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小的沒跟你開玩笑。”船夫伸手指向前方,“前面,前方最高的那棵湖中巨樹,我們的神明就在那里。”
明淵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扭頭看去,待看清巨樹模樣頓時驚得瞳孔一顫。
那不是被吹捧或自夸出的虛假名號,而是經歷過蛻變時期,踏入半神之境、與天地共生的神明,還是跟曾經的龍訣熟得不能再熟的存在。
【孤命】成員,亦是在弒神之戰中存活的五名半神之一。
碧儀樹神——納蘭濯。
能從弒神之戰存活足以證明納蘭濯的強大,他又與此方天地相融,自是能福澤此地生靈。
船夫遲遲沒听到明淵說話,笑道︰“公子,怎麼樣,小的沒錯說吧。”
“沒錯。”明淵用余光掃過侯涅生,他果然也在看納蘭濯的樹型。
侯涅生直勾勾地盯著巨樹,眼楮眨都不眨一下。
很熟悉,和先前借用拓跋姿身體的無名家伙一樣熟悉。
此地神明是他失憶前認識的人。
侯涅生的視力極好,恍惚間,他看到巨樹之上有人拿著折扇朝他笑了下。
他愣了下,眨了下眼楮的功夫,巨樹之上的人消失不見。
他確定那人不是幻覺,他應該去巨樹那邊找人問個清楚,可.......
“船家。”侯涅生道,“麻煩快些上島,我們趕時間。”
“趕時間?”船夫一愣,“你們剛不是說......”
“突然有些事。”侯涅生打斷船夫,重復道︰“麻煩快些過去。”
他的聲音有些冷,船夫不敢再多說,加速劃船載兩人去木之一族所在的島嶼。
須冉的事導致木之一族的陳年舊怨重見天日。
加上中間又有土之一族的族滅一事,柳氏老族長柳揚知曉後,為保全柳氏一族的臉面同年便謝罪自殺。
現在柳氏的當家人是他的孫女柳雲若,此次接見二人的也是她。
柳氏行醫救人只討恩情,要受助者日後在柳氏有需要時出手相助。
對于明淵的請求,柳雲若淡淡回道︰“你要暫住,他要切磋,兩個恩情,日後來還。”
明淵點頭應下,“那接下來便有勞柳族長了。”
“分內之事,無需言謝。”柳雲若走在竹林里為兩人帶路。
她在一個岔道口停下,指向右側,“這邊是女醫者居住的地方,你們若是隨意闖進去可別怪我不客氣。”
“知道。”明淵回道,“我們保證不會亂走。”
柳雲若領著兩人走向左道繼續深入,一路還不停說著他們在此居住須遵守的規矩。
柳氏雖是異能者世家,可早年分出去的一脈帶走了族中大部分有戰斗能力的異能者,余下的都偏向治愈,戰斗能力不強。
因此,為求自保,柳氏一族在島上布下了數量恐怖的陷阱。
若是不慎觸踫,異能者也有概率當場斃命。
明淵記下他們住所附近的幾個陷阱,同柳雲若道了聲謝。
不似樂正府的刻意拖延,柳雲若對教授侯涅生異能這事十分干脆。
她見天色尚早,道︰“跟我來吧,練武場在別的地方,我今日先試試你的實力如何。”
侯涅生跟她走了幾步察覺明淵沒跟上,回頭看去,“你不來麼?”
明淵“嗯”了一聲,“我整理下資料,明日再去。”
侯涅生沒再勸,轉身跟柳雲若離開。
柳氏一族棲居的島上竹子多,明淵他們的住屋也是竹制的,加上南方地帶多雨水,院子里還有幾個接水的大缸。
明淵走到一個裝滿水的大缸前,看著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面容,冷聲道︰“黑,我知你在,出來,我們談談。”
話音落下,明淵四周無端彌漫起白霧,轉瞬便將整個竹屋都覆蓋其中。
明淵映在水面上的容貌毫無變化,可眼眸卻變成了血色,嘴角也是揚起的,笑意盡達眼底,滿是戲謔和玩味。
相同的面貌,截然不同的氣質,這便是與善 相對的另一半
——惡 。
惡 抬手揮了揮,“好久不見啊,白,找我有什麼事?”
