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打心眼兒里佩服唐九折磨人的手段,唐九似乎是拿捏了他的軟肋,知道如何能叫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而唐九的這些手段與他自己當年的那些暴虐無理的伎倆比起來,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
其中最令青冥感覺絕望的是,唐九不僅在生病拒絕溝通這件事情上折磨他,還會借機對他施加報復。
每當唐九犯病之後,他都會將青冥囚禁在自己的宮床華帳之中,然後將自己在噩夢中經受的夙世之苦全部編織入青冥的記憶中去,並讓這些記憶一遍又一遍在青冥的腦海里回放,直到青冥泣血漣漣地求他……求他跟自己解除契約……求他殺了自己……
唐九每次听到青冥泣不成聲的請求,並不會讓青冥如願以償。
他不許青冥尋死,不許青冥逃避,他要將自己經受的十年“籠中”苦海、以及百年雪峪懲戒全都拓印在青冥的記憶中,永遠地拓印在青冥的記憶中。
他就是要讓青冥看清楚自己當年都做過些什麼,他要讓青冥意識到當年的所作所為到底給他帶來了什麼。
若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承受,他覺得不夠……根本不夠……他要青冥陪著他,他要青冥承受跟他一樣多的痛苦,他要讓青冥被悔恨自責摧殘得跟他一樣病入膏肓,才肯罷休。
也正是因為這些被強行灌入腦海的記憶,青冥才終于明白,原來唐九在無邊雪中經歷的夙世回憶要比自己多得多。
且不去深究他們兩人的夙世回憶為何時空不同步,唐九強行將這些記憶塞給他這一點,他其實並不怨恨。
他深知這些都是自己應得的,是他當年害得丹 墮魔,是他靈體甦醒之後又懇請跟夏昀 再次結契,也是他再度重生成新器魂也改不了偏執自私的本性,還逼得唐九改變計劃把他帶回了魔域,並反目無情地對他施以報復和教訓。
不過有一點,一直都令青冥耿耿于懷︰唐九讓他回憶的前世記憶中,涉及到丹 被他帶回魔域囚禁凌虐的十年、以及丹 被貶下人間雪域承受化雪之刑的百年......可並沒有後來丹 不顧性命安危前往上界大戰現場救他的記憶。
青冥不太能想明白丹 刻意避開這段記憶的原因,此外,前世的這些記憶也讓他不得不重新思考銘文契約的事。
曾經跟他結下銘文契約的人到底是誰?是丹 嗎?
青冥覺得,應該是丹 ,只可能是丹 。
可他們到底是什麼時候結契的?究竟為什麼要結契?
而這七句銘文契約的淵源何在?又為何會跟情緣契扯上關聯?
所有的疑問,青冥都想弄明白,但無論他如何懇求唐九告訴他,唐九都閉口不談。
……
唐九白日里幾乎不會出現在墨梅苑,因為眼下魔域剛回歸統一,四境十六島、再加上七孚谷,放眼望去皆是滿目瘡痍、百廢待興。
唐九和顏魅日理萬機,且頻繁離宮前往東、西、南三境和七孚宮出巡交涉,根本無暇理會青冥。只有當夜幕降臨之時,唐九才會回到墨梅苑,偶然無意地跟青冥打上幾個照面,但也不會跟青冥多說幾句話。
但凡唐九不在墨梅苑,青冥就只能獨自一人拖著這具行尸走肉在宮中四處晃蕩,他數著枯黃的落葉,屋檐下的鳥巢,辨認果木、花樹,聆听溪水間歲月流逝的“叮咚”悲謠,亦或是自找苦吃地回憶唐九塞給他的夢境,在錯亂的時空中心力交瘁、失控崩潰……
他覺得唐九太狠心……太狠心了……
他從前覺得唐九嘴硬心軟,好哄知足,抱一抱或許就能讓他消氣,塞一口蜜糖就能讓他笑,再不濟,就厚顏無恥地胡攪蠻纏、胡鬧相逼……
可如今他才幡然醒悟,他錯了,他全錯了……
唐九堅硬的滿是鋒芒的外殼下全是軟肉,軟肉之內還有堅不可摧的頑石。
如果不剝掉外殼,就看不到唐九的爾雅柔情,可若是繼續得寸進尺地一刀刀削下他的軟肉,就會跟嵌在其中的頑石相撞,撞得頭破血流、狼狽周章。
唐九不是沒有底線,不是不會反擊,不是不會報復。唐九這個人,其休休有容如納川之海,其冤冤相報若煉獄業火,前者之度以蒼生為念,後者之戾唯玉石俱焚。
青冥也終于明白了,唐九並非不跟他解約了,唐九把他帶來魔域的目的,只是想逼他深省,逼他悔過,逼他放手,再設法磨滅他的偏激,抹去他的執念,讓他心甘情願地解約、心甘情願地退化靈體……
青冥覺得唐九做到了。
他覺得自己已經被唐九折磨得徹底麻木了,他不知道自己繼續待在唐九身邊究竟還有什麼意義,還能期待些什麼?
