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zone.io,最快更新衛鳴 !
垂髫所指的方向是小薩萊村,西域的旅商和草原的兒女雜居在此處,更有不乏醫士、鐵匠、農夫、香女,當然也有窮困潦倒的方士,小薩萊村在三四百年前就是這種生活狀態,到如今一成不變。
白瑯挎著一把劍便從塞關步行到那座村莊,一路上對辜可義卻仍然心存五味,不知是恨是敬,但他卻不會知道就在他前往小薩萊村的路途中,曹司辜可義已經被昔日派遣南方的騎兵給刎殺,尸體從城樓上沉沉墜落。
白瑯的血液之中夾雜著的是陰柔與暴戾,一個中年人很容易從他的眼神中看出這些看似復雜的情感。
他踩著一條遍布冰碴子的小徑,裹起棉袍穿過高聳的冷杉樹林,終于抵達目的地。
——小薩萊村
骯髒、泥濘、墮落以及神秘,身處村門之外的白瑯內心油然而生這些詞匯,白瑯繼續往前行走。
他用手輕輕撫摸那扇開著的村門,它是用灼烤的荊條編織而成的,四周的圍牆也僅僅是一些簡單的籬笆,可是白瑯深深相信這個破落的地方至少有兩千戶人家,放眼望去,它星羅棋布的房屋扎于四處,宛若一座已經被衛國廢棄了的城池。
街道的雪被人們踩成烏黑色的泥水,而兩側的店肆依舊熱鬧,客棧里有喝酒的喧嘩聲,也有脂粉簾帳中的雲雨之聲,賭館里擲骰子的聲音也充斥著整條街道。糞便、酒肉、脂粉的氣息從四面八方撲來,走過的香女向白瑯拋去含情的媚眼,濃妝艷抹的男子坐在街邊嚼著癮草(消遣疲勞使人上癮、墮落的物品)沖白瑯微笑。
小薩萊村也有和京都的瓦子一樣供人消遣的場所,我們姑且將其納入為瓦子。
在一座小木台上有兩頭人正在變戲法,底下有一個無耳侏儒拿著一個麻袋向觀眾們索取錢銀兩,若是有人不願意掏錢,那麼侏儒就會微微一笑,從身上拿出條乳白色的毒蠍子悄悄放入他的口袋中,幾日後他便因皮膚潰爛而痛苦不堪,只能請求村莊的巫師進行驅魔治療,而巫師正是侏儒。還有身形如游蛇般的女子常在一旁翩舞,幾十上百的觀眾們恨不得將臉帖在台子上,最終往往會被女子誘入自己昂價的紅樓。不過,游人最愛聚集的地方還是摔跤台,兩個身形魁梧的男子對壘摔打,勝利者往往擁有處置失敗者的權力,看見自己喜歡的摔跤手將對方斃命後底下的觀眾會踫杯喝彩,吶喊如雷。
白瑯很好奇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場所,白瑯也很厭惡這些沉迷此中的眾人。
他順著爆竹殼兒去了一座老茶館,叫做獄卒茶館,他頗為好奇,于是駐足在了店門口揣摩許久,年輕的茶房看見白瑯,連忙將引進屋內,將桌椅擦了擦。
“客官,您要什麼,我們這兒茶水糕點、干鮮果品樣樣齊全!”茶房殷勤地說道。
“白水一碗罷,我不喜歡喝茶,再來一碟子松仁、一碟子鹽梅。”白瑯看著那個結了蜘蛛網的木牌菜單,又點了點頭︰“就這些。”
茶房一鞠躬,連忙退下,不一會兒就端來了這些菜品。
“茶博士,店家可都是中原衛人?”
“正是,我們這兒四個茶房一個掌櫃,都是衛南的人。”
白瑯將兩粒鹽梅放入茶水中,又捏起一粒含了起來,嘟囔地說︰“那為什麼來到這麼一個偏僻邋遢的地方,這地方可真的算是什麼鳥都有,村不像村城不像城。”
“誰讓這里是小薩萊村,三教九流見怪不怪……如果你要問我們為什麼把店安在這里,那就和我們這店名有點關系了。”
“獄卒茶館的獄卒?”
“是的,客官……我們店掌櫃的曾經可是個牢子里的獄頭,有一次上面下了個發配邊疆的囚犯,命他看押,當天晚上就有朝廷的人給他金銀財寶,條件是讓他折磨死這個囚犯,我家掌櫃不曾樂意,但他也心知肚明人家這是威逼利誘,所以未待拂曉就騎馬趕來了這里——小薩萊村!”
