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時分,泰省橋關市的外海一片寧靜,連一艘進出港的船都尋不到。
太陽從遙遠的海岸線緩緩升起,近乎金色的晨曦將漆黑深邃的大海一點點點燃。
那晨曦蔓延到泰省分局上,漆黑的巨獸也變得金光閃閃,古老威嚴的氣息鋪展開來,似乎下一秒便將從沉睡中甦醒。
若這時候有人站在沙灘上遠望大海,或許能瞥見遙遠海平面上的模糊人影。
侯涅生立于海上,背對著冉冉升起的太陽,望向飄在海上的古老巨獸,“好久不見,歸海安顏。”
片刻後,一只虎鯨從他前方躍出海面,化作一男子站在他面前,抱拳行禮,言語恭敬,“府君,經久未見,近來可是安好?”
“不久。”侯涅生糾正道,“向尋,我們半年多前才見過。”
“不一樣,”向尋反駁,“上次就簡單打了聲招呼,算不上正式見面。”
侯涅生沒同他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爭辯,靜靜望向遠方沐浴在晨輝下的泰省分局。
向尋听到侯涅生打招呼的話了,陪著他看了好一陣,禁不住好奇,問︰“府君,你認識大人嗎,認識的話方便同我講講大人的事嗎?”
“認識。”侯涅生回憶良久,含著笑意開口︰“他叫歸海安顏,又稱玄冥,不過我喜歡叫他的外號蛇龜,用以前的話來說他是個兼濟天下的俠客......”
他略去了【孤命】和諸神時代的部分,能講的內容算不得多,正好講到太陽完全升至高空。
末了,他問︰“向尋,蛇龜給你的傳承是什麼?”
向尋如實答道︰“大海的掌控權,在海上我是生殺予奪的帝王,只是作為交換,我此後不可插手凡塵事,連陸地也無法踏足。”
侯涅生淡淡應了一聲,“挺好的,大海遠廣闊于陸地,你理應不再踏足陸地。”
過了半晌,他突兀地問︰“小世子,後悔嗎?”
向尋本不叫向尋,只是原來名字侯涅生記不得了。
五百多年前,向尋是當朝將軍府的世子,也和趙玄之一樣身有明淵的靈魂碎片。
他在當時是王侯貴族,侯涅生不能隨便將人帶走,便找了點門路以師傅的身份留在他身邊長期待著。
只是人有善惡兩面,明淵四散的靈魂同樣如此,在趙玄之身上的是善的,在向尋身上的則是惡的。
侯涅生忘記具體是什麼樣的惡,只模糊地記得和情愛方面有關。
當時,他取回靈魂碎片後,沒多做停留,留了幾句教誨給向尋便去尋找下一個碎片。
侯涅生以為他們只有這一段十幾年的緣分,不成想幾十年年後還會再見。
是向尋主動來找的,重逢後的第一句話讓他至今印象深刻。
“師傅,經久未見,半百過去,您的相貌沒有任何變化,果然是跟我一樣的存在。”
侯涅生不知向尋如何覺醒成異能者的,也不知他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只知道這人鐵了心要跟自己走。
跟了大約兩年,侯涅生甩不掉這小尾巴,問︰“小世子,你我師徒緣分已近,你為何要這般執著地跟著我?”
向尋回道︰“師徒緣分盡了就換成主僕,你主,我僕,或者別的關系,只要讓我跟著你,怎麼樣都行。”
侯涅生不缺僕人,別的也不缺,總歸是不需要向尋跟著,沒有絲毫動容,只淡淡問了兩個字。
“理由。”
“強求不可得,強擄不得從,萬事難立本,所愛終成恨,師傅你當年留下的話,我終于懂了,他......”向尋頓了頓,聲音啞地像是被抽走了魂兒,“他要我死,已經很多次了。”
侯涅生沒有回話,向尋繼續道︰“我遂了他的願,此番蠻夷抗戰,我軍大勝,幾十年內蠻夷不會再犯,只是死傷慘重,將軍亦是其一。”
“師傅,在世人眼中我已經是個死人,我無處可去,只能跟著師傅了,師傅,你就讓我跟著吧。”
“實在不行你當是我是個劣徒,一次教不好,再教我一次吧。”
向尋其實不是劣徒,侯涅生說過將軍可戰不可降,膝下尊骨非命定之君不可彎,死亦如此。
他記得,所以他的假死在戰場上,在全了將軍護國之職,守得百年太平之後。
即使此刻要侯涅生收他做僕,已然卑微到極點,卻沒有任何要跪的意思。
侯涅生于他而言不是君,無論如何都跪不得,跪下一求才是真成劣徒。
除了情愛一事,向尋萬事盡全,可偏偏只這一事侯涅生教不得。
侯涅生不欲同向尋再續師徒前緣,“我說過,你我......”
