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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瑯閣的伙計是外男,秦寶珠與秦真珠尚未出閣,便躲在了屏風後頭。常順娘留了個心眼,在秦老夫人屋里的丫鬟出去喚人時,她朝後頭的桃花使了個眼色,桃花能做到她身邊的貼身丫鬟,自然聰慧,不著痕跡退了出去,找了個信得過的小丫頭,如此這般說了幾句話,讓她去榴園找瑞兒媳婦,而後她再悄悄兒回到秦老夫人屋里。
琳瑯閣的伙計很快便被帶進來了,他自然不會偏袒秦真珠,將店里姐妹二人的事一五一十說了。但錦霞推秦寶珠時他是看得一清二楚的,秦寶珠推秦真珠時他恰好背對著她們,還蹲在地上,什麼都沒看到。他站起來時,秦寶珠已經走到門外,他連人影都沒看到。
秦真珠硬是將錦霞推人之事推得一干二淨,且她被秦寶珠推了那一把,害她丟盡臉面,被人押著回家來討要賠償,哪里咽得下這口氣!听得琳瑯閣伙計說不清楚秦寶珠是否有推她時,氣得尖叫︰“祖母,長姐確實是推了我了!”
秦寶珠搖搖頭,用帕子擦擦並不存在的眼淚道︰“三妹妹為何如此說我?我確實沒有推你,而且當時我急著要去看大夫,已經走了,連三妹妹何時摔倒的都不知道,何來推人一說?”
見她顛倒黑白,橫行慣了的秦真珠撲上前要抓破她那張可憐兮兮地臉。鄔姨娘見秦老夫人看向秦真珠時已經帶有不悅之色,慌忙拉住她。豈料秦寶珠竟跳到常順娘身後去,似是受了不小的驚嚇般扯住常順娘的衣襟,白著一張臉道︰“娘,我沒有做的事,三妹妹為何非要我承認?”
秦真珠被她這句話一激,更是失了理智,張口就罵︰“賤人,看我不教訓教訓你!”
“住口!”秦老夫人此時也忍不住了,她沒想到一向嬌柔可愛的秦真珠竟像潑婦一般,再怎麼說,秦寶珠也是她長姐!
鄔姨娘死死拉住女兒,一手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再說出什麼出格的話語。偏生這時秦寶珠又火上澆油︰“娘,我額頭好疼……”
“你撒謊!當時你的頭根本就沒有著地,你到外頭逛了一大圈才回來!”秦真珠掙脫鄔姨娘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看到秦寶珠裝頭痛,想也不想就立即反駁。
“我真的去看了大夫,不信的話,祖母可以找牛車車夫來問話,或者,讓人去問一問醫館的人……”秦寶珠嬌弱地靠在常順娘身上,垂下頭遮住眼里的嘲諷。難道她活了兩輩子,還對付不了一個十歲的小丫頭嗎?雖然她一直本著與人和善的心,但不代表能任人揉扁搓圓。
秦老夫人立即讓人去找車夫和醫館的人。秦寶珠心里冷然,這個祖母,到了這般地步,還是偏心得很呢,可惜,再如何問話,最終丟臉的還是她心念念的秦真珠。
不一會兒,車夫和醫館的一個學徒就被帶到了。原來剛才瑞兒媳婦已經向牛車車夫打听過秦寶珠所去的醫館,把人給帶到了外院候著了。
兩人的說辭,俱都證明了秦寶珠確實因為頭痛而去了醫館,秦老夫人再想如何偏袒,也無可奈何。最後,她各打二十大板,秦寶珠與秦真珠都被禁足各自的小院里兩個月。
當走出萱堂時,無視秦真珠那要吃人的眼神,秦寶珠回頭看了看春意盎然的院子,心里暗暗嘆氣,想著以秦老夫人那樣的行事,日後她還是少湊過來為妙,這個領導可不好伺候。
堪堪過了兩月,終于解了禁足,秦寶珠做的第一件事兒便是一大早往萱堂請安。秦老夫人不好相處也不喜歡她,但她還是必須維持明面上的尊重,畢竟她是她的頂頭上司,不是嗎?秦老夫人再次見到這個孫女,也沒有為難,只是如同往常一樣不冷不熱罷了。秦寶珠沒有期待過她什麼,倒也無所謂,反而覺得比起苛刻相待,這般最好。
午膳及晚膳是在常順娘屋里用的。秦老夫人在這兩個月里頭,即使是常順娘,無事也不得去荷院,讓她這個做母親的好不牽掛。好容易熬到解禁,焉有不把女兒帶在身邊時時見著的道理。