白瑯點了點頭,翹起了腿,便又問道︰“你家掌櫃人呢?”
“這個我們也不明白,雖然說是這一方掌櫃,可常常不料理賬簿,掌櫃也沒個掌櫃的樣子,不穿絲反穿麻,一年三百六十日,有三百五十日在外面游蕩,這不,他今天就在外面閑逛,也不知道去的是南還是北。”
“有點意思……隨便打听打听,畢竟喝茶就得雜談……對了,北方可沒多少爆竹鞭炮這玩意,在明昌城逢年過節時才能見得,怎麼這也興起了?”
“�鞢@ 頤欽飫戳爍齜絞俊 睬潑靼琢耍 ∪ 炒迕揮形娜搜攀浚 吹目啥際切┤ 嘆帕鰨 裁幢湎販 模 裁綽 嘁┐模 缺冉允恰! br />
“那這個賣爆竹的方士他住在哪家?”
“您出門望左走,走到盡頭再望涂黃泥的巷子里走去,找里面那最破的一家。”
白瑯將水一飲而盡,又把松子鹽梅攬一塊兒放進自己的口袋里,邊走邊吃,朝著茶房說的地方快步走去。
那個巷子一片寂靜,有如死地,甚至他听不見任何一個居民的閑語。屋檐上結著臂膀長的冰柱,房頂上都是被子厚的雪,煙囪一處接著一處,卻不曾有過升煙的跡象,因為煙囪頂上也都是雪。
“小孤竹。”白瑯諷道。
不一會兒走到了那間破屋子邊,門口對著的牆有一大片灼燒的痕跡,房門卻也被炸的七零八落,白瑯確定這就是那位方士的居所。
于是他便走上前去,打算推門而入,未待手踫到門上,卻從門窟窿里面飛出個石丸來,打在白瑯的胸骨上,那個石丸彈到地上時卻听見 得一聲炸了開來,威力卻是兩三個鞭炮的大小。
“誰在門外。”里面一個頭戴斗笠坐在草席子上的人喊道。
“我!”白瑯將門踹破,直接進了屋,聞到一股刺鼻的硝石味。
“你是誰?”他道。
“我他媽是你親爺爺。”
“不,你不是。”
方士將斗笠一摘下來,露出他稀缺的頭發,以及滿臉猙獰的灼傷,鼻子已經徹底變形。這一副面貌讓白瑯大為一驚,頓時打散了他所有的憤怒,白瑯心下明白,這比月下食人者還為恐怖。
“嚇壞了吧,白毛孩子……請坐請坐,來者是客。”方士指著門邊的一個小馬扎,示意白瑯坐下,白瑯望著這個烏煙瘴氣的小屋,四周是各種各樣的土壇子,有一些爆竹,也有一些是方才砸在白瑯胸口的石丸。
“這些是我的寶貝,它們有的不夠好,就像是生來有缺陷的孩子,和剛才不小打在你身上的那枚一樣……還不如一聲屁響。”
“你這里有沒有鞭炮,我要五十支!”白瑯不耐煩的回答道。
“有是有,你一個年近弱冠的孩子也喜歡光著屁股蛋放炮嗎?”
“你廢話真多!”白瑯拔出劍向方士指了過去。
方士搖了搖頭,脖子上條狀的灼痕扭曲得如一團死面。
“請收下劍,年輕並不是你肆意動怒的理由。”
白瑯看見方士從身後拿出一個指甲蓋般大的石丸,頗為輕蔑,卻見方士將它點燃引線,再端了起來朝自己的劍上擲去。
砰一聲,白瑯手中的劍就如冰錐一般碎成幾片,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劍柄。
“這個是破甲火丸,打你身上,恐怕能打出一個空心窟窿。”方士一邊說一邊挫著手上的泥條。
“火術方士。”白瑯愣住好一陣子,丟下了手中的劍柄,又不禁詢問道︰“甲子河的冰層你能不能炸破?”
“一百匹載人的馬都能安然踩過去……你高估我了。”
“畢竟我的劍……劍都被你炸碎了……”
“你那是一把下乘之劍,一兩銀子都值不上。”
白瑯羞愧無言,方士看了看殷切的白瑯,追問道︰“你要去炸甲子河做什麼……近幾月來,不知道孤竹在密謀什麼,杳無聲息。”
“孤竹已經淪為死地了……你是方士,你相信這種瘟疫嗎,他們的頭顱被癲狂的食人者咬下,又長出新的頭顱成為他們的一員……方士……”
方士驚疑地注視著白瑯,白瑯走到方士身前將五十皇城司深入衡雁鎮的經歷前前後後向他訴說了一遍。
“雖然塞關的方士曾揚言一月之內不會有月亮出現,可……”
“可只能將信將疑,我明白,我是個火術方士,我的火藥有多少是次品我深深明白,一個謙虛的方士是不敢斷定一切即將發生的事物的……”
“你相信北方所發生的事情嗎?”