這時,一陣無端的風吹過,他突兀地改口,“罷了,他心軟了,跟我走吧,記得自己改個名,既是已死,過去的名字便不合適再用。”
“早就想好了,只等師傅帶我走。”向尋追上侯涅生,“向一處,尋一道,此當問己,忘盡前緣,名喚向尋。”
侯涅生沒夸他這名字如何,只是山間無端再起一陣細微若無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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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人間的中原王朝少了位將軍,天衡山里多了個名喚向尋的異能者。
向尋的獸型是海獸,到了二次死亡時期便無法留山,他主動辭別去往廣闊的大海。
侯涅生當時不在山上,誰料沒有第二次告別,居然再有第三次見面。
這第三次就是幾百年後的現在,向尋成了歸海安顏的傳承者,廣闊大海的新一任帝王。
向尋有幾百年沒听到有人叫他小世子了。
事實上,他早已忘記自己是將軍府的世子,是子承父業的王侯,是沙場抗敵的將軍。
屬于普通人的人生太短,不過幾十載,剩下的接近五百年都是向尋的。
他愣了下,沉默良久,語氣釋然︰“府君,這里沒有什麼小世子,有的只是向尋,自天衡山而來,得大海傳承,鎮瀚海沉淵,佑生生不息。”
“往日如此,今當如此,此後亦是如此。”
侯涅生輕笑一聲,直言道︰“見著他了,沒有念想了?”
“府君,什麼都瞞不過你。”向尋遠望著他不可再踏足的沙灘,久久凝望著,似乎在期待同誰對視,良久後,笑道︰“說沒念想是不可能的,只是他若沒有,我便不會有。”
侯涅生分給他一個眼神,“學會放手了?”
“早就學會了。”向尋遺憾笑笑,“可惜還是學會晚了,說是幡然醒悟才對。”
“記住你說過的話,既已醒悟便別再犯同樣的錯。”
這句話的聲音太過溫和,像極了向尋記憶深處侯涅生作他師傅時留下的諄諄教誨。
他下意識側目看去,失神地喚道︰“師傅......”
曠闊的大海灑滿陽光,波光粼粼地泛起一道又一道漣漪不止的小徑,還有魚群從海面躍起,陽光下緊實流暢的線條彰顯生命的蓬勃。
而這大海之上,只余向尋一人。
他頭戴冠,束長發,豐神俊朗,身姿挺立,臉頰上的黑色紋樣與暗藍漸黑的文武袖相稱。
他古老深沉,神秘曠遠,是這大海曾經的神明選定的新帝。
帝王總是要學會孤獨,這是最後一課。
于是,他再回頭,已尋不到曾經的師傅的身影。
他用兩秒接受府君突然來去的事,化作虎鯨沉入無邊的瀚海中。
寧省邊境的悲憫山,被稱為世間最神秘危險的禁地,尤其是腹地深處的深色綠湖。
在數不清的探尋者中,時至今日,少有人能來到這里,即使來了也要把命留下。
可現在,有一人突兀地闖進來,速度快到正午明媚的陽光都來不及暖上他的發絲。
青衣女子用最快的速度從湖中現身,臉上除了世外高人的清冷還暗藏幾分戒備,“不管你是誰,不準再往前了,不然.....”