善 不復在侯涅生面前展示的溫和,垂眼看向惡 的眼眸冷傲孤寒,仿若站在神殿之巔俯瞰芸芸眾生。
“納蘭濯。”他的聲音冷到听不出情緒,“現在的你對上他有幾成把握。”
“幾成把握?”惡 嗤笑著,不屑道︰“白,你怎麼變成凡人後也學會白日做夢、痴心妄想了?”
“納蘭濯是榕樹成神,只要有一寸樹根未毀,他便能死而再生。”
“當年的弒神之戰我都沒殺死他,現在你要我拿這具肉體凡胎去對付他?”
“此方天地為他樹身滋養,樹根綿延地下千百萬里,白,我到死能不能把他的樹根挖干淨都是問題,不過......”
惡 又笑了笑,“納蘭濯已經發現你們了,他沒出手大概率是默許了你的存在。”
“再說了,既然我們現在無論如何都打不過他,不如換個話題,聊點更重要的問題。”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善 問︰“你想聊什麼?”
惡 回道︰“明知故問,我等你找我談這事已經等很久了。”
善 沉默片刻,提醒道︰“黑,他是暫時忘記,不是真的失憶,待他重憶過往,你覺得他會怎麼想?”
“那又如何?”惡 伸手指向被濃霧籠罩的天空,“白,抬頭,然後告訴我,你能看到什麼?”
善 抬頭往上看去,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連樹影或是陽光都見不到。
他沒說話,惡 繼續道︰“白,除了濃霧你什麼都看不到。”
“曾經,無論你在哪,只要抬頭便可見神殿,可現在,你就是望穿天際也看不到。”
“認清事實吧,你已從神壇跌落,你已不再是 ,你只是一個凡人。”
“是麼。”善 道,“多謝你提醒我這點。”
“你別給我故意裝傻。”惡 輕微蹙眉,語氣也重了幾分,“你是天地亙古之靈,伴歲月永生之 ,世間蒼生,包括所謂君王皆要對你屈膝跪地、叩首膜拜。”
“那小小的凡間君王尚且所心所欲,你當是該要什麼便有什麼,何須有那麼多顧慮?”
“再說了,白,你曾為蒼生考慮,歷盡謀算,到最後連命都丟了,你得到過什麼?”
“除了無用且虛偽的感恩戴德,你什麼都沒得到,甚至那些人還將你拽下神壇,滋生出我這個你本不該存在的陰暗面。”
“收起那些......”
“你不是我的陰暗面。”善 打斷他,平淡地糾正︰“善惡對等,你是我理應存在的另一面。”
惡 敷衍地回了聲“是”,沒有絲毫的感動,“我理應存在,你也理應把自己不需要的感情丟給我,幾十年下來你是清心寡欲的,反倒把我逼得欲火焚身,憋得要死。”
“白,我實話告訴你,我現在或許還能忍,可你若是再把那些情感給我丟幾次,我是真的會被逼瘋的,你必須要認清自己,再找到個解決法子。”
“他也是一樣,你不可能讓他憋一輩子,你活著的時候可以命令他,那等你死後呢?”
“白,你我現今不過,算了,還是別把我算在內了,你只有百年壽命,侯涅生卻是永生的,你指望他為你守身如玉到歲月盡頭嗎?”
善 沉默不語,可惡 看到他眼底的孤寒在逐漸散去。
惡 知道他已經說動善 了,他笑了笑,勢在必得地繼續勸道︰“白,今朝不復往昔,你不是 ,他也不是龍訣。”
“在現在這個時段,你們之間沒有任何阻礙,你與他彼此心悅,難道還做不得一對快活鴛鴦麼?”
“人類的生命不過百年光陰,所謂人間帝王的凡夫俗子尚且能隨心所欲,你曾經可是 啊,怎不可在灰飛煙滅前同心悅之人歡好上幾十載?”