他在無望中深省,在心死中垂喪,他日復一日地輾轉掙扎,他頻繁心生解約的念頭,妥協地想要放棄,他不止一次跪在唐九的寢殿門外舉起了青冥劍,想要自我了斷……
可每當劍刃剛剛刺破他頸項的皮膚時,唐九都會陰差陽錯地出現在他面前,或是一副風塵僕僕剛回宮的模樣,亦或是一副有要事處理急于出宮的模樣。
唐九每次撞見青冥自尋短見,無一例外都必須遲鈍地反應一會兒,然後才能明白過來青冥是在做什麼。
“你想通了?”唐九每次都這樣問他。
“.........”
青冥望著唐九平靜的面龐,冷眼的注視,必然會失手丟掉手里的青冥劍……
他終究是舍不得離開……舍不得離開眼前的人……
他舍不得……根本舍不得!
他意識到他在自欺欺人!
他根本不想放手,不想解約!
他意識到唐九或許只是成功磨去了他的一些偏執、消減了他的幾分自私,但根本沒能磨滅他的執念……
執念還在!他的執念還在!那份對唐九喪心病狂的佔有欲還在!磨不掉!抹不去!一直都在!沒有減少!沒有變質!甚至在翻來覆去的反復打磨蹂躪中吸納了污血、沾染了垢氣、雜糅了濁息、以至于滋長橫生、膨脹成災,又愈演愈烈......
他怎麼能就這樣放手?!
怎麼能甘心退讓?!
他想再多看幾眼眼前的人,還想擁抱,想親吻……
他還不想死,不想解約,不想忘記這個人,他不想此趟重生身先朝露、曇花一現,從此化為漚浮泡影,萬念俱隕......
唐九見青冥優柔寡斷、進退兩難,並不會因此而心生憐憫,或是對青冥既往不咎,他只會繼續冷眼旁觀,漠然置之。
青冥對此無力回天,也只能在唐九對他日復一復的百般折磨中苦苦忍受,就這樣從朱明三夏至金素三秋,從百木蒼翠至落葉西風……
直到有一日,半夜丑時過半,這個時辰本該是唐九一如既往從噩夢中驚醒的時間。青冥獨自站在寢殿前的小池塘旁,一邊望著池水發呆,一邊等唐九從夢中醒來並緩過神之後,召他入寢殿。
然而,青冥站在池塘邊等了很久,遲遲听不到唐九的傳聲召令,他開始心緒不寧地在殿外來回踱步、胡思亂想,卻也不敢輕易去敲門,不敢傳聲呼喚,生怕驚擾了唐九。
結果他一直等到了天色微明,唐九都沒有傳聲叫他,寢殿始終悄然無聲。
黎明的魔域天空是淡紫色的,點點星辰在蒼穹一角稀疏明滅,婆娑光影將舞動的塵埃混淆在浮嵐凝霧之中。
青冥站立于寢殿門前,背對著正殿匾額“匠心殿”的三個大字,望著天邊磨磨蹭蹭不肯升起的晨光熹微,已然淚眼模糊。
他感受到無邊無際的落寞淒然,還有無法排解的孤寂蕭索,似乎有些東西在今夜無端的風吹影搖和草木皆兵中發生了些變化。
他不經意瞥向池塘的一角,發現池塘里不知何時枯了三朵匠心蓮。
……
【附】主線至此告一段落,這個小結部分反復修了很多遍,希望能呈現出較合理的階段性收場,也比較隱晦。主線到此也跌落低谷,大概是本文最消沉的部分。後面感情主調會慢慢上升,這樣的安排一直都處在原大綱的框架範圍內,沒有偏離或修改,不知道讀者能否接受大綱設定的這一段低谷黑暗期。
作者也在更文的過程中不斷反思原大綱設定的合理性以及主線感情“虐”的程度,第一本小說大概還是經驗不足,很多設定或許曲曲折折有些繁瑣,作者也在把故事最終呈現出來的效果與最初的設定進行反復對比,希望能從中找出在故事線設定方面的不足,並希望在以後的作品中改進調整。
最後還是要感謝各位讀者的支持!作者目前會因自己的學業畢業問題焦頭爛額,但寫故事是畢生追求,雖然腳步慢,阻礙多,但一定會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