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午,宮里一向是辦的熱鬧的。
    宮宴後,皇後特意許了後宮嬪妃見一見家里的女眷。
    其他嬪妃家人有誥命,家人相見也不算什麼大事。
    可端妃娘家,是被皇帝親手處置了的。
    她們也就分外珍惜這次能進宮的機會。
    只是端妃的家里人,那德行長眼的都知道。
    只指望他們全一全家人團聚的人倫之情也就罷了。
    若是讓她們想個主意,那可是萬萬不敢的。
    事實是這樣,可是在那一朝得進,成了老太君,家里幾輩享福,萬事有人托底的丁家老太君眼里可不這麼覺得。
    咸福宮里,只听說丁家老夫人端著笑臉說什麼,“家里為了娘娘和皇子公主前程計,百般思索,方才想出這個周全法子,娘娘幼弟似姐,是個懂理周全孩子,定與太後所喜。”
    “又有娘娘皇子公主在,尚個長主,那便是貴妃幼弟,陛下幼妹,十打十分的般配。”
    咸福宮上下,便是端妃眼前得意的丹青、丹霞,都大氣不敢出,口也不敢開,只瞧著端妃,等她一聲令下,把這尊貴的老夫人,好生的送出去。
    可端妃要是能那樣輕易舍了老娘面子,也不會這樣一回又一回的挨氣,挨到把皇帝的情分的折了大半,家里也沒個好了。
    瞧著老娘覺得自己打算兩廂周全,再好不過的樣子,端妃心里可憋著了火,好歹如今她可沒往人臉上潑茶的心氣了,才讓丁老夫人免了這趟災。
    丁老夫人還真不覺的自己說錯了主意,挨著端妃,張嘴就說,“咱們家也不算虧不著長公主,有小皇子在,咱們也是未來王爺的正經親戚。”
    端妃跟糊涂老娘發不著火,三下五除二地將剛繡好的寢衣剪了,見老娘被震懾住了閉了嘴,才諷刺笑道,“我這還得謝謝您老,嘴上有數,心里知道輕重,只說未來王爺。”
    “如今宮里三妃,淑妃、雲妃都能協理宮務,獨獨本宮,太後和陛下只有一句,只管照顧好皇嗣就好。母親當真不知道為什麼?”
    丁老夫人著實有些不明白了,“太後自是為了娘娘好的……皇子,皇子本就是最重要的啊!”
    這邊端妃冷眼生著氣。站在一旁服侍的丹青作為貼身大宮女,本是自有分寸,不願對端妃家里多摻和,失了為奴婢的本分的。
    這會子突然看端妃剪了正在做寢衣,怕端妃氣急,手里的剪刀將她自己傷著,又怕嚇著在後頭塌上爬的六皇子,嚇的趕緊把剪刀收到自己手上。
    這才回頭勸那還糊涂著丁老夫人,“如今娘娘膝下有公主和皇子,缺什麼娘娘都是給補的,家里都是老夫人的兒女,娘娘包您一世富貴的,您何必為了這個為了那個的想頭,對娘娘苦苦相逼?”
    端妃原是氣的,這會丹青開口,她卻有兩行清淚留下。
    她原本是咸福宮里繡工是最好的宮女,當初聖母皇太後還是咸福宮的吳妃時,她的里衣常服,這種貼身不好交給司制坊的零碎針線活,上頭繡花繡竹,都是端妃做的。
    後來還是吳妃的聖母皇太後要給太皇太後繡的佛經,最初樣子都是她繡的,聖母皇太後說她在宮里討喜,將她和靜昭儀一起指給了太子。
    現在,聖母皇太後也不說她討喜了,榮樂也不是獨一份了,連皇帝,都不用她做的荷包衣裳了。
    宮里頭的日子過到這份上,只能個清淨,好生帶兒女長大了。
    她嘆了口氣,擺手讓丹青送老娘回去。
    到底,到底是她,總想著家里能明白。
    獨自待在宮里久了,貼心人越來越少,看著其他人和家里和睦,相得益彰,便生了痴念。
    覺得自己和家里總是榮華與共的,想著什麼都是能與他們說個清楚的,想著他們都是能明白的。
    可再貼心也架不住他們一會一個想法。
    “家里多個駙馬爺,也是給娘娘和公主皇子添光彩。”丁老夫人能想的明白,也就不是丁老夫人了。被丹青請走的時候,她還不明白的拉著丹青一個勁的解釋。
    原本這事只是在咸福宮里,叫端妃生氣一場罷了。
    可架不住有心人留意。
    雖不知咸福宮里發生了什麼,可宮外丁家就一個糊涂的老夫人和她那未及冠的幼子做主,剩下頂不了事的守寡的兒媳,帶著兩個孩子。