“白,你總在顧慮他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或是再過幾十年便要恢復記憶。”
“你又何嘗不是,你現在是凡人,凡人什麼樣你最清楚不過,你無需再為世間蒼生考量,為你自己,為侯涅生,為在乎的幾個人便夠了。”
善 沉默良久,道︰“黑,他現在不記得,你這麼做對他不公平。”
作為主體的善 清楚自己對侯涅生是何種感情,惡 與其說是惡面,不如說是他被放大的欲望。
從始至終都不是惡 想要擁有侯涅生,是他想要,可......
善 垂下眼簾,“黑,現在他才是 ,我或是你,我們都不可能再像上次那樣封印他的記憶,若真那麼做只會讓他恢復記憶後更加恨......”
惡 不屑地笑起來,“不能封印記憶又如何,你為何不願相信他其實是喜歡和在乎你的呢?”
善 愣了下,反駁道︰“黑,這個玩笑並不好笑。”
“白痴,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蠢了。”惡 忍不住罵道。
他覺得自己是在跟一塊朽木說教,無奈嘆了口氣,認真分析道︰“白,他沒了記憶,可依舊會對重要的人感到熟悉和親近。”
“與端木端七分像的端木凌、借用拓跋姿身體出現的元朗、還有如今就在遠處觀望的納蘭濯,這些人都是最好的例子。”
“那麼你想了一下,當年冰棺開啟,他為何睜眼後第一時間看向你,湊過去聞你,接受你的賦名,讓你觸踫與他逆鱗無異的頭發,幾十年如一日地......”
“閉嘴。”善 眼底的冷傲不負,“你別再......”
“我偏要說。”水面里的惡 比了個鬼臉,“不過你既然不想听我長篇大論的分析,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你覺得侯涅生是動物思維,那你覺得尋常動物會對自己的主人發情麼?”
“或者說,一個思維是龍的存在什麼情況才能對跨物種對自己的主人發情?”
善 再次沉默下來,久久不曾開口。
“算了,誰叫你是老大呢。”惡 的臉在池面放大,如果他能出來大抵是要湊到善 面前,“你這人就是害羞、嘴硬、愛裝。”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曾經的龍訣,現在的侯涅生,他的臭毛病全是從你身上學來的。”
“你實在不想承認也沒關系,我不逼你,我們來打個賭,你且看便是。”
善 問︰“賭什麼?”
惡 道︰“侯涅生善水,又恢復了水元素異能者,他隨時可以去找納蘭濯問個清楚。”
“依照他現在的恢復能力,不遇生死危機,大約要十日才能想起木元素異能。”
“我賭你不願他與過往有糾纏,他便不可能去找納蘭濯問清楚,你則賭他會去找。”
“若是我贏了,白,坦誠面對自己的內心,把你擅自丟給我愛和喜歡拿回去,然後學著凡人自私些,快活、逍遙地活過這一世。”
惡 是善 被無限放大的欲望,他所說之事正是善 心底最渴望的。
沒有人能直面和拒絕自己的欲望。
曾經的善 不能,現在成了凡人的他更是如此。
善 又沉默好一陣才開口,“好,我答應你。”
惡 抬手,指尖點在水面上,“給,力量還你一些,不多,正好夠你隔空觀望他。”
善 將手伸向水缸,同惡 的指尖相接,平靜的水面泛起漣漪,他黑色的眼眸也閃爍些許血色。
他五指張握幾下,問︰“黑,你還能出來幾次?”
善 了解惡 ,若是他能一直出來,這隨意所欲的家伙必然不會這樣勸自己。
惡 反問︰“你要听實話,還是假話?”
善 輕微蹙眉,“我沒時間跟你玩。”
惡 回道︰“萬物等衡不等價,你更改了輪回二十四歲的壽限,又要容貌永遠年輕必須拿其他東西來換。”
“作為交換這副軀體不可能變成異能者,而異能者是承載 力量的基礎。”
“換言之,無論我如何改善這副軀體,它都無法容納留有大部分 力量的我。”
“我若是再出來幾次,百年壽命便要開始折壽。”
“白,實話告訴你,我不是想沉睡,而是不得已只能沉睡。”
“你其實心里也清楚,這場賭局必是我贏,待你開始收回那些感情,我便要再次沉睡了。”
善 料到了這個結果,惡 若能真正出來是不可能要把這份情感還給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