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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夏昀 是被噩夢驚醒的。
夢里那塊鐵變成了一座鐵山,將他困壓在山底。無論他如何努力掙脫都無濟于事,只能眼睜睜地望著從天而降的冰雪一點點地將整個山體所覆蓋,雪虐風饕,折膠墮指,他最終忍受不了嚴寒而一命嗚呼……
夏昀 睜開眼後狠狠地打了哆嗦,便起床了。
昨日古譚珊嘗試幫他療傷,但只有部分程度較輕的傷口得以痊愈,而重傷則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疤痕。
這是因為那塊鐵屬性為冰,剛好跟夏昀 的火屬性相克。屬性相克造成的重傷通常都會留下疤痕。
夏昀 穿衣前照了照鏡子,除了那張蒼白疲態的臉,他身上的其余部位多多少少都纏著絹帛,看起來像個不死不活的干尸。
內室在閣樓五層。他拆了身上的絹帛,把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樣後,費力地抬步子下到一層,看到一層廳堂的桌子上放著盛飯的食盒,還是昨日古譚珊捎給他的糕點。
他呆站在桌旁半天都沒有去動那食盒,明明胃里是空的,卻翻江倒海得難受。
這時,他听到點絳門外有人搖鈴,便去往開門,來者是一只白羽赤喙的鳥,體型約莫巴掌大小——是他的姑姑夏無憐養的那只翎鳶雀,名叫藍夕玲。
藍夕玲飛至夏昀 的肩頭,火紅的鳥喙輕輕地啄了啄夏昀 的腦袋,清亮的少女音不緊不慢地問道︰“你今兒沒睡懶覺?”
夏昀 不理睬她的這句問話,只問道︰“我姑姑叫你來的?”。
“是啊,你什麼時候回島上看望仙君啊?仙君日夜惦記著你呢!”
藍夕玲又飛至半空中,抬起一只腿給夏昀 看,“這是仙君給你的信。”
她口中的仙君就是靈族女君夏無憐,尊號東嬋,又被稱為東嬋仙君,同時也是夏昀 的親姑姑。
夏昀 從她腿上取下卷起的紙條。
“她惦記我?開什麼玩笑,姑姑最不喜歡人打攪,有你一個每天嘰嘰喳喳地圍著她鬧就夠了,我這德性就不去給她老人家添堵了,都一大把年紀了,氣壞了身子怎麼辦。”
他說著便將藍夕玲往門外趕,隨即又把門給合上了。
藍夕玲想越過院牆飛進去,可院牆以上竟是結界密布,她干急進不去,只好在門外喊道︰“等等夏昀 ,你手上纏的那是什麼?受傷了?你快開門讓我進去。”
“小傷,不打緊,你趕快回去吧,也別多嘴多舌提起我受傷的事。”
藍夕玲怒道︰“可我好心來給你傳信,你就這樣把我拒之門外嗎?有沒有待客之道?”
“哦,你的意思是,我該請你進來品茶長談?”
夏昀 打開紙條,見里面只寫了寥寥幾個字“乾坤術已練成”,是夏無憐的筆跡。
“當然啊!”藍夕玲停落在門口的雕花石柱上,隔空望見夏昀 正盯著紙條出神,好奇地問道︰“仙君跟你說了什麼?”
“……唔,她說藍夕玲是只笨鳥,怎麼都學不會幻化人形。”
夏昀 說完便沒再理會門外少女歇斯底里的怒喊,轉頭看向後院的方向,自顧自地快步朝那邊走去,他感覺那邊好像有什麼動靜。
走進後院,夏昀 搜尋了個遍,似乎也並沒有什麼異常狀況發生。
但他望著滿地狼藉,忍不住揉了揉發脹的腦殼。這器坊得重新建好,鑄器還得繼續,畢竟他只會干這個,丟了活計就沒錢賺了!
他腦子里思考著,正要轉身離開,余光卻瞥見地面有青光閃爍,回頭定神一看,那塊鐵又開始作妖了!
