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zone.io,最快更新翻身契 !
夏昀 從心魔發作那日起,就一直待在晴山苑磨劍,偶爾會出門,他似乎拿捏好了那個度,終于體會到了最初用安神泉對抗心魔的那種狀態︰自我約束,恪守自持。
晴山苑的東鄰居甦姚對唐九倍感好奇︰這小子不太對勁兒。
首先,她發現九兒這次回來之後,在家待的時間很長,不怎麼出門,就算出門也是當晚就回家,從來不在外面過夜。
其次,九兒過去回晴山苑長住時,從來不鎖院門,他好像覺得自己家里沒什麼東西能給別人偷盜似的。但這次回來之後,經常鎖門,仿佛家里有什麼寶貝,必須得藏好嘍,怕人盜去。
有時甦姚來找九兒,敲了半天都沒有人來開門!于是她掏出了自己的拿手絕活——翻牆進院,卻發現屋子被夏昀 用結界封起來了,這是將人拒之門外的意思。
甦姚在屋外扯著嗓子喊他。
夏昀 仿佛听不見。
她覺得非常奇怪。
這小子究竟是怎麼啦?為何整天關著門不見人?還用結界阻擋不讓人進屋!他究竟躲在里面做什麼?
她又忍不住想到唐九剛回來那日,屋里傳來的那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據唐九自己所言,那是他從醉歡樓帶回來的人。難道說這倆人整天在屋里………躲著怕她發現?
甦姚“呸呸呸”,打了自己的嘴巴子。
她原本是不希望如此的,她希望唐九能找個姑娘家好好過日子。
不過如今看到唐九的變化,她不禁有了些思想轉變——如果這醉歡樓里帶回來的人能抓住這臭小子的心,能管住他不讓他再到處尋花問柳,那也何嘗不是件好事!
當然,這一切都是甦姚自己的想象。
對于劍體而言,晴山苑的三個月何止是精雕細磨這般簡單。這三個月跟夏昀 的點滴陪伴像是他顛沛沉重的生命中最鮮亮純粹的一抹色,那是宛如黎明的東方既白,又添了一筆柔光橘暈的情竇初開。
其中令劍體印象最深刻的是,夏昀 除了鑄劍以外,還重新繪了圖紙。
劍體忘不掉晴山苑里提名“聞哼齋”的書房,忘不掉房間里的油墨香,忘不掉一張張淺褐色宣紙翻過來又折過去的“嘩嘩”聲響,忘不掉夏昀 那指腹粗糙的手在起、收、旋、挑之間妙筆生花……
其實夏昀 先前已經畫好了一版圖稿,但後來打磨劍的過程中又覺得不滿意,于是將圖稿揉掉重新繪圖,一遍又一遍修改,再深入琢磨劍的各部分細節。
劍體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還陪著他繪圖,看他手執筆在紙上輕輕勾勒,線條流暢,一揮而就,有時甚至整張臉都差不多要貼在那圖紙上,細細地勾畫花紋。
廢棄的圖紙堆成了小山,筆墨更換添購了數回,甚至桌上的那盞魔石燈都燃燼了,被換新了兩次……
轉眼秋去冬來,天氣已經明顯轉寒,晴山苑中的那顆果樹已經落葉歸根,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杈,甚至天空都開始飄雪花。
夏昀 不再出門了,整個人像是閉關闢谷了一樣,他似乎是進入了鑄劍的最佳狀態,完全將自己沉浸在其中,除了繼續磨劍以外,他已經開始著手制作劍體的其他各部分結構。
然而冬日的劍體變得更加冰寒,仿佛摸一下就能粘掉一層手皮。但夏昀 沒有因為劍體冰寒而懈怠拖延,依舊每日堅持磨劍,劍體好幾次都見他的手凍得發紫,每次磨完劍都要涂傷藥。
後來每當劍體回想起那雙好看的手上層層疊疊的厚繭、凍傷的疤痕,都引咎自責。
夏昀 對于他來說已經不再是一個尋常的結了契的主人,而是賦予他靈魂軀體、發膚容貌的血緣之父。
他打心底里願意稱之為是自己的父親。
此恩重于萬壑山巒,深于浩瀚滄海。
再生之德,無以為報。
不過漸漸的,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對于夏昀 的情感並非單純的寸草春暉,還有另一種昏暗陰影下的禁忌之情。
剛開始他發現自己總喜歡盯著夏昀 的臉看,無論是磨劍時,還是繪圖時,他常常痴望著那張臉,虛無的目感一點點將這張臉上所有的細節印刻在他的腦海中。
後來,他的注意力逐漸集中到夏昀 的唇齒間,他總是望著他的唇出神,他覺得那兩瓣丹紅嘗起來或許是甜的。
再後來,他偶爾有機會淺寐做夢都會夢見夏昀 ,夢見夏昀 對他笑,跟他打鬧開玩笑,甚至夢見夏昀 又像上次那樣肆無忌憚地挑逗他、撩撥他……而他竟然不勝羞赧。
而每當夏昀 提起唐薪,他都會感覺悶悶不樂。
他記得有一晚,夏昀 連續打磨了幾個時辰的劍體,累得直接趴在桌上睡著了。夏昀 在夢中喊了一聲“唐薪”,剛好被他听到了。那時他情緒有些自控不了,引得劍體閃爍青光,那光甚至還帶有些赤紅的暈彩,夏昀 都被他驚醒了。
他開始意識到,他嫉妒唐薪。
可他為何會嫉妒唐薪?
