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昀 根本不由青冥選擇,灼熱的匕刃已經攜帶著靈流開始沿著印記的紋路一點一點刻畫描摹。
青冥能感受到後肩難以忍受的刀刀刺痛,還有順著傷口流入身體內部的、烘烤灼燒般的火靈流,這股強勁又霸道的力量仿佛在沖破什麼障礙和險阻,不顧一切地在他的身體里摸爬滾打、鋌而走險,他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要被燒化了。
可這還不是最煎熬的,在他的背後,更是有一道利刃似的目光緊鎖著他的後背,眼睜睜地看著他的鮮血順著腰線流淌滑落,把潔白的單衣染成了血紅色。而那道目光冰冷刺骨,咄咄逼人,讓他脊背生寒,卻又汗流浹背,一冷一熱交替反復,簡直苦不堪言。
夏昀 看著青冥不住顫抖的身體,心中也痛楚萬分,但他隱忍不發,他憋著一股悶氣繼續執刀刻畫,直到將整個印記一筆一劃地全部刻畫完整,見印記終于閃爍起微弱的青光之後,他才終于忍無可忍似地將刀鋒一轉,“噗嗤”一聲,猛得將匕首刺穿了青冥的左後肩。
青冥完全沒有防備,疼得慘叫一聲,連著吐出了幾口鮮血,身體也向前倒去。好在身後夏昀 及時地扶了他一把,他才沒能摔倒。
夏昀 給他解開了定身術法,陰沉著一張臉,問他︰“疼嗎?”
“……疼咳咳……咳咳……”青冥又連咳了幾口血,才緩過勁兒來。
他雙目充血腫脹,艱難地扭轉脖子去看從自己左肩膀前側冒出來的、鮮血淋灕的匕首尖端,顫抖著聲音道︰“……你是不是生氣了?是因為,我說的那番話嗎?”
夏昀 磨著後牙槽,寒聲對青冥道︰“假如有朝一日我心魔失控、毀天滅地、殘害無辜,你也會想著甘拜下風、放我生路嗎?”
“我……”青冥微微轉過身,看著夏昀 ,還想解釋什麼,卻如鯁在喉。
夏昀 眯了眯眼︰“你可別告訴我,一向鐵面無私、冷若冰霜的凌霄,把你教成了這副優柔寡斷、畏縮不前的模樣?還是說,你剛恢復記憶,對這具孩童的身體不適應,頭腦渾渾噩噩,淨說胡話?”
青冥身體顫了顫,他听出了夏昀 話語中的失望。
夏昀 繼續道︰“實話告訴你,現如今不止我和唐蘭、唐薪會魔陣法,還有心懷叵測之人也暗中使用魔陣法為非作歹。此人究竟是如何習得魔陣法的,我還沒有查明,不過他此刻就藏在落塵宮中。方才墨梅苑外的動靜就是他造成的,當年密謀殺我的人也與他有關。我若繼續吝嗇魔陣法,那便是自掘墳墓、引火燒身。”
青冥聞言,恍然大悟,看來夏昀 幫他喚醒靈陣法,應該不僅僅是想讓他自保,更是想以制衡之策讓他給予魔族援助和支持。
他正要開口說什麼,然而整個匠心殿突然間毫無征兆地劇烈搖晃了起來!
青冥急忙抬頭看向大殿的穹頂,見夏昀 方才設下的魔息結界波光動蕩,岌岌可危,而他們頭頂房梁上的塵土顆粒紛紛墜落,殿中懸垂的帷幔、掛飾搖搖晃晃,就連那些笨重的方幾和床榻也都跟著晃動了起來。
“這是……那人在破壞你的結界?”青冥慌張地問夏昀 。
“嗯。”夏昀 看起來一點都不驚亂,他似乎早就料到了這場騷動。
只見他手上不慌不忙地切換了魔息術法,將一股淺淡的魔息源源不斷地注入到青冥右後肩的印記刻痕之中。
魔息注入的那一刻,青冥的腦海里剎那間涌入了密密麻麻、如蜂群一般的符象和魔文,可他一時間無從將這些雜亂的內容進行識別和整理,因而整個腦殼漲痛得仿佛要爆裂開來!
匠心殿還在晃動,塵土還在墜落飛揚,甚至比方才更加劇烈混亂,但夏昀 繼續手中的施法,絲毫不亂,甚至一字一頓地繼續對青冥道︰
“青冥,你听好了,我和我師父,還有你姐姐,費盡心思給你重生的機會,並非讓你再次跟我結契做我一個人的劍僕,也更不可能允許你丟盔棄甲、拜倒轅門!”
