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十一月便十分寒冷了,特別是對于一個久經沙場,渾身病痛的老人來說。
進京的官道上,一輛青布馬車匆忙不停地趕路。
此刻已經是日頭西斜,遠處村落里冒出縷縷炊煙,隱隱可聞的雞鳴狗吠之聲。
在一處寬門大宅院門口,須發灰白的長興侯拄著木棍出來,向著熟悉的路徑看去。
趕路的年輕人跳下馬車,激動上前,“父親,母親確認過了,說是大哥。”
來人正是長興侯過繼的養子。
听到養子所言,長興侯眸子明滅不定。
等養子扶著他進了大門,在炭火近處歇息,他才開口道,“觀止,你母親太想念你兩個兄長,就算只有五分可能,她也願意裝個糊涂,你可要清楚,事關我侯府爵位家產。那人到底真的是你大哥,還是陛下想要給近臣尋個出身?都要心中有數!”
听到養父所言,鄭觀止不由得深深一躬,“父親思慮的是,因為許多見過兄長的長輩都說十分相像,祖母心中難耐,便帶著長嫂見了一面,雖未說上話,可是長嫂未曾否認。”
鄭觀止見長興侯似有疑慮,忍不住勸道,“父親,陛下自登基,用將隨意,復起定國公,啟用宗室,遣公主子齊順,若要用人,無需使人強佔長興侯府名頭。”
長興侯搖了搖頭,神色之中有一絲疲憊,“陛下的確不會這樣做,可是你母親與長跑嫂常在內宅,遠離京中是非少交際,你和世孫,太過年少,也沒有太多接觸朝堂上的那些算計權謀。”
“京中勛貴何其多,若是有人看侯府老邁年幼,故意算計。一箭雙雕,向陛下咱們侯府不堪大用,連家世都理不清處。還能廢了剛回京的陛下近臣,讓他染上貪圖陰險之名。”
長興侯聲音蒼老,全是無奈。
若是他正當年時,別說與兒子相似,便是不似,他多認一個養子又何妨?
可惜他英武一世,犯了太多殺孽,以至于親兒離世,妻子離心。
如今年邁,卻只剩下幾個不堪造就的孫兒。
長興侯搖了搖頭,拋去心中遺憾,只道︰“等明日天晴,本侯親自進京,去看上一眼。你兩個兄長一母同胞,長相十分相似,二十余年不見,便是認錯也是有的。”
“若是你二兄歸來,本侯便進宮求見,請陛下為侯府主持分家。你二兄的那一份,也給他備著!”
長興侯所言,鄭觀止一想便知道其意。
老侯爺為先帝盡忠,家破人亡,他想要如何,陛下必會給這個面子。
一言既定,長興侯向養子擺手,道︰“快去沐浴更衣,廚上還備著姜湯,這樣的天氣趕路,小心著涼!”
等鄭觀止離開,長興侯獨自一人,目光幽深,盯著燒的正旺的炭火,心中念頭閃爍不定。
長媳出身宗室,必不能受太多委屈。
三子過繼兒女,與自己搬離侯府,處處守著分寸,二十余載父子情,不能舍棄。
世孫純孝,行事無錯,以縣主為母,更不能廢。
而養子未曾以武事見長,交際來往,打理家業,多有辛苦,若是分家,必要給他求個好去處。
這樣一家,自己的期待也不過是,在自己去後,他們能保住爵位,只待有子嗣出挑,再行振興侯府之計。
現在京中的流言,給了他第二個選擇。
不管是不是親子,利益總是相似的。
如果不是真的,認成二子,能夠互相借勢也是好的。
一個身份,換府中婦孺的依靠,也是很劃算的!
一念至此,火苗映照在長興侯的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
鄭觀止的聲音從身後門口傳來,“父親,時候不早了,明日既要趕路,便早點休息吧!”
長興侯轉身坦然一笑,“嗯,你先去看你三兄三嫂,等明日一早,咱們爺倆就進京!”
鄭觀止沒有絲毫的驚訝,關乎府中未來,也瞞不過三哥三嫂。
既然心中已有決斷,長興侯也不再胡思亂想。用過小廝送來的湯藥,便匆匆睡下。
冬日化雪之時,天氣格外寒冷。
大雪初停之時,京城的街道上,早不見半點雪花。
路上行人零落,只有九城兵馬司巡邏的班衙,還在路上來來回回。
馬車進了城門,過了正街,直接拐進了東面,不疾不徐駛到臨安王府前,方才車馬場停穩。
因為附近皆是宗室,皇城近衛軍宮外交接府衙也在此處。
駿馬一聲嘶鳴,鄭觀止率先跳下馬車,隨後將長興侯扶了下來。
待長興侯站穩,鄭觀止才上前一拱手︰“長興侯急事前來拜訪,未曾下帖,還請通報一聲。”
今日王瑞出入王府,長興侯家事少有人不知。
此時老侯爺親自上門,守門護衛長隨皆不敢怠慢,一人開路,引老侯爺去門房有碳火處休息,一人快步進府里通報。
長興侯稍坐不過一會,就听見一陣大笑聲傳來,“竟是侯爺親臨,當真是蓬蓽生輝!還不快請到府中一敘!”
這可是得了聖恩,萬壽節、正月宮宴都能于京郊溫泉莊子養身的人吶!
臨安王哪能不出來親自迎接。
“許久未見,王爺依舊健朗!”看到迎上來的臨安王,長興侯笑了笑,拱手道。
臨安王與長興侯乃是同齡,曾經舊交及深。這也是長興侯找上門來的緣故。
知道長興侯傷病難行,臨安王讓人尋了暖轎,自己同長興侯一路,同他笑道,“世兄來的巧,今日一早,我那外孫就帶著武統領出京,找世兄認人去了!”
瞧見長興侯沉默不語,臨安王又低聲解釋道,“世兄且放心,雖然京中有些言語,可是陛下未曾定論。只說世兄與子相熟,一切應當由世兄決定。”
他們行至花廳,臨安王與長興侯對坐,吩咐下人,“快去上熱酒,再弄點吃食,侯爺一路奔波,必然是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