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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九無動于衷地看著青冥,見他緩緩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微微垂目俯視著自己,用一種平和的听不出情緒的語調說道︰
“如果我真的是闌夜,就把我重新鎮壓起來吧,如此傷天害理、臭名昭著之物還是不要現世為好。不過我們要先解約,這樣我們就徹底撇清關系,你不用因為我們之間的情緣契而被困束,你還可以跟你的唐薪哥哥重歸于好,這樣多好。”
唐九緊握著拳頭,抑制不住的痛楚自胸口一點點彌漫了全身,他並不希望青冥是闌夜,而且很明顯他跟青冥之間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
如果青冥是闌夜,那麼跟青冥聯系如此緊密的他自己……究竟又是誰?
不可能是……也不應該是……
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反復思考著,很快發現這個猜測簡直是無稽之談。
假設青冥真的是闌夜,那他一定是會刀法的。武器的靈體一定保留有曾經的技法要訣,就像青冥能回憶起術法要訣一樣。
但事實上青冥不會刀法。他清楚地記得先前在靈域時,夏無憐曾經試探過青冥,卻不曾在他身上探尋到任何武器技法痕跡。
可既然不會刀法,不是闌夜,又為何會天羅地網?為何會跟盛陌扯上關系?
唐九越想越亂……
“我也只是猜測,你究竟是不是闌夜還需要進一步驗證。”唐九道。
“多此一舉。”青冥笑道︰“你就當我是好了,以此為由跟我解除契約、恩斷義絕,對你好,對唐薪好,對我……也好。”
唐九見不得青冥這副笑顏冷語的瘋癲模樣,這讓他覺得自己像是個薄情寡義的主人,還逼得青冥忍辱負重。
唐九將手指朝青冥的額頭伸去,青冥眼睜睜地看著他用指尖在自己眉心處點了兩下後,青冥自己的身體就不受控制地急劇收縮,很快就變回了青冥劍的形態被唐九拿在手里。
“主人這是要做什麼?”青冥問道。
“你廢話太多,我給你改改命格。”唐九一邊胡言亂語,一邊將劍放在桌案上,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他拿起桌案上的一個木方盒,將其打開,里面是各式各樣的雕刻刀,他挑選了一把在指間轉了幾圈後,伸向了青冥劍柄。
青冥望著鋒利的刀刃,方才冷嘲熱諷的勁兒一下子散去,他驚慌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唐九將青冥劍在手中來回翻轉,不緊不慢地從頭到尾檢查了個遍,最後拿尖刀輕輕點著劍柄上的梅花,說道︰
“梅花雖清雅,寓意不懼嚴寒、傲雪欺霜,但到底還是花期短,讓東風一吹,便要栽落枝頭,碾作泥塵,這一點于劍意而言,實在是惋惜。”
青冥茫然不解,問他︰“你在說什麼?”
唐九沒好氣道︰“我嫌你孤傲又痴情,偏執又落魄,情途多舛不得志,又耽誤了正途。”
他說完就開始雕磨劍柄上的梅花。
青冥還沒細細琢磨這句話,就感受到身體後背的刀刀刺痛,喊了句“疼”。
“給我忍著。”
唐九手上沒停,又調動魔息在刀刃上略施術法,用刻刀一點點將劍柄上的一朵寒梅修改成了稜角分明的五角冰稜圖紋。
“為何非要現在修改圖紋?”青冥忍著痛問道,“你還是省些力氣,你胸前的傷口還在流血......我不廢話了行嗎?”
“現在知道關心我的傷了?方才口出狂言、成心刺激我的時候,怎麼沒想想我身上還有傷?”唐九不客氣道。
青冥自覺有錯,說道︰“抱歉,我方才,情緒有些激動,我害怕我是闌……”
他沒再提那個名字。
他漸漸平息了六神無主,想明白了現狀——真相還未大白,不是嗎?
雖說有一些證據將他的前世身份指向了闌夜,但一切還未能下定論。杞人憂天雖不可避免,但也不應該讓妄下定論成為挑撥他和唐九關系的毒瘤。
此時此刻,他跟唐九也還沒有解約,唐九還是他的主人,他還是獨屬于唐九的劍僕。雖說他看不懂唐九對他究竟懷著怎樣的感情,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唐九並不討厭他。
他還記得自己不久前因為跟唐九意見分歧,一氣之下想要丟下唐九不管的時候,唐九抓住了他的胳膊想要阻攔他,以及唐九臉上慌亂的表情。
唐九現在無疑是需要他的,需要他照顧,需要他保護,他不應該因流言蜚語亂了分寸。
青冥想通了之後,對自己先前的發瘋行徑悔恨不已。
他不再去管前世身份的事。轉而對唐九道︰“先處理一下傷口,圖紋以後再修改也來得及。”
但唐九沒搭理他,也沒有去管自己胸前血流不止的傷口,繼續一聲不響地執刀雕刻。
修改命格只是胡鄒之言罷了,他此番操作的真正的目的,其實是想檢驗一件事。
他一直以來都對青冥的容貌存疑,他不確定青冥的容貌究竟是由青冥劍的形態所決定的?還是說是青冥前世容貌的復刻?