“沒有不然,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侯涅生打斷青衣女子,徑直掠過她走到湖邊站著,“殺𨳊魂已散,只靠你是攔不住我的。”
“殺𨳊?”青衣女子呢喃一聲,詫異自己對這名字竟有種說不上的念想。
侯涅生垂眼看著飄滿浮萍的湖泊,抬手一揮,一陣風過,蕩起陣陣翠色的漣漪,“女帝殺𨳊,又稱白澤,這悲憫山就是她獸身所化,你曾得她靈魂棲居亦可操控山中萬物。”
他說的全對,仿佛是親眼見過一般,青衣女子的戒備少了幾分,問︰“你是誰,來這里做什麼?”
“姓名不便告知,你只需知道我是來此探訪故友的。”侯涅生緩緩閉上眼,靜靜感受著悲憫山中的萬物生息,再從記憶里拼出關于殺𨳊的一切。
青衣女子見他只是安靜站在湖邊,什麼都沒有要做的,心底的戒備也隨之逐漸減少。
良久,侯涅生問︰“殺𨳊給江旭的傳承是什麼?”
這問題來的太過突然,青衣女子心下一駭,剛散去的戒備也立馬回歸,“你在說什麼?”
侯涅生睜開眼,背對青衣女子,語氣平淡地解釋道︰“共語是殺𨳊那瘋婆子的能力,我也是通過江旭才知道她的長眠之所是悲憫山,只是她為人做事不小氣,給都給了,不可能只給一半共語。”
“瘋婆子要麼是給了江旭別的能力,要麼就是給江旭設了考驗,通過了才能得到完整的共語。”
又被說中了,青衣女子想,她發現自己在這人面前壓根就沒有秘密可言。
“是。”她無奈坦言,“陛下給小主子留了考驗,人和獸皆屬眾生,因人惡而惡人,因獸憫而憫獸,這是人之常態,可若是過了度便會成亂子。”
“兩百多年前,戰亂之年,小主子覺醒的早,見了太多的人性之惡,不願再接觸任何人,甚至因為是動物型異能者,將自己也歸到動物一類。”
“我們逃難至此後,得了陛下收留,小主子和陛下在此事上起了爭執。”
“陛下喜歡小主子的悲憫善良,但不喜歡小主子的過度偏袒。”
“她說小主子既然喜歡獸,便真正以獸心人身重來一次。”
“只要小主子學會愛人,認清自己,認清世道,就能通過考驗,能拿到剩下一半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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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涅生听完,淡淡點評︰“他很難通過。”
青衣女人沒有否認,人心人身都難通過,何況是獸心人身。
她低下頭,眼底閃過些許失落,卻听那人補充道︰“我認的亂世帝王不多,殺𨳊算一個,因此,撥雲見日終有時,守得雲開見月明。”
這一刻,青衣女子終于反應過來,當即抬頭看過去,“小主子怎麼樣了,你如何確定他能......”
她的聲音一噎,因為本該站在那里的男人已經消失不見。
無影無蹤,找不到半點證明有人來過的痕跡。
“這......”青衣女子疑惑幾秒,可算想起那人是來探訪故友的,反正也不知姓名和身份,她懶的再去細想,化作獸型回到綠湖里。
突變到來時,平燕留有大量異能者,受災情況不算嚴重,後續建立的安全區也相對較大,較穩,只是再大也無法囊括整個平燕。
天安府莊園說是南區,卻已經到了最南端,從市區開車過去,一路通暢無阻也要兩個多小時,自然不被納入安全區。
侯涅生直接瞬移到主樓別墅內部,許是這里太偏,亦或是破壞太嚴重,方圓幾里都沒感到活人的存在。
他閉目感知片刻,走進地下一層的書房,抽出架子上的一本書,按下後方露出來的按鈕。
不遠處的地板緩緩打開,緩緩露出一個漆黑向下的通路。
通路里沒有燈,不過侯涅生的夜視能力強,走在里面沒有任何阻礙。
他走了十幾個台階這樣,看到前方露出微弱的火光,走進去便看到一個擺滿審問器具的黑屋子,器具和牆壁上沾著陳年血污,還有不少是新的,來自癱在牆角,半死不活的董睿安。
被谷若戈操控的十號女人安靜地坐在椅子上,見他到來起身稍稍鞠躬,“這個異能者需要留下來嗎?”
