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夜挽瀾從來都不會因為她的任何身份而感覺到有所不同,誰又不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呢?
    但,能力越大,地位越高,身上背負的責任也就越多。
    德要配位,那就必須要擔得起肩上扛著的使命。
    她若後退,不再去做,那麼還會有誰呢?
    “你……你還敢這麼說?”花映月怒聲,“你以為你是永寧公主我就不敢罵你了嗎?”
    夜挽瀾眉梢輕輕一動,不緊不慢道︰“秦王是人中之鳳,以一己之力重現秦王一脈風華,怎麼會有秦王不敢的事情?”
    “夸我也沒有用!”花映月更加來氣,“項瀾,我警告你,你不允許再以身涉險了,你有多少血可以流?”
    她怒的是夜挽瀾不照顧自己的身體,總是以他人為先。
    誠然,這一次的以命相搏換回了霍驚羽,可夜挽瀾也重傷。
    花映月真的很害怕,若出現了一個萬一,該怎麼辦?
    夜挽瀾輕嘆了一聲︰“我是醫生,我心里有數的。”
    “醫者不自醫,你是醫生,才要更加注意!”花映月警告她道,“絕對不能再有下一次了,霍驚羽,你來說兩句。”
    霍驚羽還正沉浸在這一路的迷茫和困惑中,冷不丁地被點了名,他猛地抬起頭。
    花映月看著他︰“說啊,勸一勸。”
    “無論公主殿下如何決定,驚羽都會繼續追隨公主殿下。”霍驚羽抱拳,“公主殿下深明大義,不會有錯的。”
    “喂!”花映月氣得只想和霍驚羽打一架,“你少在這添亂,現在是三堂會審,你不說話也就罷了,一開口怎麼就倒戈?”
    霍驚羽笑了起來︰“公主殿下決定的事情,恐怕也只有鶴兄能夠更改一二了,眼下鶴兄不在,即便是十堂會審,也沒有用。”
    花映月聞言,被堵到無話可說。
    的確也只有鶴迦說得動項瀾,就算是寧昭宗來了都不行。
    “反正我是說服不了小師妹。”謝臨淵搖了搖頭,“即便我說得再多,小師妹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就出了。”
    夜挽瀾笑了笑︰“大師兄倒是了解我。”
    “只是現在還不知道兄長什麼時候能回來。”花映月按了按頭,深吸一口氣,“燕王劍至今下落不明。”
    提起燕王劍,夜挽瀾的神情也黯然了些許。
    青雲佩是她最早找到的古董,已經相伴一年的時間了,她腦海中無數次回想起鶴迦給她寫的那封信。
    就連金絲玄鐵鎧甲的碎片她都已經快收集完畢了,可燕王劍竟然連一點虛假的消息都沒有。
    “公主殿下不必氣餒,只要您有心,又怎麼會有您找不到的東西?”霍驚羽又笑,“再不濟,還有我們呢。”
    謝臨淵有些匪夷所思︰“你怎麼也是個馬屁精?”
    “馬屁精?”霍驚羽微微一怔,“可我說的都是實話。”
    片刻後,他又復笑︰“謝兄,好久不見了。”
    謝臨淵走上前,張開雙臂和霍驚羽擁抱︰“是,好久不見了。”
    江湖兄弟姐妹相見,往往不需要太多的話語,只需要一個擁抱即可。
    雖然以兩人目前的狀態,都沒有任何觸感,但一個動作也足夠了。
    “所以,我們重新回到了神州?”霍驚羽听完謝臨淵和花映月的敘述,眉頭微皺,“只不過現在已是三百年後的神州?難怪,讓我感覺到又熟悉又陌生……”
    他走到病房窗戶前,怔怔地望著外面。
    七月的天艷陽高照,藍天白雲,碧綠色的樹葉隨著風輕動,時不時地還能聞見飄過來的淡淡花香。
    遠處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高架橋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有匆匆上班的白領,也有背著書包上學的孩童。
    這一切顯得極其的美好,讓霍驚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生怕這是泡沫,一踫即碎。
    霍驚羽喃喃出聲︰“真好啊……”
    “如今神州是這個樣子,想必你也放心了。”謝臨淵抬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當時再多的苦痛,也值得了。”
    霍驚羽的眉眼柔軟下來︰“是,值得了。”
    那個時候,沒有人知道以後會是什麼樣子,他們只知道這是一場必敗的戰爭。
    可他們還是守在了第一道防線上,誓死不退。
    可所有的疼痛、苦楚、鮮血、硝煙……在他看到藍天白雲的時候,全部煙消雲散了。
    霍驚羽緩緩地吐出一口氣,雙目中也浮現出了點點笑意。
    “據說,人死的時候,最後消失的是听覺。”夜挽瀾低聲問,“那個時候,霍帥可曾……”
    霍驚羽的笑容斂去,她唇微抿︰“我听見了。”
    他听見了水雲輕叫他的名字,流著淚自責說她怎麼沒有早來一步,如果能早幾秒,那麼她就能夠救下他了。
    霍驚羽印象中的水雲輕,從來都沒有哭過。
    而他听說水雲輕幾次落淚,都是為了病人。
    他感知到滾燙的淚水落在他的手臂上,很燙,可他的身軀卻在逐漸冷卻,無法抬起手,擦去她臉上的淚。
    遺憾麼?
