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眾生!
她心一驚,對上太後的眼眸,里邊跳動著一抹意味不明的光,這太後莫非有堪破人心之能,知她心中所藏之機心?她話中深意,分明是提醒她,安守本分!
她正要開口說點什麼,太後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出聲,自懷里摸出個古樸的玉簪,遞過來,“此乃上古的璞玉簪,是我心愛之物,如今送予你,你也不必急著戴上,只貼身帶著便是,待哪一日你真正想戴上它時,再簪上罷。”
她猶疑地接過,“池兒謝過母後。”心中卻萬般不解,這太後言中之意實在令人費解,不及揣測什麼,太後眯了眼,慢聲道,“坐了許久,哀家也乏了,池兒且自去罷。”
她行禮退出殿,忽然覺得有些疲累。如今,這世人,可是都煉就了火眼金楮,一個個總能將人心底的妖孽照出七八分來,她縱是在紅塵打滾千年,也覺得難以應付。
出得福壽宮,展眸望去,一抹白影在緊簇的金黃背景下,單薄而飄忽,仿若秋風一卷,那抹淡然虛無的白便要頃刻消散。
她步下白玉石階,慢慢靠近,對上那雙沉靜安詳的黑眸。
鳳流毓淺淺笑立,望著她,淡淡道,“見過母後了?”
她點點頭,笑而不語。他笑著垂睫,看那一地零落的殘菊,臉色有輕微的波動。
她瞥見,眸中浮起一抹譏嘲,笑著揪下一朵開到極致的長生菊,輕輕嗅了嗅,嘆道,“果然是好菊!只可惜,終究是要凋零的!敏王若要渡這菊,不如先渡自己罷!”語罷,嫣然一笑,意味深長地打量著他一身病骨。
他抬起眼眸,看她,如同一潭枯水,沉寂、看不出半點情緒,片刻,輕聲說道,“眾生皆有佛性,只因迷而不覺故曰眾生,我也不過是迷而不覺之生靈,許,是這菊渡化我。”說著,忽而劇烈地咳嗽起來,手緊緊捂住心口,臉色慘白,虛弱得似要融進光影里。
她冷冷一笑,心底涌出淋灕暢快之感,無比諷刺地說道,“醫人者,不能自醫,渡人者,不能自渡,豈非可笑至極!”
他忍了疼痛,眼神在秋陽下忽地然上一層秘色,言語淡泊如水,“最難醫治是人心,我,這是心病。”稍頓,忽而問,“听過琉璃王誅釋種的故事麼?”
她止住笑,揚眉道,“听過又如何?想要與我說那因果循環之理麼?”
他淡淡笑,如風隨雲,說,“不,我想說的是,定業難轉,是佛!”
她低頭嗅了嗅手中菊,輕蔑地哼了聲,“定業難轉?頭疼三日對于佛的懲罰,不覺太小了麼?應該罰他少管三年人間事才好!世間萬物皆由自然,奈何佛本多事!”若非佛主多事,她和流語又豈會——
他輕輕搖頭,並未辯駁,淡淡掃了眼她手中蔫軟的菊花,忽然一聲嘆息,“你,說的對,菊,終是要殘的。定業難轉,許,佛也……”他沒有說下去,眸中卻隱約,有著不祥。
她心頭微震,只覺得眼前的他似乎隴上淡薄的白霧,眉眼似漸漸模糊起來,莫非他——
眼睫扇動,看到的卻依舊是她不沾塵煙的神情,方才的竟是她的錯覺麼?
他眨動眼睫,看著她,淡淡說道,“把玉簪,毀了罷。”
她一怔,未及細問,已有福壽宮的宮女過來,太後有請敏王。
他轉身,如一片白雲,漸行漸飄忽,至于沒入華美陰暗的殿堂。
她摸出玉簪,陽光下,流動別樣的異彩,如同遠古走出的妖孽,外表古樸,內里陰暗。
她冷冷一笑,喚過點眉,遞給她,“這簪子,你且替本宮收著。記著,要貼身藏著,本宮隨時需要!”
“是,娘娘。”點眉接過簪子,收入懷中。
她微微一笑,風卷起她麗色的軟紗裙,長生墜地,她碾踩而過,菊香成塵。
秋霜遍染,菊心已殘,何懼他冬風卷!
宮中行走半圈,回到明月宮,已是斜陽殘照,晚霞赤染時分。
紅牆黃瓦,畫棟雕梁,金碧輝煌。殿宇樓台,高低錯落,壯觀雄偉。夕陽殘照下,如同瑰麗的夢境。
華麗的夢境中,他白色的身影,恍惚如同寂寞綻放的白蓮,清雅、孤絕!
點眉識趣地領了小宮女離去,霞天暮地,惟有他和她,孑然而立。
他趨步過來,眸子如同夕陽下的春水,瑰麗,冰涼,他拱手,啟唇,言語成霜,他說,“微臣見過媚妃娘娘。”
百種滋味心頭繞,她笑,容顏嬌麗,血步招搖,媚眼半睨,與他,擦肩而過,他驀地伸出手,紗裙上,那片瑰麗的色彩自指尖擦過,留下一片黯淡的空洞。
玉階上,她回眸一笑,映著夕陽,詭秘冰冷。
月宮門前,鳳流軒等著她。拉過她的手,問,“見過蓮相了?”
她眉眼婉轉,不答反問,“不知蓮相求見,有何要事,竟商議到明月宮來了?”
他清澈的眼眸彎了彎,說,“是為了赤蓮教之事。”
“赤蓮教?”她心跳驀地漏了一拍,腦中迅速閃過那抹孤絕的身影。
他拉她跨過殿門檻,笑道,“是近來冒出的傳揚佛教宗法的小教派,偶爾救濟些流民,在百姓中頗得聲名,蓮卿擔心,這是一股反朝廷的暗勢力,建議著即剿滅。”
“哦?”她淺淺一笑,“蓮相未免過于小心,不過一個佛門小教派,由著他好了!”
“池兒和我想到一塊了。”他側眸看著她,笑說,“我天鑒國,乃佛光普照之國,如今這赤蓮教光揚佛法,豈不正好!”
她嬌嬈一笑,眼神微閃,兩人已入得內殿……
“娘娘果真要要到坤寧宮請安?”點眉邊問著邊給她套上重紗的玫瑰色繡衣,衣擺上密繡著金色的大麗菊,點綴著點點粒珠子。
她張眸看著窗外迤邐的晨光,勾唇一笑,淡淡說道,“姐姐受了傷,做妹妹的不去探望,豈非太無情了?再說,也該見見其他的姐姐了,這宮里最重禮數,本宮又豈可沒了禮數,讓人看了笑話去。”語罷,點眉已為她整好著裝,她垂眼略看,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該去了。戲台上人多了,方有熱鬧可看,一個人唱獨角戲豈不冷清了!”說著已盈盈如風往外邊走,點眉緊跟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