莫非他喜歡上了夏昀 ?
有了這個猜想時,他無疑是慌亂的。但後來隨著這種強烈的佔有欲頻繁攻心難下,他慢慢接受了自己喜歡上了鑄劍師這個事實。
可謂是︰
一朝血染霜屠印,約法定七章。
百日問君金爐響,純火百煉鋼。
一季秋寒石墨香,瀟瀟劍尺芒。
晴山朝暮撫寒涼,愛妒心中藏。
…………
話說夏昀 心魔發作的三個月都在晴山苑鑄劍,心魔退去之後,他才返回靈域。但回靈域承酣閣後,他並沒有休息,趁著先前那股熱乎勁兒,繼續趕工,一晃又是三個月。
劍體足足挨了六個月的打磨雕刻,再加上先前百余日的灼燒鍛打,歷時約十個月,終于苦盡甘來獲得新生。
這是一把長劍,總長三尺五寸一分,通體石綠,深青寒芒熠熠生輝,鞘體首端雕雲雷紋,冰裂寒梅作傍,木胎漆鞘,庫金銅裝,劍身兩刃明光璀璨,卷卷紋路細膩天成,劍柄方勝鏨刻,玄天色銘文光影流轉,提名︰
青冥。
*
青冥劍完工這一日,剛好入了四月。
承酣閣一層廳堂內,夏昀 正用一條嶄新的絲綢巾帕擦拭著劍鞘,剛擦了一半,他就感覺到內部劍體好像生出了些溫熱的氣息,那是與先前的冰寒截然相反的溫度。
這把劍摸起來已經沒有那麼冰涼了。
他下意識停止了擦拭,將劍放在了廳堂靠牆擺置的梨木劍架上,又將那塊絲綢巾帕蓋在了劍身上。
“不擦了?”青冥道。
“擦的夠干淨了,你要是嫌不夠,自己幻化人形洗澡去,浴池在四樓。”夏昀 轉了身,要出承酣閣的門。
青冥︰“......?!”
“浴池里放了套衣裳,洗完自己換上……我不確定你的身形,就讓度娘照著我的身形先趕出來了一套,比我的小些。”夏昀 回頭看了劍一眼,“你不至于比我還高吧?”