夏昀 防備地後退了一步,可還未能站定,環繞鐵的四周便驟然出現了一陣強烈的氣流,如同旋風一般要將他吞沒。
他飛速地後撤連連閃躲,但還是未能逃脫旋風的威脅,整個人被氣流包裹著朝鐵的方向吸去。
他卯足了勁往後掙脫,可那旋風氣流竟越發強悍洶涌,他眼前一黑,生生掉入了旋渦之中。
當夏昀 再次睜開眼楮時,四周一片漆黑,形同一個虛境,只有眼前一團青光懸浮著,時明時弱。
夏昀 朝那青光走去,剛走了兩步就听到那團光發出了輕笑聲,是個男子的聲音,音色清亮又沉穩,只是朦朧空洞地在黑暗中回響著。
“你究竟是什麼東西?”夏昀 警惕地問。
一定不是靈體,靈體不可能發出像人一樣的笑聲,而且還是性別分明的笑聲。
青光朝夏昀 飄去,圍著他轉了幾圈,突然輕聲叫了句“主人”。
夏昀 感覺耳朵仿佛塞了棉花,他不安的握緊了拳頭,往後退了一步,“......你剛才說什麼?”
“叫你主人。”
夏昀 瞳孔驟縮,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青光又發出笑聲,整個光團忽然變得奪目四射,一條蜿蜒流動的血之線逐漸顯現在光團中心,那虛無縹緲的聲音再次響起︰
“哪有胡說,你瞧,以血祭器,結契終生,你可不就是我的主人?”
夏昀 心髒驟然狂跳起來,以血祭器?什麼時候?他怎麼全然沒有印象?
青光仿佛猜出了他的疑問,便解釋道︰
“昨日你只顧著用那銼刀刺傷我,卻不曾留意那刀刃上沾著你的血,銼刀刺穿我的宿體時,剛好將你的血沾染上了,這血我嘗著美味,就吸納入靈體內了。”
夏昀 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上面有一道新鮮的疤痕,是昨日被這塊鐵的冰寒靈流傷到的。
他遲疑地問道︰“你說的結契是……”
青光道︰“你沒听說過血祭結契嗎?”
所謂血祭結契,就是憑借血與武器的靈體簽訂契約關系。
通常提供血的人並不是武器的原始主人,但通過獻祭血可以強行與該武器的靈體結契主僕,通俗點講就是搶奪武器。
不過前提是靈體願意接納此人的血,換句話話說,此乃雙方互選。
夏昀 其實知道血祭結契,他也大概听明白這團光里面有自己的血是怎麼回事了——合著他昨日的補刀不僅沒有成功震懾到敵人,還跟敵人握手合盟了?!
只是他心中還是覺得這團青光在隱瞞自己的身份,他覺得它不是靈體。
莫非是什麼人的靈魂被封印在了這把損毀的武器中?
可血祭結契獨屬于武器靈體,人的靈魂是無法實現血祭結契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過總的來說他不傻,未知底細的武器怎麼能放心地隨意合盟呢!
這莫名其妙的結契得立刻取消掉!!
于是他緊盯著青光之中的血線須臾,出其不意地朝青光揮去一道火焰靈流。
那青光完全沒料到他會突然這樣做,頓時被火焰團團包圍,而那條血線也在剎那間被燒化烏有。
青光意外受襲,還丟了到手的血,不悅道︰“你不願跟我結契?”
夏昀 撓了撓頭,攤手道︰“我本來就沒這個打算,閣下可不要自作多情。”
“......閣下?”青光喃喃念著,又自嘲似地笑道︰“靈體罷了,生而為僕,擔不起閣下之稱。”
“靈體?”夏昀 稍有停頓,又道︰“可那武器明明損毀了,況且我都用純火煆燒了這麼長時間,就算是靈體還存在也早該消散才對,我可從來沒有見過哪個靈體像你這樣會笑會說話。”
青光沒有立刻反駁,而是一點點逼近夏昀 的身體。
夏昀 感受到凜然的寒光忍不住往後退,甚至抬手要去阻擋,然而手掌穿過青光並從中劃過時竟意外感受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只是他不能辨別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
他正想再伸手過去觸摸青光,不料這次青光迅速退了回去,“感受到了嗎?”
