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知道侯涅生是個什麼樣的人,對他說出的話接受良好。
可周澤錦和褚捷海不是,二人緩了幾秒才勉強消化了他說的東西。
黑夜見狀扯了下侯涅生的頭發,“你非要在進夢境前才忽悠嗎,下次早點行不?”
“是,我錯了,下次絕對早點。”侯涅生笑著認錯,又道︰“那我換個說法,馬上又要進去了,你們現在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黑夜勾著頭發想了片刻,“還真有一個,假設是最壞的情況,憨憨去看祝巫異能者時出意外先行離開了,那我和褚捷海該怎麼圓謊,總不能被問起時直接撤走吧?”
“沒錯。”褚捷海也跟著追問道,“我們回去之後夢境是繼續的吧,不會自動給我們跳過選人這段吧?”
周澤錦點點頭,表示他也有同樣的疑惑。
侯涅生回道︰“想象夢境里以祝巫異能者為主角構建的夢,他不可能構建出所有的細節,而作為小人物的你們,無論是離開還是出現,對祝巫異能者都無關緊要,夢境會自動填補這個缺口的。”
“至于時間線的話,選人儀式作為關鍵節點是不可能被跳過的,畢竟被選中的人是要到現實進行祭拜儀式的。”
三人又零零散散問了不少問題,侯涅生一一解答後又道︰“走吧,差不多該到時間了。”
這林園有些大,接待員將他們帶回門口時正好還有幾分鐘到八點半。
褚捷海看了眼時間,“現在,我們......”
“別吵。”侯涅生徑直朝一個地方走去,“跟我過來。”
黑夜看著前方不遠處的偏僻轉角,不用猜都知道侯涅生想做什麼,快步跟了上去,“走吧,夜𠤖帶我們走捷徑了。”
片刻後,侯涅生帶著幾人用瞬移卡點回到興海分局,來到休息室時貝岑煙正拿著手機像是正準備打電話。
見到幾人,她看了眼時間,正好八點半,忍不住調侃道︰“說八點半真就八點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啊?”
她掃過黑夜幾人的臉,和早上離開時相比,三人的精神明顯好了很多,透著股青年人該有的活力。
她松了一口氣地笑起來,又明知故問道︰“怎麼樣,今天玩得開心嗎?”
黑夜笑著回道︰“那還用說。”
褚捷海嬉皮笑臉道︰“第一次玩這麼開心,甚至還覺得不太夠。”
周澤錦也快速點著頭,臉上的笑容天真純粹,“開心。”
“那就行。”貝岑煙正色起來,“我就不多說廢話了,進去後自己多加小心。”
片刻後,三人再次進了想象夢境。
周澤錦和褚捷海隨意地坐在兩側單人沙發上。
黑夜獨自坐在長款沙發上,不過侯涅生很快就到他旁邊坐下,讓他躺下來且頭枕在自己腿上。
有侯涅生守在這里,此刻的興海分局可謂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說了貝岑煙留下來也幫不上什麼忙,她朝侯涅生揮揮手,“這邊就交給你了啊,我先回去休息了。”
“毛丫頭。”侯涅生出聲叫住貝岑煙,“你回去真的是休息,還是繼續排查祝巫異能者呢?”
貝岑煙停下腳步,沉默片刻才回頭看向侯涅生,“我也不清楚,可能是閑不住想找點事做,也可能是不想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許明淵他們身上,給他們太多的壓力,還有可能但是......"
她攥了下拳頭,“是我不甘心花了這麼大力氣卻沒找到他,甚至連個可疑的人選都沒有,我......”
侯涅生問︰“為什麼要不甘心?”
“為什麼要甘心?”貝岑煙反問道,“換做是你,花了那麼大氣力卻什麼都沒得到,你會甘心嗎?”
侯涅生用手撫摸著黑夜的臉頰,動作輕柔地像在觸踫什麼易碎的珠寶,“一條路堵死了就去找另一條路,這其中無非是難易的區別,但只要還有力氣繼續走下去,甘心或是不甘心都無關緊要。”
他垂眼看著枕在自己腿上熟睡的青年,“真正支持你走下去的是心甘情願,是苦是累也便無需同他人言說,你覺得你現在是什麼呢?”
他自問自答道︰“你在做無用功。”
他這句話可謂是在貝岑煙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可撒完一把還不夠,他又快速撒了第二把,“還是不情不願、萬分不甘地做無用功。”
貝岑煙站在門口,深吸幾口氣卻還是能壓下這口氣,她的聲音帶了幾分怒意,“那照你這麼說心甘情願地做無用功就是對的嗎?”
不等侯涅生回答,她又道︰“到頭來兩者結果不都是一樣的嗎,一樣什麼都沒有得到。”
侯涅生反問︰“既知是無用功,那你為什麼還能心甘情願地做下去呢?”
