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四月悄然而至。
這時,宮人急忙來報,恭寶林已懷有身孕。皇帝思索一番後,便命淑妃看顧她生產。
而這一天,恰巧是雲妃前世離世之日。她抱著小皇子,靜靜地坐了一上午。榮安公主關心地問道,“母妃,你累不累?”
雲妃微笑回她,“有你們姐弟相伴,我永遠不會覺得累。”
與前世相比,今朝宮中局勢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雲妃這時暗自警醒自己要更加清醒,行事愈發懂得明哲保身。曾經那些讓她恨得咬牙切齒的人,如今她也不再放在心上。
她甚至開始反思,前世自己是否見識短淺,稀里糊涂地卷入了某個陰謀,卻渾然不覺,最終落得母子俱亡的悲慘結局。即便自己費盡心力,也只是揪出了表面上的凶手。
雲妃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想法合情合理。前世她誕下四皇子時,當時的端妃的皇長子體弱多病,成年都成奢望。二皇子是趙嬪所生,倒不是嫌棄他的出身,只是與端妃、三皇子母妃和自己這種家中為官的出身相比,趙嬪連親生父母都不知是誰,從司教坊一路艱難攀爬上來。
後宮女子對她自然是不屑一顧,前朝士大夫們心中恐怕也有比較,雲妃對此深信不疑。
所以,自己生下皇帝僅有的兩位母妃出身良好、身體康健的皇子後,被人算計針對也就不足為奇了。
雲妃心中暗恨,前世自己雖有防範意識,卻沒有對所有人都保持警惕,天真地以為生了健康皇子就能讓恭寶林臣服,沒想到引來了豺狼。
雲妃默默念了兩句佛,只願能保佑榮安公主和小皇子健康長大。
至于其他的,如今宮中皇子眾多,皇後又有嫡子傍身。
朝堂上多的是維護皇後嫡子的,雲妃可不想讓全家性命卷入其中。
畢竟,嬪妃之中,有因為皇長子過繼讓帝後內疚的靜妃、育有兩子的陸昭儀。有讓皇帝初心不變、寵愛依舊的榮妃,有以長公主為靠山的明婕妤,還有巴結母後皇太後、生了兩個皇子的趙昭儀。
哪怕皇帝惦記著恭美人的皇子,雲妃也覺得,以當下的局勢她掀不起什麼風浪。
至于復仇,雲妃有的是耐心,她打算等恭寶林生下皇帝看重的皇子後再做打算。
時間果然到了雲妃謀算的時候。
十月三十,半夜子時,永春宮後院里卻燈火如晝。
布置好的產房里血腥味濃得化不開。恭寶林嘶啞的哭喊在靜夜里一聲聲撞在梁上,像瀕死的鳥。
穩婆一聲又一聲的喚著,“寶林再用力些,就快出來了!”
方才把淑妃、靜妃打發走的雲妃披著披風立在屏風外側,面龐被炭火映得瑩白。
而陸昭儀站在她旁邊,指尖捏得帕子皺成一團。
嬰啼破空。
“恭喜,是位小皇子!”穩婆剪斷臍帶,把孩子裹進明黃襁褓。
雲妃抬眼,眸色深得看不見底。她笑著對陸昭儀說,“快去和太後和陛下報喜吧,我在這看著就行了。”
陸昭儀剛轉身,雲妃便抬了抬下巴。貼身宮女紅翹會意,立刻接過襁褓,把剛剪斷臍帶、尚帶血漬的嬰兒抱到屏風後。
其余穩婆、嬤嬤被紅翹幾句“來給小皇子清洗、照顧小皇子為重、排隊領賞錢來”就齊齊請到外間。
簾內只剩雲妃與奄奄一息的恭寶林。
燭火被風吹得搖晃,恭寶林汗濕的發黏在臉側,唇色烏青,仍掙扎著伸手,“孩子……讓我看一眼……”
雲妃俯身,替她掖了掖被角,動作溫柔得像最體貼的姐妹,“你累了,我帶了參湯,剛在不方便給你喝,這會小皇子平安出生,你且放心把參湯用了。”
“雲……雲妃……”恭寶林似有所覺,瞳孔驟縮,指尖徒勞地抓住被沿。
雲妃俯得更低,聲音輕得像耳語,“別怕,喝了參湯就好了。”
不同于參湯的苦藥味入喉不過片刻,恭寶林的呼吸便由急促轉為微弱,最後只剩胸口輕輕起伏,像被風壓滅的燭火。
雲妃直起身,抬手替自己理了理鬢邊,指尖竟無一絲顫抖。
她走出去,看向襁褓中熟睡的嬰兒,目光柔軟下來,輕聲自語道,“我這也是善心。有仇報仇,孩子無辜,還給他留了條生路。”
說完,雲妃只留了兩個放心的宮女看著皇子,便走了。
次日卯正,乾清宮。
金寶跪在金磚地上,“陛下,恭寶林……昨夜歿了。雲妃昨日曾進產房。”
皇帝朱維楨正批折子,聞言朱筆一頓,暈開一點紅。卻神色未變,只吩咐他,“把小皇子抱去桃灼殿,交給榮妃。”
“是。” 金寶領命退下。
不到兩刻鐘,金寶又折回,懷里襁褓仍裹得嚴嚴實實。榮妃葉寒煙跟在後面,素色衣裙被晨風吹得貼在身上。
她進殿便屈膝道,“陛下臣妾未做過人母,怕照顧不好皇子。”
皇帝皺眉,抬眼看她,“內府自會給皇子安排好乳娘、嬤嬤,你只需每日過目,看他們盡不盡心即可。”
榮妃只是不想被托付一個生命罷了,她沉默片刻,才斟酌著又說,“陛下,臣妾知道陛下是為了臣妾好,可臣妾是真真听不得孩子哭。您知道何嬪、梅嬪的事……”
葉寒煙努力想象當初听聞何嬪生子而亡,自己當時的恐慌,此刻表現在臉上,聲音都弱了,“臣妾真是的害怕了,怕的一听小兒啼哭尋母,便頭疼欲裂,夜里夢魘。”
見她如此抗拒,朱維楨看了她良久,終究沒有再勸,只側身吩咐,“金寶,把皇子抱去壽康宮,請太後擇人撫養。”
金寶領命退下。
榮妃頓時雙肩微松,像是卸下一副枷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