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澈的眼楮看向裴語遲,“這算不算……算不算預知未來啊?”
小諾的話像一道閃電,精準地戳中了裴語遲想要回避的、關于他當時那近乎本能的警覺與“預感”的疑點。
裴語遲心中微凜,面上卻不動聲色,他揉了揉小諾的頭,語氣溫和帶著一絲刻意的輕松,更像是在普及安全知識︰“小諾,小姨夫哪有那種神奇的本事?那不過是生活常識罷了。記住,走在高樓下面,尤其是那種可能有墜物風險的地方,比如窗台下、陽台下,一定要格外留心,盡量避免在下面長時間停留。走之前,習慣性地抬頭快速掃視一下上方環境,排除潛在危險,這是對自己負責。”
他頓了頓,目光看向希雅,“很多時候,危險就藏在我們疏忽的細節里。”
說完,他下意識地看向希雅。只見希雅也正深深地看著他,那雙漂亮的眼楮里盛滿了復雜的情緒——有後怕,有慶幸,有對他冷靜判斷的依賴,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震動。
她枉為讀到博士,精通復雜的模型和算法,卻在那生死一瞬,得益于裴語遲源于生活經驗的、近乎本能的警覺。
這份認知讓她感到一種混合著慶幸和微小挫敗的復雜情緒,但更多的是劫後余生的巨大感恩。
她往裴語遲的懷里又鑽了鑽,溫暖又安心,低低地說︰“幸好有你……”
然後,希雅抬起眼,望向對面依舊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李墨。
她能感受到李墨話語中那份沉重的、幾乎將他壓垮的自責。
她輕輕拭去自己眼角的濕潤,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經歷過生死邊緣後的平靜與理解︰“李墨……我能理解一點點,她當時的絕望。孕期……孕期的情緒波動真的很大,像坐過山車一樣,有時會陷入一種難以言喻的低谷和恐慌,覺得孤立無援,看不到出路……”
她下意識地撫摸著自己微隆的小腹,感受著里面新生命的脈動,聲音帶著深切的同情,“那種痛苦,可能真的……讓她覺得只有結束才是解脫。每個人……在絕望的深淵里,都有自己無法被外人完全理解的選擇。這不是對錯的問題,是痛苦……超出了她能承受的極限。”
李墨听聞希雅這番話語,猛然抬起頭,目光投向她。那眼神之中,滿是同為孕婦卻奇跡般逃過一劫的深切共情。
“謝謝你們的安慰……她……陳薇她其實後來找過我……她跟我說她在婚姻里過得很不快樂,很壓抑……她說她又懷孕了,但是感覺不到一點喜悅,只有恐懼和絕望……她跟我說過的……”
他頓了頓,再度哽咽,“可是我……我當時只是安慰了幾句……什麼都沒做!我什麼都沒能為她做!我不知道……不知道她的痛苦已經……讓她放棄了活下去的勇氣……” 他痛苦地搖著頭,“我是個混蛋……我太蠢了……”
他的話,狠狠地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餐廳里陷入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窗外的風輕輕搖晃著紗簾,屋內卻仿佛連空氣都凝滯了。湯碗里還漂浮著幾片蔥花,米飯的熱氣早已散盡,桌上的菜幾乎沒人動過。
陸羽飛緩緩收回搭在李墨肩上的手,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口氣,茶水泛起一圈漣漪。
“陳薇不是因為窮,也不是因為病,是因為沒有人听她說說話。丈夫說她矯情,母親說她想太多,醫生說她要按時產檢,沒人問她,她是不是害怕。”
他說完,輕輕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希雅身上。
“希雅,你昨天在現場,你看到的,不只是一個人從高處墜落,而是一個靈魂,在墜落之前,就已經碎了。”
希雅靠在裴語遲懷里,身體微微一顫,眼淚在眼眶里打了個轉,卻沒有落下。
“我猜,你昨天看到這一幕之後,一直沒說,但我能感覺到,你一直在壓抑。你怕家人擔心,怕家人說你太敏感,怕別人說你‘小題大做’”。
他轉向沈佩雲︰“佩雲阿姨,您說那場面太慘了,可您也說了,‘吃飯吃飯’。您不是冷血,而是不知道怎麼面對那種痛。我們大多數人都是這樣——我們不是不想幫忙,而是不知道怎麼幫。”
沈佩雲眼圈泛紅,低下頭,輕輕擦了擦眼角。
“小諾,”陸羽飛又看向一直沉默的小女孩,“你看到那個畫面了,是不是很害怕?你可能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大人你看到什麼,或者你怕說出來會惹大人們更難過。”
小諾咬著嘴唇,輕輕點了點頭。
“其實,”陸羽飛的聲音柔和下來,“我們每個人,心里都藏著一些事。我們不說,不是因為不重要,而是因為太重要了。”
他看向李墨,眼神里沒有責備。
“李墨。你不是冷血,你只是沒來得及面對那段關系的後果。”
李墨的手指微微顫抖,眼眶泛紅,但終究沒有說話。
“我不是來評判誰的。”陸羽飛繼續說,“我只是想讓大家知道,痛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獨自承受。陳薇,她不是因為痛苦才跳樓,而是因為她覺得,沒有人會懂她的痛苦。”
陸羽飛拿起筷子,輕輕夾了一塊菜放進李墨的碗里,“吃點東西吧,往事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裴語遲看著陸羽飛的動作,心領神會。他也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色澤紅亮的糖醋排骨,輕輕放到希雅的碗里,柔聲道︰“嘗嘗這個,媽特意給你做的,你喜歡的口味。”
又夾了一塊給身邊的小諾。他看向李墨︰“李墨,事情已經發生,追悔無益。重要的是,活著的人要帶著對逝者的記憶,更認真地活。先吃點東西。”
李墨看著碗里那勺清澈溫熱的湯,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鏡片。他拿起勺子,手還有些抖,但終究舀起一勺,慢慢地送入口中。
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仿佛帶著一絲暖意。他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沉默地、一口一口地喝著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