夏昀 ︰“……嗯,那是什麼?”
青光︰“天機不可泄露。”
夏昀 ︰“…………”
青光︰“不過我倒是好奇,你明明屬于靈域靈族,為何不是純靈之體?”
夏昀 ︰“嗯?”
青光︰“你的血以靈為本,卻摻雜著些魔的氣息,像是魔、靈混血,我說的對嗎?”
夏昀 沉默不語,下意識握緊了拳頭,心里有些焦躁不安,因為他半靈半魔的身份知道的人並不多。
“怎麼不說話了?”青光又等了他一會兒還是等不到回應,也看得出他的慌亂,于是貼心地轉移話題問︰“你可知你為何鑄器受阻?”
夏昀 好笑地看著青光,說道︰“托你的福,足足百余日都不能順利鍛鑄成型,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等難題。”
青光笑了笑,解釋道︰“我並不想阻止你鑄器,我只是想存活。你那純火的威力雖不及我寒冰的千分之一,但我不得不承認,我經不起你這百日以來的日夜燒灼鍛打,再強忍下去不反抗,靈體怕是要受損了。”
夏昀 嘴角上揚道︰“那可不,我的火靈修為雖不及你,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滴水穿石的力量是不容小覷的。”
青光聞言似有抱歉地笑道︰“為難你這麼多天辛勤鍛鐵,卻因我昨日略施法術而功虧一簣,哦,還把你弄得滿身是傷,實在對不住。”
夏昀 ︰“............”
青光︰“你不如考慮跟我結契,這樣一來,我們主僕一心,我體內有你的血作為庇護,你的火靈流便不會再對我造成傷害了,我也就不會再阻礙你鑄器了,等武器鑄成之時,我便任你差遣。”
夏昀 蹙著眉,沒有說話。
青光見他疑慮,又道︰“再額外贈送你一個福利如何?”
夏昀 越听越覺得這家伙有問題,他還從未听說過跟靈體結契還能額外有什麼福利。
“什麼福利?”
青光朝四面八方散開,化為斑斑光點,又逐漸有序地分散聚集,最終形成了七行銘文懸浮在空中。
它解釋道︰“如果你願意再另外給我足夠多的血,我們便可以再簽訂另外一個契約,此為契約內容。”
夏昀 看向空中的陌生字符,尷尬道︰“恕我愚昧,這銘文我看不懂,閣下可否解釋一二?”
“你看不懂?不應該啊……”
“……怎麼就不應該了?莫非我看起來學識淵博?”
空中的文字再次聚集成光團,光團仿佛長了眼楮,湊到夏昀 臉前左右搖晃。
“你是劍眉桃花眼、懸膽微笑唇,學識淵博嘛......非也,非也。”
夏昀 ︰“………你還會看相?”
青光退到遠處,“如今看來,學藝不精,得回爐重造。”
夏昀 抽了抽嘴角,極為不爽,“是得回爐重造。”
青光一本正經道︰“識銘文者,方有資格與我簽訂契約。這該怪我一時頭昏貪戀你的血,很抱歉耽誤了你的時間。”
話音剛落,夏昀 還沒來得及仔細回味這句話,就被來時的那股氣流又推搡著從一片漆黑之中掉了出來。
他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揉了揉摔疼的屁股,罵了聲“混蛋”。
“你在嘟囔什麼?”砧墊上的鐵塊發出聲音。
夏昀 理了把額前的碎發,抬頭看著鐵塊攤了攤手,起身就準備走。
那鐵塊似乎是按耐不住被無視的憤懣,又朝他背後喊道︰“去哪里?”
夏昀 譏諷似地一笑,“花街柳巷聲色犬馬,怎麼,要一起嗎?”
鐵塊︰“......花街柳巷。”
夏昀 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麼,轉而惋惜道︰“哦,差點忘了,你只是塊鐵,不是人......不好意思,沒有冒犯到您吧?”
“………”
青光被戳到了痛處,不想再多說半個字。
夏昀 嘴角扯出一個冷酷的弧度,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