    當然是遺憾的。
    可在家國面前,一切兒女情長便顯得微不足道了。
    他是如此,水雲輕亦是。
    他們首先要守護的,是整片神州大陸。
    “驚羽。”夜挽瀾緩緩道,“雲輕還活著。”
    霍驚羽倏地抬起頭︰“公主殿下?!”
    不待夜挽瀾回答,他情不自禁地苦笑了一聲︰“公主殿下莫要騙我了,太乙宮覆滅,水宮主她又怎麼可能……”
    “她的確還活著。”花映月沉默片刻,也開口,“只是她如今的情況,還比不得我們。”
    霍驚羽又是一怔,他下意識地又看向了謝臨淵。
    謝臨淵也點頭。
    霍驚羽閉上了雙眼,只感覺這一瞬,他的力氣幾乎都全部被抽空了。
    他死的時候,萬分遺憾他們這輩子只見了三次,包括死前的最後一眼。
    他念著她的名字到斷氣。
    而她,無論叫他多少遍,也無法喚醒他。
    霍驚羽原本想,他們這一生,本就是要錯過的。
    可如今夜挽瀾說……水雲輕還活著?!
    只是凡胎肉體的人,怎麼活三百年?
    “你要做好準備。”夜挽瀾聲音很輕,“如今雲輕的情況,可以說是好,但也可以說是極差。”
    “好。”許久,霍驚羽才聲音沙啞地開口,“請公主殿下帶我去見她,我想……和她說說話。”
    夜挽瀾還正要說什麼,門被推開,晏听風、甦雪青和容祈都走了進來。
    她問︰“法魯克呢?”
    “他沒事,只是當時受到撞擊暈了過去,現在已經活蹦亂跳了。”甦雪青說,“倒是你,當時真的嚇死我了。”
    “雪青,幸好有你,還有听听。”夜挽瀾咳嗽了一聲,“容祈公子,我想現在去容家,可以麼?”
    容祈一愣,先看向晏听風。
    晏听風蹙眉,“不可以”三個字還未出口,夜挽瀾又道︰“剛好讓雲輕宮主幫我看一看,她最會療傷了。”
    這個理由一出,哪怕是晏听風也無法反駁。
    他和她對視了有三秒,還是敗下陣來︰“我送你去。”
    霍驚羽有些困惑地看著將夜挽瀾背起的晏听風︰“此人是誰?為何同公主殿下如此親密?”
    花映月聳了聳肩︰“不清楚,但對阿瀾很好,那麼就是個好人。”
    “是誰我亦不知曉,不過——”謝臨淵拖長了聲調,“可別等到燕王哪天醒來,發現自己的寶貝妹妹被拐跑了。”
    花映月瞥了他一眼︰“阿瀾不會的。”
    謝臨淵似笑非笑︰“但很多時候,感情是無法自控的。”
    霍驚羽皺眉看著晏听風,感覺到了一種若有若無的熟悉感。
    奇怪。
    一行人前往容家後山,容家太上長老這幾日在閉關,因為天象突然出現了變動,他不得不勘察一番。
    此時的後山,只有水雲輕一人。
    甦雪青習慣性地和水雲輕打招呼︰“雲輕宮主,我們來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