂。正是無事,西月見杏聲又看向了自己。若是放在往常,西月會直接躲開眼神,但如今的她也直直地看向杏聲,心想︰“他此刻在想什麼呢?”
杏聲咬了下嘴唇,率先躲開了眼神,自顧自喝了一杯。
西月自覺莽撞,腦子混混沌沌,卻也不想多想他。直到杏聲杯酒落肚也緩緩抬起眼看西月,才將其讀懂一二。
正是這時,杏聲旁邊的景殊發出一聲悶叫。杏聲離得最近,已經注意到了,于是上前撫摸著他的背,問︰“四哥,怎麼了?”
忽然桌碗掀翻的聲響和錯亂的腳步聲伴隨著一聲尖叫變得具象起來,杏聲看到景殊雙腿變成了蛇尾,手和腦袋不斷的抽動著。眾人以景殊為中心一下子散開了,都驚恐萬分的看著。
一眨眼的功夫,景殊變幻成了一條巨蟒,他將殿內的一應物品陳設都推倒, 啪啪聲音隨著他大尾巴的行徑此起彼伏。
杏聲被胡亂濺出的器皿飛過,往後退了幾步,喊道︰“四哥,你怎麼了?四哥!!”
大家已經有近三十年沒有見過蛇了,不少人嚇得驚叫連連,往後跑去。
七術站起來,皺著眉問︰“景殊怎麼了?”
這時,溫雀商陸上前,說︰“荒主,這,沒法看... ...不知道怎麼突然這樣了。四殿下學的法術不多,若是有些練功走火了,或許再等等就好了,從前也發生過這種。”七術嘆了一口氣,揮了揮手,商陸退下。
原本只是巨蟒,體型夸張一些,動作並不多。忽然張開血盆大口,將一旁一侍衛咬傷,斷了個手臂,現場更是混亂起來。
“西月,你去看看怎麼回事?”未熙拉扯著西月,見此不忍說道。
西月說道︰“你先退後,我去看看。”
半辛將手中浮塵定在空中,從中抽出一根絲線,默念咒語將景殊捆住。絲線緊緊地將其纏繞著,不可動彈。等了半刻,卻遲遲不見恢復人形。杏聲見景殊雙眼血紅,奮力要掙脫開,卻被絲線勒住,渾身上下暴起蛇鱗。絲線堅韌不斷,將其割傷,不過一會兒的功夫,景殊嘴角的血不斷淌出。
杏聲對半辛說︰“法師,放開。”
旬亥帶著眾人先行散開,旬亥對七術說︰“父親,這里我和杏聲處理,你們先往殿後坐一會兒。”
七術點了點頭,看向杏聲,杏聲也看向七術,兩人似乎在一瞬間心意相通了。“我來處理,不會傷害到四哥的。”
半辛听罷隨即松開了絲線。他知道七術對于這幾個兒子的情緒,不會過多插手關于這些太多。
只是事態突然毫無征兆,作為法師一族,有追查的義務和權利。眾人紛紛撤退之時,只有法師半辛上前半步仔細觀察周圍。
景殊巨大的蛇尾擺過,杏聲騰空躲過,但尾巴隨意甩動,蛇身上全是血,地上被劃出一道道刺眼的血痕。
杏聲見西月也在場,並未走開,于是對西月說︰“西月,結界。”
西月沒有過多猶豫,立刻旋手施展法術將景殊圍了起來。景殊在結界中瞬間變得安靜許多,緩緩地低癱在結界之中,卻也遲遲未顯出原形。
“四殿下怎麼了?”西月問。
杏聲搖了搖頭,“四哥向來溫順,輕易不顯形嚇人。我長那麼大還是第二回見四哥這樣。”
杏聲追著上前去,喊著景殊,蟒蛇形態的他沒有半點兒回應。周圍人都走了,景殊一人在小小的結界之中。
“西月,可以將這里都圍起來嗎?”