青冥打量著他的身高,覺得夏昀 的身量著實不矮,每每立于人群中都是那個最突出的,于是道︰“應該不至于。”
夏昀 滿意地“嗯”了一聲,說道︰“這一套只是試穿,你先試試效果,一來試衣裳樣式,二來試尺寸,若是不合身,也好及時修改。”
青冥听著夏昀 娓娓道來,忽然間明白夏昀 應該是很早就在考慮給他做衣裳的事情了,這人一絲不苟的認真勁兒堪比鑄劍,這讓他不免心生感動。
夏昀 說完便要推門而出,誰知青冥追問道︰
“你何時知道我會修成人形?而且是……成人形態。”
夏昀 再次回頭,戲謔地望著青冥劍,並沒有回答,倒像是在等青冥自己坦白。
青冥等不到回答,又實在心虛,終于還是先開口道︰“抱歉……我怕你知道真相會拒絕跟我結契。”
誰知夏昀 輕哼一聲,“不就是多了個僕從嘛,能幫我打掃院子做飯看家,我干嘛要拒絕。”
“…………”
夏昀 說完就轉身關上了門,不過他沒有走,而是站在廊道上,豎起耳朵听著屋里的動靜。
沒有動靜。
夏昀 又耐心等了一會,卻還不見動靜。
其實他很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他知道這把劍的劍魂一旦被他雕刻完好,劍魂修成正果,隨時都可以變幻作人形。
有關劍魂的要點,白染從前只是簡單提起過,但講的不深入,所以他知道的並不多。但自從他第一次打磨劍體,這家伙喊了句“疼”,他便察覺到了劍體中不同尋常的氣息。
那不是靈體,而是器魂,準確來說,是劍魂。
後來他沒少花功夫查閱典籍舊卷,這才搞懂了劍魂的真相,同時也自己參透了七句銘文契約的後三句的含義。
所謂“一契生死,三重疾厄,五寸歡愉”,應該就是對契約僕方的獲益闡釋。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夏昀 並沒有感覺非常後悔,或者埋怨這把劍欺騙了他,畢竟契約有一條對于他而言實在是太具有誘惑性了——震九度魔息。
他最初心動也正是因為這句話。僅僅是這一個好處,其他的內容在他看來都無關緊要了。那時得知真相的他覺得,這把劍既然幫他壓制了心魔,那他作為答謝贈予他一具軀體也合乎情理。
夏昀 等了半天里面都沒有動靜,于是不再管那把劍,他下了山,去到古譚珊的斑斕洞。
斑斕洞位于巫靈山的半山腰,是古譚珊的住處。夏昀 趕到時,看到斑斕洞的門半掩著,還沒有走近就听到一個大嗓門絮絮叨叨地講著話︰
“這突然讓我給他添新衣是怎麼回事?還不是他自己的身材尺寸,小了整整一圈!你仔細想想,這是要送誰?古譚珊,我跟你說你可得看好他了,仙君把這麼一祖宗丟給你看管,可別到時候出了什麼麻煩,仙君拿你是問!”
“度娘,您別操心了,他送人衣裳……我可管不了。”古譚珊難得把話說出了不耐煩的意味。
“嘿!我可跟你說,這小子挑剔得很,什麼衣料用什麼顏色,花紋用什麼樣式……里里外外一整套都要做,還有什麼春三套、冬兩套,秋兩套,夏五套……什麼都寫得明明白白的丟給我讓我給他做衣裳,你見他什麼時候送人衣裳這麼用心啦?!我呸!我都沒見過他送人衣裳!而且這衣裳是送男人的!這還不是問題嗎?這小子絕對偷養了人了我跟你講!”
“說不定只是個朋友呢,就算真的養了男人,也不是不可以吧,兩情相悅的事……”
古譚珊說著,瞟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另一名男子,那男子也看了他一眼,兩人暗中交換了不可言說的暗語,隨後都移開了視線。
這時,只听門口傳來一聲咳嗽,屋里的人都朝門口一看,只見是他們議論的話題中心——夏昀 本人來了!
“度娘,您那腦袋里除了八卦別的都塞不進去了是嘛。”夏昀 對姬靈度說道。
姬靈度是個中年模樣的女子,個子不高,體格豐滿,只見她丟了手里的糕點籃子就朝夏昀 走過去,仰著頭喝道︰“你小子老實交代,這衣服到底是給誰做的!”
夏昀 鼻子靈,繞過她去掀那籃子蓋,抓起一枚梅花酥就塞進嘴里,對姬靈度說道︰“挺好吃的,怎麼只送古譚珊啊,我也想要。”
姬靈度上前奪走了籃子還給古譚珊,嚷道︰“想得美!讓我給你做那麼多衣裳,我還等著你報答我呢!”
夏昀 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您這不是還沒做完的嘛,不著急,等全做完了我登門答謝您去。”
“衣服是送誰的?”古譚珊又問他。
“我說你們怎麼……能不多管閑事嘛!”
“昀 興許是結交了志同道合的兄弟,送幾件衣裳罷了,要我看,合情合理。”一直坐在一旁的懷安放下手中的茶盞,看著夏昀 說道。
這是位眉清目秀的男子,他一頭暗紫色的長發披散在肩背,紫眸略微深陷,鼻梁高挺,有種別樣的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