貝岑煙愣了下,一時間竟是不知如何反駁侯涅生,他又道︰“無用功不會讓你心甘情願地做下去,你真正心甘情願的是懷著最後一點希冀去證實那是條無用的死路。”
他輕笑一聲,調侃道︰“通過醫療名單排查這條路已經徹底堵死了,你就是熬個再幾天幾夜也是一樣的結果,還不如好好養精蓄銳,等明淵他們的好消息,他們值得你信任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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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侯涅生是在開導自己,可他說話的方式著實讓人感到生氣,貝岑煙氣急反笑地玩笑道︰“你這張嘴啊,不去當什麼心靈導師真是可惜了。”
侯涅生頗為正經地回道︰“那種打著大愛無私的幌子坑蒙拐騙的事,除了毫無用處的眼淚和虛情假意的感謝什麼都得不到,最多是再加上點奇怪的自我滿足感。”
“我不需要那種無聊的東西,也不屑于做那種無趣的事情。”
“那你現在這算什麼?”貝岑煙看了黑夜一眼,“難不成是愛屋及烏嗎?”
侯涅生順著貝岑煙的話回道︰“毛丫頭,你要非這麼理解也不是不行。”
貝岑煙︰“.......”
不愧是頂級忽悠大師。
說了半天好像什麼都說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說。
可偏偏他的這些話不止揪不出錯,反而讓人覺得很有道理。
貝岑煙沉思了好一陣,然後輕嘆一口氣,用手揉了揉側額,似乎是想開了。
“多謝了,我最近可能真是壓力太大了。”她緊繃的神經逐漸放松下來,聲音也多了絲倦態,“我回去真地好好睡一覺了,這邊就拜托你了。”
侯涅生張了張口,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說。
貝岑煙走後好一陣,薛誠又抱著炸雞和可樂進來了,他用小女孩的腔調問道︰“夜𠤖姐姐,我可以待在這里嗎?”
侯涅生反問道︰“為什麼不可以,我是什麼窮凶極惡的人嗎?”
“沒有,就是擔心會打擾你。”得了許可的薛誠用陰影觸手把褚捷海旁邊移了移,給自己騰出個位子坐下來。
他剛坐下來,炸雞還沒塞到嘴里,褚捷海就不老實地踹了他一腳。
冷不丁被踹下沙發的薛誠回頭看了褚捷海一眼,幾根陰影觸手鑽出來將他捆成個粽子,“真的是,睡個覺都不老實。”
他重新坐回沙發上,開始悠哉哉地吃著炸雞。
薛誠用小女孩的聲音其實沒什麼,可侯涅生現在也是男扮女用女聲說話,薛誠這樣他怎麼听怎麼怪,他道︰“正常說話,別用小女孩的腔調。”
薛誠塞著炸雞含糊地“哦”了一聲,他坐在沙發上吃了兩大塊炸雞,喝了小半瓶可樂,打個不小的汽水嗝後才心滿意足地摘下塑料手套。
他扭頭看向侯涅生,稚嫩的臉上是不符合年紀的成熟,“夜𠤖,你來自天衡山的話,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本來昨天我就想問的,但是......”他看了下熟睡的黑夜幾人,“我擔心他們會出什麼意外就憋著沒問。”
“無礙。”侯涅生似乎是擔心燈光刺眼,用手遮在黑夜的眼楮上,“你問吧,正好閑著也是閑著。”
“你知道蠱籠這個異能嗎?”薛誠臉上多了一絲落寞,連語氣也變得悲哀起來,“這是一個很令人窒息的故事。”
在古方鎮時,薛墨這個身體大部分時間都是被薛婷掌控,故而薛誠對當時的情況了解不多,更何況侯涅生還披著夜𠤖的馬甲。
他緩緩講述起這段往事,作為親歷者,這段故事比李涵這個旁觀者的講述更加壓抑。
那是個流言蜚語交織老舊觀念構成的悲哀往事,而想象夢境又是個封建神權混雜人性貪念組成腐朽世界。
時間在流逝,不容分說地推著人們的腳步快速前進,可現實與夢境卻在此刻詭異地重疊了。
兩千年,二十年,還有現在,似乎除了無法停下的時間,一切都還停留在原地,什麼都沒有改變。
重回夢境後,時間如侯涅生說得那樣停留在三人與曲寧打招呼的時刻。
三人用最快速度出村,周澤錦來不及重新適應這略顯羸弱的軀體就快速往下游的村子趕。
他順利過了河,回到他們遇到腐獸的地方,又弄了點河水混著一把黑土變成淤泥,往臉上不均勻地抹了薄薄一層。
重新感受到令人不適的腐蝕感,周澤錦輕微皺了皺眉,忍著痛繼續往村子趕。
他趕到的時間剛剛好,經過耕田時,尚在耕種的人也在先後往村子趕。
他壓著腳步混到了最後面,跟著人潮順利進了村子。
這個村子的格局和曲寧所在的類似,村口掛著一個不對稱的沙漏,進去後一個佔村子一半大小的廣場,緊接著是燒火和做飯的地方,最後是數量不算多的簡陋的水泥茅草屋。
周澤錦之前一直好奇這廣場是干什麼,有這空地再多建幾個屋子不好嗎,非要三四個人擠一個屋子。
因為害怕問多了會惹曲寧懷疑,周澤錦就一直憋著沒問,而現在他親眼見到了這廣場的用處。