“不必。”侯涅生道,“你直接拿走用,也不用在外面守著。”
谷若戈沒再多問,操控十號女人徑直往外走去。
兩人說話和搞出來的動靜很輕,可這點聲音對整日面對死寂的董睿安已經算得上。
他艱難睜開眼,發現椅子上換了人,迷糊地辨別了幾秒,不確定道︰“侯涅生?”
“是我。”侯涅生翹起二郎腿,故作疑惑︰“你怎麼一點都不驚訝?”
“有什麼可驚訝的。”董睿安用他像被火燒過的沙啞嗓音,“你是天衡山的,端木隨也是天衡山的,把我關在這里這麼久肯定是有重用的。”
“確實是這樣。”侯涅生朝他輕輕一笑,說出的話語有種令人難以抵御的誘惑,“董睿安,把你的計劃完整告訴我,然後你就可以離開這里,重獲自由。”
這誘惑太大了,可董睿安反是不屑一笑,“我憑什麼信你?”
侯涅生道︰“因為你沒有選擇,左右都已經失敗,倒不如同我說說,我有放你出去的決定權。”
“是麼。”董睿安費力地瞥了他幾眼,“你跟端木隨,在天衡山上,你倆誰的地位高?”
“算是一樣的。”侯涅生的回答非常敷衍,然後再次催促道︰“好了,趕緊講吧,而且最好不要說謊。”
“放心,我不是傻子。”董睿安費力地往上坐了坐,靠在硌人的骯髒牆壁上,不屑地笑了笑,“你能被派過來做這事就證明你有辦法分辨真假。”
“我只是不喜歡現在這個該死的現代社會,為此做了一個很大的局罷了。”
說完這話,他頓了好一陣,反問起來︰“你一直跟興海分局的許明淵待在一塊,大部分事情應該都知道,要不你問你沒搞懂的地方吧。”
侯涅生沒有客氣,“好,甦祈在其中充當的角色,他算是你的心腹,你怎麼舍得他白白送死的?”
“為什麼舍不得?”董睿安的語氣理所應當,侯涅生里外都品不出半點可惜,“你也說了他是我的,那為我而死不是應該的嗎?”
“我是在逃難路上撿到他的,是個乞丐,為了個爛饅頭被其他大點的乞丐圍著打,被打昏了也沒把饅頭丟掉,醒是被野狗咬醒的,狗以為他死了要吃他。”
“我其實沒打算撿他,可是他自己邊吃爛饅頭邊把自己有異能的事說了出來,還是和記憶有關的。”
“我留著他有用,就把他撿到身邊,他真的好騙,給幾塊好吃的,說幾句好話就跟我走了。”
侯涅生打斷董睿安,“那是幾幾年的事?”
董睿安想了一陣,“一九二幾年,或者三幾年,具體的記不清了,怎麼,有問題嗎?”
“沒有。”侯涅生道,“繼續吧。”
董睿安繼續道︰“他沒有名字,正好昨天我從一青樓出來,店里頭牌就叫甦祈,我懶得想,就給他也起叫這名了,他不知道這是妓女的名字,高興的不得了。”
說著,他“嘿嘿”一笑,笑的有幾分嘲弄,“他挺知感恩的,得了名字跟在我身邊後事事听我的,攆都攆不走,錢袋子放在旁邊都不偷了跑走。”
“他這樣的人忠心,死都不會叛變的,我都不需要馴,直接就可以給他灌輸我的偉大理想。”
“這天下人分三六九等,生來就有高低貴賤之分,而我是天子,是高貴的存在,我理應將所有人踩在腳下。”
“可我腳下這些該死的、低賤的螻蟻居然翻了,還掀了我的王朝,要開什麼太平國!?”
“他們怎麼敢!他們憑什麼!我要復國!然後弄死他們!告訴天下人我才是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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