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儀殿。
    “陛下,薊州南沙灣渠修築工程結束了。”工部尚書將南沙灣新渠奏折呈給皇帝。
    南沙灣新渠從南平三年夏季就開始修了,只是南平四年的時候薊州水患,等洪水退去,朝廷忙著賑災,朱維楨做不出來召征召災民徭役的事來,因此被迫停工了幾個月,後頭過了冬,也不好動手。
    等到興元元年的時候,工部再次動工,又撞上了靖懷郡和撫州戰事,朝廷征召的民夫多數都去了邊關修築防御工事去了。
    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工部又慢吞吞的修了一年,今年開年總算是結了尾。
    工部迫不及待的遞了折子上來,若是南沙灣新渠能抗住未來數年的水患,工部也算有了可以寫進史書里的治水之功。
    朱維楨看了折子里夾得新渠圖紙,心中估算著,臨江王去歲萬壽節獻的那個屏風上繡的還有有一些夸張了。
    雖然碼頭是有的,還不止一個,的確于水運有更便利之處,可是百條帆船一起航行,還是不可能實現的。
    他點了點折子上負責修渠的工部左侍郎的名字,下令道︰“讓侍郎兼任個巡河御史的差事,再巡視一遍薊州附近州府整條水域的河道碼頭工事,若是有不好的,就上折子一遍修補了。”
    前世南平八年,也就是明年,薊州還有一次水患。雖然南沙灣大渠已成,可薊州附近水域也不止這一段,朱維楨覺得還是謹慎點好。
    等工部尚書退下,朱維楨又召見了刑部左侍郎潘彬,也不是為刑部的事,而是關于他之前的任職——都轉運鹽使這個差事。
    去靖懷郡辦差的靳源,帶著拱衛司的人在靖懷郡待了一年。為了不叫皇帝覺得他無用,他卯足了勁盯著靖懷郡上下,時間久了,還真的叫他盯出來一點門道來。
    大周建朝已有百余年,這些年因為防邊、防將各種理由,朝廷一直在往靖懷郡調兵、征召民夫,流放犯罪,長久下來,有一部分人留在了當地。
    其中有善于經營的人,與家鄉和靖懷郡往返,除了倒賣貨物,還憑著信譽,為旁人送貨、送信,只要他們能送到,能銷出去,貨物多少不論,賬目自在心中。
    他們與朝廷驛站不同,和官方認可的鏢局也不大相同,他們能形成這股跑商勢力,多靠的是自己和家人的多年經營。
    朝廷給靖懷郡撥的軍餉、糧食,衣物,奉銀,甚至還有鹽引和茶引,到了底層手里,那些外地的軍戶、民夫總要往家里寄些東西。
    這個時候,來自同鄉的跑商人就很值得信任。
    他們要是銷贓,不當時人贓俱獲,等他們跟著親朋舊友、老鄉舊故把東西分到了各家各戶,朝廷想要追查也難。
    若是查細了,先不好的就是朝廷的戍邊政策。
    靳源在靖懷郡,有季希維這個曾經的刑部侍郎,現在看管著大軍後勤的兵部侍郎給他做了支持。
    他順著這條線查探下去,甚至發現了他們不通過朝廷鹽引,直接少量多次的倒賣私鹽。
    朱維楨曾疑惑靖懷郡糧倉那麼多糧食,若是流通于市面上,總要有賬目,不能憑空消失,查無可查吧。
    靳源這份調查倒是給他解了惑,即便真的是他們給靖懷郡糧倉銷的贓,可這會他們也在替朝廷分擔戰時邊軍的後勤供應。
    甚至是撫州邊事,面上朝廷批款買賣都有流程,私底下也有不少許利叫他們捐募,或者墊付的。
    要是不打算立刻動他們,現在反倒必要追查下去。
    朱維楨叫潘彬來,也是因為他曾任都轉運鹽使,那麼之前私鹽的事情,他總得解釋清楚。
    朱維楨捧了杯茶,听潘彬一改往日凡事在握的作風,少見得在皇帝面前支支吾吾起來。
    朱維楨听了半天他的扯皮,說什麼百姓用的鹽也不都是官鹽里的好鹽,也有那種粗鹽黑鹽,它們價格比官鹽便宜,朝廷也不能徹底絕了他們的這條路。只能說是打擊,見著就罰,就治。
    最後他還把都察院給扯了進來,義正言辭的說︰“陛下不知,都轉運鹽司多事管理鹽引、鹽田、雖也管著鹽商,可監督他們,稽查他們,這都是都察院的責任。”
    潘彬壓著聲音,裝作痛心疾首的模樣,義憤填膺的喚道︰“陛下明鑒啊,老臣都調任都轉運鹽司將近三載,不清楚現在的鹽道也是有的,但是朝廷每年派出去的巡鹽御史,他們連自己的本職都未曾盡到。”
    朱維楨被他叫了個激靈,緩了口氣,放下茶盞,問道︰“你覺得戶部員外郎王告如何?”
    潘彬雖想死道友不死貧道,但也沒料著皇帝把人選都想好了,他賠笑道︰“臣曾見過王大人……”
    潘大人雖然很想進步,可對于一上任就給自己換了一批同僚的猛人也心有戚戚。
    他回想起員外郎那副為了陛下肝腦涂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樣子,心里可沒少略顯陰暗的嘀咕就他會裝模做樣,沒想到陛下還真叫他給忽悠住了。
    不過都察院各地各道監察御史加起來有幾十上百人,皇帝覺得他可以就行。
    潘彬道︰“王員外郎雖是從翰林院出來的,卻在戶部大有作為,為人更是機敏正直,臣覺得他欠缺的不過是地方上的經驗,陛下叫他出去歷練一下,便可以大用!”
    至于為啥要說欠缺經驗、需要歷練,還不是鹽稅水深,牽扯地方官商眾多,潘大人怕他在京城待久了,出去之後因為見識少叫人忽悠了都不知道。辦不好皇帝的差事,連累了潘大人自個。
    朱維楨斂了笑容,背著手在殿中徘徊著,感慨道︰“朕也想著讓他出去歷練一番,漲漲見識,以後當差的時候,別被外頭給糊弄住了,只是又怕他去了地方,自己把稜角給磨掉了,變成了好好先生——”他站住腳,皺眉道︰“現任都轉運鹽使王延益,朕瞧著他從前在都察院也是個正直能干的人!朕還期望他在都轉運鹽司作為一番,沒想到他還是延著以往舊例。”
    他要真的查出什麼,才叫人頭疼呢。前任都轉運鹽使潘大人很明顯不會說照自己行事的繼任壞話,他轉移話題道︰“待春闈過後,陛下又有人才可用了。”
    朱維楨卻轉頭問道︰“刑部可有要事要忙?”
    這叫潘大人怎麼回答呢,說沒有要事,可刑部負責復核全國案件卷宗,說起來件件都是旁人要事,可真說有什麼能耽擱陛下吩咐的事情,那也可有暫緩的不是?
    潘彬斟酌道︰“右侍郎和各司郎中都盡心盡責……”
    朱維楨伸手打斷了潘彬的場面話,開口道︰“既然如此,你就兼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差事,同巡鹽御史王告,一起巡查鹽道,徹查私鹽!”
    巡鹽御史不過七品,王告才立了功勞也不能為了差事把他的職位給降下來,朱維楨繼續道︰“讓王告在戶部掛個郎中職位,先辦巡鹽御史的差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