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重癥監護室的電子鐘跳過零點時，希雅正伏在消毒水味刺鼻的床單上。
她突然捂住嘴沖向衛生間，孕吐帶來的眩暈讓她險些撞翻輸液架。鏡子里映出她泛著青灰的臉，煎熬的三天正在蠶食她最後一絲血色。
洗手台的水聲里，她听見監護儀突然發出尖銳的警報。
裴語遲睜開眼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覺得整個世界像是被泡在水里，模糊而沉重。
他努力眨了眨眼，視線逐漸清晰。床邊那張熟悉又疲憊的臉映入眼簾——是希雅。
她的眼楮布滿血絲，卻因為他的醒來而亮得驚人。
“裴語遲……你能听見嗎？”她的聲音顫抖，帶著哭腔。
他動了動嘴唇，喉嚨干澀如砂紙摩擦“希……雅。”
听到自己的名字從他口中說出，希雅的眼淚終于決堤。她把臉貼在他掌心，溫熱而柔軟。
病床尾端站著兩個人——詹秋然和張離韜。
詹秋然正在監護儀旁記錄數據。
她的手一顫，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突兀的斜線。
心跳頻率、血氧飽和度、腦電波振幅……那些跳動的數字仿佛突然有了生命，在她眼前翻涌成海。她努力控制呼吸，不讓自己的情緒從臉上泄露半分。
“裴先生？”她輕聲喚了一句。但他沒有回應她，而是望向了床邊那個淚眼婆娑的女人——希雅。
詹秋然低下頭，假裝專注地看著屏幕上的波形，可眼角的余光卻瞥向那個男人。
他笑了，嘴角微揚，眼神溫柔得幾乎要化開。
詹秋然的心髒像被什麼輕輕刺了一下，疼得不明顯，卻真實存在。
他溫潤儒雅、才華橫溢，是無數人眼中的理想丈夫。她曾在深夜里刷過他的采訪視頻，听過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講述世界如何運轉，人心如何相連。
而現在，他就在這里，是她親手拯救了他，他正看向那個眼楮紅腫的女人。
她輕輕敲擊鍵盤，調出最新的神經反應圖譜，語氣平穩地說“瞳孔對光反射正常，意識恢復良好。”
希雅喜極而泣，把臉貼在他掌心，淚水打濕了他的皮膚。裴語遲抬起另一只手，輕輕撫上她的後頸，動作溫柔得讓人鼻酸。
詹秋然低頭記下這一刻的生命體征數據。
“血壓穩定，呼吸節律改善。”她繼續低聲匯報。
激動、慶幸、羨慕、失落、克制、自責……種種情緒如潮水般涌來，又被她一一壓下。
她告訴自己你救活了他，這就夠了。
突然，裴語遲轉過頭，第一次對她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
張離韜緩緩地呼出一口氣，面龐上漾起一抹釋然的笑意。
“醫學奇跡呀，死而復生呢。小裴，你曉得自己都經歷了啥嗎？”
“多謝，張主任。”裴語遲伸出手去，掌心被張離韜緊緊地攥住。
可詹秋然心里清楚，這可不是什麼奇跡。
奇跡不會讓她後背發涼，也不會讓她在深夜驚醒，冷汗涔涔。奇跡不會像一把懸在頭頂的劍，隨時可能墜落。
她一直沒告訴任何人——那支實驗藥物的核心作用機制，涉及線粒體dna的深度修復與重組。
理論上，這種修復可能會激活某些“沉睡”的基因片段，那些遠古遺留下來的、早已被進化淘汰的原始密碼。
而現在，她開始懷疑，這些“密碼”是否真的沉睡。
她悄悄觀察裴語遲的瞳孔——在陽光照進窗戶的一瞬，那雙原本深邃的眸子中，閃過一抹異樣的金色光芒。那種色澤，仿佛不屬于人類。
張離韜低聲問“你怎麼看？”
詹秋然搖頭，聲音極輕“我需要再做一次基因測序。他的血樣有些……異常。”
張離韜剛要追問，裴語遲忽然開口了，聲音雖然沙啞，卻比剛才清醒了許多。
“我……睡了多久？”
“三天。”希雅回答，眼里含著淚花，“你嚇死我了。”
裴語遲的目光緩緩掃過她，然後落在詹秋然身上。他盯著她看了幾秒，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
“我看見了……所有。”
希雅以為他在說夢話，溫柔地握住他的手“你看見什麼了？”
裴語遲沉默片刻，目光穿透天花板，仿佛看到了更遙遠的地方。
“真相。”他說，“它一直在那里。”
詹秋然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她想起那份被學界當作笑話的論文——關于人類dna中潛藏的“沉睡記憶”，那些可能來自遠古祖先的能力與感知。
她看向張離韜，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我們該給他做個全面檢查。”她低聲說，“尤其是腦部活動。”
裴語遲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詹秋然身上。
他的眼神清澈而專注，仿佛穿透了她表面的冷靜，直抵內心最隱秘的角落。
那雙原本深邃的眼眸中，隱隱浮現出一抹奇異的金光，在病房柔和的燈光下幾乎難以察覺，卻足以讓詹秋然心頭一緊。
“是你救了我嗎？”他聲音低啞，卻帶著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篤定，“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
他說著，微微皺起眉，像是在努力回憶一段模糊的夢境。
“你那藥……”他閉上眼，嘴角不自覺地牽動了一下，一開始是冷的……”
他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仿佛還能感知到那種從血管深處蔓延開來的奇異觸感。
“……像是一根極細的針，順著血管往里鑽。”他說著，喉結微微滾動，像是還在回味那種奇異的感受，“透心涼……”
他頓了頓，眉頭輕蹙。
“接著，開始發熱，滾燙，那種感覺……很奇怪，疼，又癢，還有點麻。”
像是苦笑，又像是某種奇妙的回味。
“我說不上來，有點像……”他忽然睜開眼，目光落在一旁一直握著他手的希雅身上。
那一刻，他的眼神變了。
不再是剛甦醒時的迷茫和虛弱，也不是對詹秋然提問時的冷靜探究，而是一種溫柔、深沉、帶著一點狡黠的專注。
他望著希雅，目光緩緩掃過她的眉眼、鼻梁、唇角，最後停在她略顯憔悴卻依舊明亮的眼楮里。
“有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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