所有村民都站在廣場邊緣處,周澤錦站在最後面大約估算了一下,人數在一百左右。
片刻後,周澤錦听到馬蹄與鳴號的聲音,又一道冗長的聲音傳來,“祝巫大人到,速速跪拜——”
話音落下,熙攘吵鬧的村民立馬安靜下來,擁擠的隊伍也在快速後退,因為最前方的人在屈膝跪地。
周澤錦被又往後擠了好幾米,他不是這些被同化成副體的受害人,自然是不願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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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看就剩他一人站著了,他還是一咬牙跪了下去,學著其他人一樣頭點地,兩手伸向前。
就這麼跪了好一陣,周澤錦根據聲音判斷祝巫異能者已經停到廣場上了,可余光瞥見周圍的人沒有動作便還是繼續跪著。
片刻後,冗長的聲音再次傳來,“三叩首尊迎祝巫大人。”
這些村民朝廣場上的祝巫異能者進行三叩首,嘴上還說著祝辭,周澤錦為了不暴露也跟著進行了三叩首,但連叩首他都嫌惡心,這祝辭更是不可能說的。
不過借著叩首的短暫時間,他也終于看清了廣場上的情況。
一群身著干淨華服的人站在廣場上,看樣子應該是類似侍衛的存在。
這些侍衛每人還牽著一匹馬,馬背上駝了很多包袱,但光看袋子周澤錦不確定里面是什麼。
這群人最前方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孩童,他手持比自己人高兩個頭的黑色長杖,長杖頂端立著個人面鳥,那冗長的聲音也是從它口中發出的。
孩童又身著黑色長袍,袍子本身繡有各種古樸的文字,還搭配了很多顏色鮮亮的裝飾物。
周澤錦確定這小孩就是祝巫異能者,可他頭上還戴了一個用牛半邊頭骨制成的面罩,只露出嘴唇和下巴,根本就無法看到他的臉。
三叩首結束,站在長杖頂端的人面鳥又道︰“尊意已達,上神得應,眾生可視。”
周澤錦以為終于能站起來了,誰想居然是跪在地上。
祝巫異能者站在最前方慢悠悠走了幾步,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又似乎在猶豫,最後他輕嘆一口氣,用長杖點了點地。
人面鳥應聲道︰“黑祟侵山河,血雲遮日月。”
“淨水難尋,稷黍難耕,蒼生涂涂,以何救世。”
“信祝巫,拜上神,開神祭,現神意。”
“今求身強力壯者,眉清目秀者,獻于上神,以消神怒。”
“選拔開始——!”
人面鳥的話神叨叨,但卻不難理解,無非就是挑身體健康和長得好看的。
就在周澤錦猜測祝巫異能者是不是要一個個挑選時,最前端的一排侍衛卻解下一邊馬背上的包袱,將里面的東西往地上一抖。
鐵器踫撞在一起發出“ 當 當”的聲響,周澤錦看到了一堆刀匕利刃,甚至還有一些瓶瓶罐罐,看樣子就不像什麼好東西。
祝巫異能者敲了敲長杖,人面鳥道︰“祭神一事刻不容緩,還請諸位速速決出人選。”
人面鳥說完,祝巫異能者轉身離開,隨行的侍從給他讓開道,又紛紛解開馬背上的包袱,周澤錦看到里面是柔軟舒適的衣衫、裝滿淨水的透明罐子、白面制成的糕餅,甚至還有風干燻制的肉類。
即使周澤錦剛在外面吃的很飽,可夢境里的這副身體卻七天沒沾過葷腥了,對肉類的氣味極其敏感,幾乎在肉干出現的瞬間他就聞到香氣了。
這些香氣讓他變得很餓,恨不得現在立馬沖上去搶食。
周澤錦尚且如此,更何況是這些村民,他環視四周,發現幾乎所有人都盯著侍衛手捧的包袱,眼底閃爍著他看不懂的光。
等祝巫異能者出村後,人面鳥飛到空中,盤旋一圈似是在宣判神旨,“祭主以身獻神,可得上神應允,與祝巫共享福澤。”
侍衛又將包袱里的東西展示片刻,然後收起包袱放回馬背上,牽著馬快速出村。
最後,人面鳥飛到外面,看樣子似乎回到祝巫異能者的長杖上了。
它冗長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落在周澤錦耳中化作殺戮的倒計時,“鳴聲起,祭主現,還望諸位莫要怠慢。”
衣服、食物、淨水,極大程度了刺激這些村民,周澤錦看到前方的人毫不猶豫地起身,朝堆放武器的地方靠近。
眼看這些人就要拿到武器了,後方的人一哄而上,拼了命地往前跑。
周澤錦看到這一幕,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想要阻止,他也開始往最前方端擠。
可擁擠向前的人群堵住了他,略顯羸弱的身體拖累了他,無形之中似有一股不可抵御的浪潮將他往後推去。
他被擠在最後方,他看不到廣場上的情景,卻還抱有最後一絲希冀地喊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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