西月點了點頭,稍一使勁,將結界擴展到整個殿內。
杏聲和西月在其中,將旬亥隔了出去。旬亥在結界之外大喊,結界內只能見到他張嘴在說話,並不知他在說什麼。
杏聲看了眼西月,示意讓旬亥也進來。西月有些猶豫,解釋道︰“我對三殿下知道甚少,況且,三殿下是火系晶石,要是放他進來,可能會進來髒東西。”
杏聲也感受到空氣中似乎有不尋常的東西混了進來。
“你是說,你對四哥的了解多一些?”杏聲不合時宜地打趣,頗有些對質之味。
西月冷冷地哼了一聲,回道︰“我話說明白了,後果自負。”
但見結界的紫色光芒減弱了一些,旬亥感覺自己緩緩地融入結界之內,剛欣喜著,就被景殊尾巴一把甩開,又掉出結界之外,直接暈了過去。杏聲立刻吹了個暗哨,雨從不遠處出現扶住旬亥,看了眼杏聲,立刻離開了原地。凱從門口見此,也知事情杏聲能解決,于是護著未熙往後走去。
雲橫冷冷地回頭看了一眼,並無多余表情。七術停下腳步,看了眼被甩飛的旬亥,不禁皺了皺眉。雲橫道︰“我去接回來?”
“不用。”七術回。
即便如此,轉眼之間,雲橫已經不在跟前,未熙見狀嚇了一跳。凱說道︰“未熙殿下不用擔心,神女我家殿下可以照顧好的。”
“怎麼會這樣?”驚訝之余,西月注意到杏聲似乎眼中有所笑意。錯愕一瞬,西月問︰“四殿下怎麼還沒恢復原形?”
杏聲搖了搖頭,盤腿坐在地面上,說︰“西月,不論我發生什麼,結界都不能打開。”
景殊肆意揮動身體過後,只靜止一般在面前,只是嘴里還發出粗厚的喘氣聲響。杏聲凝神,試圖將景殊帶入化境。化境是荒神第二層世界,有第二形態的荒神若能在化境中解決,便能在現實中存活,恢復原貌。
化境中相互扶持之人會形成化境共生。
但,進出化境本身就是一件危險的事。
結界外出現一人,她身形嬌小,身上穿著一件玄色的斗篷,將大半張臉擋住,與節氣極不相配,她用力敲打著結界,嘴里喊著什麼。由于她並無進攻結界之意,西月便隨她去,待仔細看去,她似乎在喊︰“六殿下。”
“殿下,那邊好像有人喊你。”
杏聲轉眼看去,那人停下來,對杏聲點了點頭。西月還沒等杏聲指示,直接將結界打開了。
那女子喊道︰“六殿下,不能帶四殿下進入化境。”
說罷急匆匆走近,由于沒了結界的保護,景殊渾然一怔,暴怒之前的狀態再度出現,似要張開血盆大口。女子爽手將蓋住半邊臉的帽子掀開,一張相當美艷的臉毫無征兆的出現在混亂的大眾面前,只是不加粉飾,看起有些蒼白。
她解釋道︰“現在將四殿下帶入化境,四殿下必死無疑。”
杏聲不明其中原因,蹙眉質問道︰“你是誰?我的化境能救他。”
景殊呼吸的聲響越來越重,褐色的皮膚上鮮血流出,眼楮是血紅色,十分可怖。那女子緩緩地從側邊靠近景殊,她動作雖然小心,卻沒有絲毫的猶豫。等她靠近,她將手搭在蛇身上,沿著蛇身鱗片一步步緩緩地走到蛇頭的位置,一手用力摁在蛇眼下,蛇身漸漸地回縮變小,但並不明顯。
只是西月能感覺到,景殊沒了戾氣。
女子踮起腳尖用縴細的通紅的指尖在蛇頭三角位置淡淡地點了點,景殊緩緩地閉上雙眼,體型縮小越來越明顯,直至變回人形。景殊躺在地上,身上穿著的淺黃衣物上染著深淺不一的血色。女子坐在地上,將景殊拉到懷中抱著。肉眼可見景殊的呼吸恢復了平靜。
西月猛地一驚,問︰“你是蛇族?”