夏昀 鏗鏘有力的聲線沖破了四周凌亂嘈雜的環境,又沖開了青冥腦海中雜亂無章的符象魔文,直逼青冥的耳畔——
“所謂四極威儀異,三天使命同,你此生既為玄寒,又不像我這般有心魔纏身,那麼三萬河川赴海之命、五千仞岳摩天之任便推卸不得,你認便認,不認也得認。這是你的使命,是你欠我的,更是欠天地眾生的,你明白嗎?”
青冥雙目圓睜,直直地看著煙塵迷亂中左右晃動的嚴絲合縫的殿門,淚流不止,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心頭搖搖欲倒的危城徹底坍塌了,他臉上血色全無,緊咬的唇瓣鮮血直流,混雜著眼淚,一滴滴地在地面上匯聚成一灘血水……
這個時候的他,仿佛真的知道錯了。
仔細想想,倘若不是他,那麼當年的丹 或許能成為凌霄座下的赤靈神將……繼而協助神族定乾坤安泰、護四海八方……
……可丹 墮魔了……丹 因為他,墮魔了……
這世間再沒了那只白金無瑕、逍遙自在的赤靈獸,卻多了一塊人模人樣、不染縴塵的玄寒鐵。
“對不起……”
夏昀 听到青冥的道歉,心口抽痛了一下,他咬了咬唇,不忍道︰“你先別說話了,靜心凝神。”
于是青冥吸了幾下鼻子,听話地安靜了下來。
夏昀 耐著性子,將所有的符象和要訣全都輸送給了青冥,旋即,他再次使用幻容術,把自己的容貌恢復成了唐九的模樣。
他收回了術法,小心地把刺入青冥左後肩的匕首抽離了出來,但沒有給青冥徹底療傷,他只是簡單給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止了血,又給青冥穿上了那件沾滿血污的單衣,把乾坤錦囊塞進了青冥的懷里。
“外面的人是誰?” 青冥蹭了蹭唇角的血,啞聲問唐九道,“他既藏在落塵宮,那你應該多少有所察覺吧?”
說實話,青冥不相信唐九對此人一無所知,他甚至覺得,唐九沒準早已發現了此人的身份。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此人既然敢在落塵宮如此明目張膽地尋魔君麻煩,沒準是唐九暗中在縱容他,目的或許是不希望打草驚蛇。
“你應該認識這個人。”唐九看著青冥滿身的血污,總感覺還有些不滿意,這個程度的傷還是有些太輕了,應該不足以消除凌霄的疑心。
“我認識?”青冥詫異道。
“嗯,不過你暫時不用操心我這邊,你先回天境去。”
唐九說著,手上打了個響指,整個匠心殿的結界立馬流轉起了如濃墨流沙一般的紋路,原本劇烈晃動的大殿也頃刻間穩如泰山,轉危為安。
“稍後你趁亂逃出落塵宮,直接去禁林找凌曦華,跟他回天境去。禁林那邊應該已經在停戰談判了。”唐九把青冥抱了起來,走向匠心殿的殿門。
青冥肩膀蹭到了唐九的身體,又撕裂了淺淺愈合的傷口,結果再次出血了,他疼得連連嘶叫,蹙著眉問唐九︰“趁什麼亂?”
唐九沒有回答,只叮囑青冥道︰“我不會護送你去禁林,你還有一個難關要自己闖,不過我相信你可以活著回到凌曦華的身邊。”
“你說什麼?”青冥以為自己听錯了,緊張地抓緊了唐九的衣袖。
可唐九不願再說第二遍了。
唐九的身體突然爆發出極為濃烈的魔息,那魔息陰冷而囂張,正呈輻射狀地迅速朝四面八方擴散,以至于殿內所有的、一切的陳設都不可避免地被這股力量掀飛得散落在了牆角。
又听“砰”的一聲——這股強悍的力量直接反向沖開了匠心殿的大門,兩扇厚重的木門“ 嚓”兩聲從門框上撕裂,接連摔在了屋廊上,甚至整座大殿又因這兩聲震顫而搖晃了幾下,連屋頂都險些遭殃。
殿外呼嘯的寒風原本想趁機灌進匠心殿里,可它們根本是痴心妄想。唐九身體釋放的魔息如狼似虎、排山倒海,那些輕狂的寒風才剛吹上殿階,就被雪崩一樣的、鋪天蓋地的紫黑魔息盡數活埋,又倏忽間被侵染成了黑黝黝的、瘋癲癲的魔風。
就在唐九踏出匠心殿門檻的一剎那,魔域的天空一聲驚雷炸響,殘存的光線眨眼間就被漆黑的雲靄吞噬了干淨。
青冥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心髒“咚咚咚”地狂跳不止,他看得出來,唐九已經徹底失去了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