白瑯對方士說道,方士看著屋內所陳列的炸藥,輕輕地點了點頭︰“我早就相信噩運是會降臨的,我曾經是個秀才,後來讀了有關火術的典籍後,便將科舉一事拋之腦後……我的弟弟因為誤食我的火藥而死,我被趕出了家門,四處流浪,最後被自己的火藥灼傷面目,這是報應……衛國又比這區區的小薩萊村好到哪里,小兄弟,我告訴你若孤竹食人者真的存在,那麼一定會奔向塞關,到時候這就是懲罰。”
“請去衛北之關吧,曹司辜大人會起用你的,到時候你建功立業,你的家人仍舊會容納你的。”
白瑯說罷,方士便開始整理包袱,將成品的火藥紛紛納入不同的囊袋之中,時而說︰“小薩萊村太不適合人住了,去他媽的!”
“請隨我走吧!”方士戴上斗笠對他說道。
“隨你走?去哪里?”
“去鐵匠鋪,你需要一把劍。”
天漸漸暗淡下來,暴雪又開始降臨,方士帶著白瑯走到了一個偏僻的鐵匠鋪,鋪內的熱氣仿佛能涌到外面來,不斷的融化著地上的積雪。
鏗鏗鏘鏘,錘打鐵器的聲音清脆悅耳,正進門去,看見火星子灼人眼目,一股熱浪奔襲而來。
“熱人!”白瑯喊道,正在鑄劍的漢子笑了笑,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暖和!”鐵匠回道。
“卞秀才,什麼風把你吹到我這里來了?”
“是孤竹的妖風……小兄弟把你對我所講的事再和他說一遍。”
白瑯坐在一旁的石頭上解下了狼皮背心,將孤竹的境況再與他說一遍,鐵匠點了點頭,似乎不曾感到意外。
“有關孤竹國的消息已經有了許多傳聞,人們都說是孤竹要和我們開戰……不過听你這麼一說,確實是要打仗了,只不過和是和這種東西……我不感到意外……”還沒說完鐵匠的鼻子上便留下了兩柱褐血,鐵匠鋪用手抹了抹。
“說句真的,我快死了,卞鏡兄弟!”鐵匠鋪平淡地說道,拿起了鐵錘繼續鑄劍。
白瑯疑惑地看向方士,方士點了點頭,又示意他不要說話。
“我知道,你希望自己能鑄劍而死,而不是病懨懨地躺在床上,無可奈何地撒手而去。”方士安慰道。
“秀才到底是秀才。”
“你十年來賣出多少把劍?”
“一把沒有!”
兩人陷入死寂,不一會兒又各自捧腹大笑,越笑越大聲,連白瑯也不禁嘲弄這個潦倒的鐵匠,問道︰“是因為鐵匠師傅和那些詩文中出現的鐵匠一樣,十年磨一劍嗎?”
鐵匠喝了口水,對白瑯說︰“不不不,是老子的劍太他媽的難看了。”
白瑯又笑道,本想問有多難看時,鐵匠卻把他拉進了自己的臥室,臥室的牆壁上掛著很多劍,有的是三叉戟一樣的劍,有的是夸張的巨闕劍,形態各異,就好比是劍中的妖魔鬼怪。
“這把好看!”白瑯指著一把沒有劍尖的劍說道。
這時方士朝鐵匠看去,鐵匠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小兄弟,那你拿走吧,別看我這些劍難看,但都是下了工夫的,我可不比明昌城的鐵匠差。”
白瑯將劍從牆上取下,他和方士向鐵匠告謝後便望塞關的地方走去了,在穿過陰森的冷杉林時,他不禁和身邊的方士搭起了話。
“我看他還算好,僅僅是鼻子流血……可他說他要死,你也沒有震驚,那我問問你,他還有多少日子?”
“可能今夜就會死在自己的床榻上。”方士低聲地回答。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剛剛用一包毒藥為你換來了這把劍,這樣的離去讓他不必遭受太多痛苦,生離死別已經讓人苦不堪言了,為什麼還要讓人帶著肉體的痛楚去離開這個世界。”
白瑯看著激動的方士,又將腰下的劍抽出來,用指腹輕輕滑過冰冷的劍身,吹起一股股縹緲的寒氣。
“不過,他的確鑄造了一把好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