女子只是低了低頭,眼楮依舊盯著景殊看,說︰“就算是蛇族,也沒這蛇族法術了。我當然並非蛇族。”
她明顯的停頓了好一會兒,說︰“臣下漆饒銀翹。”
“漆饒銀翹。”杏聲重復了一遍,回想起不少人已經提過。
西月忽覺心中一驚,連忙說道︰“你真的是漆饒族?你舍去火系漆饒法術,練了水系蛇族的法術是會遭到反噬的。”
銀翹臉上總算有了些表情,但看不出是什麼,她在笑,並未回答西月。
“四哥怎麼了?”杏聲問。
銀翹猶豫了片刻,對西月說︰“神女可否將結界打開割除外界,此事,我不願讓更多人知曉。”
西月見此情此景,心中鈍痛,問道︰“為什麼?”
“我的經歷,不需要過多人旁觀,更不需要旁觀者的評價。”銀翹說道。
西月旋手,將結界圍了起來。
銀翹雙眼從未移開景殊,說︰“今夜此行,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我今日若不出現,他便是死在棋局中也無人在意。可為何偏偏是他?他從未害人,反而是雙手全是鮮血的人,才能活下來嗎?”
她更像是自說自話,眼淚直流,並沒有看向杏聲西月兩人。
在銀翹的描述中,西月知道了她曾被拾定圈困在山中,彌留之際是景殊不顧自身安危救下了銀翹。可景殊哪里有什麼強力的法術可以解開拾定圈,都是一次一次咬著牙,用命才解開的。話語間,西月仿佛已經看到了景殊渾身上下都是反噬的傷和他本就孱弱卻堅定的善良。杏聲想起當初景殊與他提到過,那個在山中相識的女子,如今佐證,便是銀翹。
“我自知六殿下從來就不喜歡漆饒,今日既然我能到這里來,也沒有想過活著回去。但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說。”這回銀翹才真正抬起眼看向杏聲,雙眼卻是布滿了淚水,根本沒有焦點,她接著說,“請求六殿下為保全漆饒族。”
西月在她提到保全二字便已經將整個事來龍去脈猜得七七八八,杏聲也是。
但杏聲沒等銀翹說完全部的話,直接回絕道︰“我沒有能力保住一整個族群,你應該去求荒主才是。今日,你能舍身前來,我會為你討一個你應得的恩典。往後之事,奴會族和法師族自會調查,無需你多說。”
“六殿下。”銀翹說,“我求求你了。此事就算是奴會族和法師族出手,真相也永不會呈現原本的樣貌。”
她將景殊緊緊地抱著,貼近自己的臉。又緩緩地將景殊放到地上,她筆直站起來說道︰“今日之事,是有心人為之。我多說一句都是偏袒,因下毒之人正是我漆饒姑姑,您的漆饒母神。姑姑是個單純善良之人,她若是知道,一點藥水就能要了四殿下的命,她斷然不會這樣做。她甚至不能從中得到任何好處,只是听人攛掇罷了。況且二殿下就要回宮,姑姑實在是不必行此凶險惡毒之事。待我知曉此事,已經干涉不了姑姑的決心,只能心中祈禱姑姑能回心轉意。”
她環視兩人,西月看著她純淨疲憊的雙眼,仔細想了想,銀翹似乎忘了自己情急之下說過景殊會死在杏聲化境之中這等關鍵之事。並且在話語中不再提出,或許將景殊之死嫁禍到杏聲頭上,才是此事真正的目的嗎?
見杏聲和西月兩人都不說話,銀翹說︰“事已至此,說什麼也沒有用了。我若多說出任何人的名號,都可以是誹謗。”
銀翹將眼淚收了收,轉向對西月說︰“神女向來都以大局為重,今日之事,一為保全漆饒,也是為了神女與六殿下的大事。”
銀翹拿出一個瓶子,說︰“適才趁著混亂,我已經在周圍布上了九尾的氣息,若是奴會族參與進來,一定會發現這些氣息。到時,神女也好,六殿下也好和九尾族都少不了關系,一旦細細糾察,或是被有心之人發現,其中或是用到了如今荒界的禁術,紅藥的氣息。那結果,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承擔的。”
說罷她將手中的瓶子隨手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