    那樣的家底,就是個透風的圍牆。
    有心打听,便能知道他家還剩多少米糧。
    這種她們一家子商議算計的事,自然瞞不過旁人去。
    景陽宮里住了兩個有孕的嬪妃,趙婕妤寬和,順美人春風得意,兩人處的和睦,待宮人上下也算一心,自然是有人奉承的。
    趙婕妤可一直惦記著端妃在咸福宮的‘厚待’呢。
    許是受得意的順美人影響,便是孕期也一向謹慎的趙婕妤得了消息,想起端妃那個大哥德行,便使人給好生宣揚了一番。
    趙婕妤雖說讓人私下傳,只傳到皇後跟前去,可流言傳來了,那是半點掩飾都沒有。
    正好這廂的黎嬪得了一言半語。當即就想拿著問一問。
    和她一起玩的葉寒煙可是跟嘉善嘉瑞公主一起打牌的人。
    她知道嘉瑞公主和顧睿的事。
    葉寒煙拉住了黎嬪,“姐姐可別亂摻和,這事說大那可是治宮不嚴,皇後肯定要重重治罪的!而且嘉善長公主最疼底下兩個妹妹,那位駙馬可是在拱衛司呢,別多事,叫長公主記著。”
    還好葉寒煙勸的及時。
    因為第二天,皇後就出手了。
    有林美人那一回,皇後對私底下做小動作的人厭煩的不得了。
    雖說面上只讓端妃約束家人,又抓了幾個犯了口角的宮人,但私底下卻派了人去景陽宮告誡了‘禍首’趙婕妤一回。
    初夏的天,景陽宮正殿里,趙婕妤捧著肚子听坤寧宮的宮人讀宮規。
    哪怕她是坐著的,皇後也沒叫人動她一根指頭,可這臉,確確實實被人打了。
    趙婕妤本來就月份大了,往常因為她是二皇子生母,依附于康寧宮,旁人多有讓著她的。
    多年未曾受過皇後訓誡,這一下不知是氣性大了,還是突然知道怕了。
    這宮規讀了兩遍,宮人剛跨出宮門回坤寧宮回話,趙婕妤就肚子疼起來,直接要生了。
    好在她這是第二胎了,有經驗,平日母體照顧的,折騰了一晌午,熬到天色要晚,給宮里添了一個皇子。
    萬幸九皇子健康。
    有這一回生子之功擔著,皇帝和皇後只處罰了幾個宮人竟也沒同她計較。
    晚上的時候,喜得皇子的皇帝還想著景陽宮順美人也有孕了,怕之前何嬪梅嬪的事再現。
    給景陽宮上下多發了三個月份例不說,又提了趙婕妤、順美人的待遇,讓她們一個暫領昭儀份例,一個暫領貴人份例。
    皇後記著嘉瑞公主的事,不想再把後宮的事故生到長公主身上,惹得大家都不喜。
    便趁著皇帝高興,又跟皇帝說︰“嘉瑞皇妹和湘王伴讀顧睿算得上兩小無猜,皇祖母看著也好。不如陛下先給他們定下,免得旁人多事。”
    十皇妹的事朱維楨早就知道,皇後這麼一說,他當即就應了,“正好,挑個九皇子洗三或者滿月的時候,召顧家女眷入宮一趟,商議過後,皇後直接用懿旨就好。
    皇帝把事交給皇後,便沒再上心了。沒想兩日後榮婕妤侍寢,又同皇帝說了一道。
    若這還是尋常,等九皇子洗三過後,端妃借著榮樂公主的名頭,給乾清宮送百合湯告饒時,皇帝就很無奈了。
    端妃可是三妃之一,理應是嬪妃表率。
    皇帝念著年少那點情分,還有榮樂和皇子的面對她可謂是苦口婆心,“皇妹們親事,自有皇祖母和母後做主。旁的也別多想,位列三妃,朕不求你威儀有度,但總要約束好家人。”
    端妃極少听到皇帝這樣的私心話的,當即就又落了淚,“臣妾斷不敢攀扯長公主。”
    皇帝看的最多的就是眼淚了,憐惜未添,還不知道想到什麼。竟接了一句,“榮樂亦不可。”
    讓端妃直直楞在了那里,好半晌才吶吶道“榮樂是臣妾的親女,臣妾只盼著她自己高興……”
    人心總有偏頗時,心疼她時,她的錯誤都是不得已的。
    不在意自己時,自己被害時的辯駁反擊都是牙尖嘴利,面目可憎的。
    皇帝卻對端妃不至于如此,可是對于丁家,確實是一點耐心都沒有了。
    對于端妃的無措解釋,皇帝也只是說,“朕知道了,宮里自有宮規,你听皇後太後的話,好好照顧皇嗣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