雖說青冥這個人是重生,但器魂卻是新生的。新生的器魂與原來的器魂雖氣息相似,但在本質上還是有些區別。
而他對那件武器殘骸的一番精心設計、翻新改造之後所產生的新的器魂,難道還會毫無保留地還原前世嗎?
他拿不準,因此他要檢驗一番。
當然,此結果也關乎到青冥前世身份的探尋。
倘若青冥如今的這張臉是新生的,會隨著劍形態的變化而變化,那麼青冥的身份就更加難以找尋了,畢竟重生的他換了一張新的臉,還有誰能單單憑借容貌認出他?
但如果青冥的容貌完全是前世之遺,沒有受到青冥劍形態的影響,那尋找前世身份就容易多了,只要想辦法找到見過青冥這張臉的人,便能順藤摸瓜查個透徹。
不過眼下首先要確定青冥的容貌究竟是不是前世再現。
青冥原本是不怕疼的,他早已經受過千錘百煉和千刀萬剮。但也不知道是為何,他覺得這次身上格外的痛,那是由外到內的痛,痛到器魂深處,痛得他不願忍耐,痛得他想哭喊發瘋。
時光仿佛倒回了半年前,那時的唐九在晴山苑里全身心投入鑄劍的情景又浮現在青冥的腦海,他就是那個時候對唐九動了情。
青冥回憶著那段時光,又忍不住對唐九道︰“如果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還會跟我結契嗎?”
唐九的動作頓了頓,隨後嗤之以鼻道︰“哪有那麼多機會。”
他說完,像是在發泄什麼憤懣似的,握刀的手加重了力度,青冥疼得悶哼不止。
“你輕點,我疼,為何這麼著急。”
“要盡快修改完,後面事情多著呢,我哥還等著我去救,時間耽擱不了。”唐九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估摸著時辰,大概是丑時過半,天明之前也不知道能不能改完。
青冥這次听到唐九提起唐薪,相較于先前,倒是平靜了許多。
他沒有陰陽怪氣地挖苦自嘲,而是問唐九道︰“修改完圖紋之後,我還叫青冥嗎?”
唐九︰“不然呢?叫你闌夜?”
“闌夜”的名字不可避免地激起青冥一陣心悸,不過他很快將自己調整如初,輕聲笑了笑,懇求道︰“主人別查我的前世,好不好?”
唐九︰“為何又不查了?”
青冥望著唐九的眼眸,如同望著遙掛天穹的、萬年難遇的赤紅暗月,承認道︰
“我害怕……”
唐九手中動作又一次停頓了下來,他看到劍格雕花處不知何時浮起了一層細密的水珠。
青冥這是……在哭嗎?
“你怕什麼?”唐九明知故問。
“我怕……”青冥的聲音有些輕顫。
他原本想說怕自己是闌夜,但也不知怎的,腦海中忽然回蕩起了幾句來歷不明的詞句,擲地有聲地敲打著他的記憶閥門。
他仿若半夢半醒,脫口道︰“我怕山林匯海風,荒谷蒸騰雨,我怕蟲鳴崢崢響四季,冰雪南蠻到北狄,深海潰潮汐。”
唐九听完,好似被針扎了手心,他手指一哆嗦,刻刀脫手掉在了桌面上。
山林匯海風,荒谷蒸騰雨,蟲鳴崢崢響四季,冰雪南蠻到北狄,深海潰潮汐……
有那麼一瞬間,他竟覺得這詞句熟悉……
可究竟在哪里听到過?
為何他想不起來?
青冥也被刀與桌面的踫撞聲驚了思緒,他稍稍平復了節奏錯亂的心跳,又跟唐九對望了良久,像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似的,一字一頓地說出了他埋在心底的深情——
“主人……青冥想做主人的情緣伴侶,一契生死歸你所屬,三重疾厄因你思愁,五寸歡愉入你酣夢……”
悅耳的明心從桌案上的青冥劍中傳來,驚了闌珊燈火,亂了縷縷情絲,攪了靜水心湖。
唐九垂眸注視著深青色的長劍,手指撫在劍柄雕花上微微顫抖。他端詳著這件他親手鑄造而成的、登峰造極的武器,噤若寒蟬,久久不能平復混亂的心神。
青冥是在對他表露心意嗎……
青冥喜歡他……他鑄造的劍喜歡他,想要做他的情緣伴侶……
這絲毫不荒謬,他們本就是情緣伴侶。
可他喜歡的人是……
唐薪的面龐浮現而出,他溫柔的一顰一笑如春雨冬陽,總能滋潤溫暖他干涸貧瘠的心田……
他喜歡的人是唐薪。
青冥劍等了又等,不見唐九的回答,按捺不住焦灼地閃了一下青光,開口叫他︰“主人……”
唐九被這聲呼喚解了茫然醉意,如夢驚醒,最終還是決心固守初衷和承諾。
他回絕道︰“青冥,我知道你對我……我一直都知道的,可是我……”
話未成句,屋內的魔石燈好巧不巧地,燃盡了燈芯。
唐九的視線墮入一片漆黑,他還沒有來得及適應昏暗的環境,就被人相擁入懷。
“你不答應就別說出口,我不想听……”
“青冥……”
唐九推搡著身上的人,卻使不上什麼力氣,正要施法念咒,可才剛張開口,就被馥郁的沉香封填了寸寸味蕾……
“主人,我……餓了,喂我好不好。”青冥跟唐九傳著聲。
唐九試圖掙扎,卻無濟于事,他的唇被身上饑腸轆轆的禽獸啃咬得又凶又狠,禽獸還霸道地搶奪著本就貧瘠的空氣,吻得他幾近窒息。
他只好傳聲罵道︰“青冥你他媽給我滾開,餓了去吃飯!”
青冥聞言松開了口,俯身湊到唐九半遮半敞的胸膛前,眼巴巴地望著鎮魔錐旁的道道血痕,舔了舔唇,說道︰“我不想吃飯,我只想喝你的血。”
“你放肆。”
“啪”的一聲——
唐九一巴掌重重地抽在了青冥的臉上。
青冥頓時臉頰滾燙,還沒能轉過頭就又被唐九強行變成了青冥劍的形態。
唐九將劍按在桌上,又用咒語定住後,才跌坐在椅子上,拭去唇上被青冥咬出的血,大口喘著粗氣。
“我們之前……怎麼約定的?你答應我,什麼?”唐九有些氣短,斷斷續續地問道。
青冥只靜靜地躺在桌上裝聾作啞,又自覺得反思起來自己為什麼會被打……
他方才,是魔怔了吧……怎麼會想喝唐九傷口的血……
唐九等不到青冥的認錯,也干脆不再問。他緩過氣後,起身給書房的魔石燈換了燈芯,隨後便撿起桌上的刀,繼續開始修改劍柄雕花。
青冥這次安生了,他乖乖地躺著任由唐九修改圖紋,刺痛的部位從最開始的後背一點點蔓延至身前、面部……直至遍布全身各處。
他忍著痛一聲不吭,有時候實在是受不住了,便死死地盯著唐九的眼楮看,仿佛那抹血紅色是鎮痛良藥,可以安撫他疼痛的神經……
唐九差不多花了一整夜才把青冥劍的劍柄圖紋修改完善,這期間不乏他勞累疲憊,靠在椅背上短暫小憩。
青冥很想抱他去床上睡,或者幫他把傷口的血擦去,但唐九施的咒語他解不開,因此只能干瞪著眼楮,內疚神明。
*
次日,窗外日光升至頭頂時,青冥劍的圖紋終于全換了新貌。
唐九放下鏨刻刀的一剎那,青冥劍像是經受了脫胎換骨的蛻變,閃爍起耀眼的青光。他將劍拿在手中端詳著稜角分明的圖紋,感覺劍的溫度仿佛又冰寒了許多。
唐九有些忍受不了劍體的冰寒,將其放在了桌面上,舒緩了一口氣,走去茶壺旁倒了一杯冷茶一飲而盡。
嗓子漸漸潤開後,他才開口講道︰“你變成人形我瞧瞧。”
青冥劍閃了一下光,剎那間變成了人形站立在唐九旁邊。
唐九放下茶杯,抬頭仔細端詳著青冥的樣貌,發現沒有什麼變化,依舊是先前那張臉。
而這也就說明,青冥的容貌與劍體形態無關。無論他將青冥劍設計成什麼樣子,如論他如何修改青冥劍的樣式,青冥的容貌都不會發生改變,並且應當是他前世的容貌再現。
唐九心情復雜地望著那張臉,陷入了沉默。
可到底是劍柄原本的寒梅雕花紋被改成了冰凌紋,唐九覺得青冥身上有些東西不太一樣了。
他抓住青冥的肩膀往下拽,上下左右看過去,不放過任何一處露在外面的皮膚部位。
“你在看什麼?”青冥問。
唐九摸上了青冥的手,觸踫到冰寒的溫度,才終于反應了過來。
“你的體溫……”
唐九的手繼續上移摸了摸青冥露在外面的脖子,又摸了摸青冥的臉頰,發現青冥的體表溫度跟劍體狀態的溫度一樣,都下降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