耀哥兒睡得早,天才剛擦黑,他就鬧覺了,秦寶珠便辭了常順娘回自個的荷院去。路上都升了燈籠,燈光在花木扶疏的園子里淡淡暈開去,給這仲夏夜平添了一種寧和的氣息。才轉了個彎,就看到前頭一個頎長的身影朝她走來,待近了,才發現是秦持重。
“爹爹。”秦寶珠給他規規矩矩福了一個禮。她剛在常順娘那兒听說秦持重出去訪友了,如今果然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酒味。
秦持重朝她點點頭,看著女兒養了這幾個月還是瘦瘦弱弱的樣兒,暗想著她才剛到京城,好不容易到外頭轉了一圈,卻非因自己的過錯被禁足,頓時生出幾分憐惜。眼見著她就要過去了,關心的話語在嘴邊轉了一下,到底沒有說出來。作為一個父親,他所受的教育便是要做一個嚴父,跟家中的女兒都不親近。而這個長女這般大了,他更是沒見過幾次,即使對她以前受的苦心中有愧,也不大習慣放下身段。罷了,日後在別的地方多補償補償吧。
秦持重懷著心事走進桃園,鄔姨娘早在園子里候著了,一看到他立即迎上去,嬌聲嗔道︰“老爺今個兒這麼晚,也不跟人家一起用飯,奴婢還以為老爺忘了桃園的路了呢。”常順娘懷著耀哥兒重新回來秦府後,秦持重多數時候都在榴園那邊歇下。這幾日常順娘的小日子來了,她使出渾身解數,好容易才勾得他日日歇在她屋里。
秦持重平素最愛鄔姨娘的嬌媚,可不知為何,今晚看著那張精雕細琢的臉蛋,忽然沒了興致。可既然來了,也不好拔腿就走,于是徑直進了鄔姨娘屋里。鄔姨娘心里高興,親自服侍他擦臉,又喚來秦真珠與他相見。秦真珠也是被禁足了兩個月的,今日剛得以從屋里出來,又听得父親來了,自然精心打扮,才笑盈盈來拜見父親。她想起鄔姨娘叮囑的話,說不但要在祖母面前得寵,更要得到一家之主的歡心。如此就算秦寶珠佔著嫡長女的身份,在家中也萬分不及她。她抱著秦持重的手臂輕輕晃道︰“爹爹,女兒被長姐害得禁足這麼許久,可都悶死了,您可要常來看看女兒。”
孰料平日看來是嬌憨的撒嬌,今日卻听得刺耳。秦持重幾乎是勃然大怒,這個三女兒真的被母親縱得不像話了!自己犯了錯誤卻賴在長姐身上,在祖母面前謊話連篇,如今剛剛禁足完,卻仍不思悔改,居然嫌悶!看看這滿臉紅光的模樣,再想想先前所見秦寶珠瘦弱的樣子,她哪里像是被禁足過的!秦持重一把甩開秦真珠的手,斥責道︰“看你這像什麼話!祖母讓你禁足,是讓你改過,不是讓你整天兒變著法子算計別人!”
秦真珠一愣,不知父親這怒火從哪里而來,頓時委屈地掉下眼淚。父親以前不是這樣的,雖然不苟言笑,可從不會對她說一句重話,更不會莫名其妙對她發火。鄔姨娘忙把秦真珠摟過來自己的懷里好言安慰,又對秦持重道︰“老爺,怎的對三姐兒發這麼大的火?她年紀還小,有什麼不對之處,您指出便是,何必……”
話還沒說完,就被秦持重怒斥打斷︰“還有你,鄔氏!當初若不是因為畢氏體弱,也不會讓真姐兒跟在你身邊任你管教。看看你教出來一個什麼樣的姐兒!還真是小娘養的,上不得台面!”
鄔姨娘也不知秦持重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生氣了,她扯出一個嫵媚的笑容,正要認個錯安撫幾句,孰料秦持重竟拂袖而去!
“娘!”秦真珠委屈地偎在鄔姨娘的懷里嗚嗚地哭,剛才秦持重那樣把她嚇壞了,“我說錯什麼了,爹爹要這般生氣?”
“與我兒無關,都怪常氏和大姐兒!”鄔姨娘恨得差點咬碎了一口銀牙,這兩個人真是她們母女的克星!自從她們來常家後,她和真姐兒就沒過過一天順當的日子。
秦持重出了鄔姨娘的屋子,看看西廂,見郝姨娘的屋里還亮著燈,本想進去的,可一想到她每每見到他時那張臉不咸不淡的神情,頓時沒了興致。心念一轉,舉步往榴園而去。
秦持重到榴園時,常順娘剛哄了耀哥兒睡下,拿著個針線笸籮在穿針引線。看到秦持重帶著尚未消散的怒容進來,她有些意外。這幾日是她的小日子,秦持重都在鄔姨娘那邊歇息的,怎麼突然間又到她這兒來了。雖然心里覺得奇怪,她還是忙叫奶娘來將床上的耀哥兒抱走,又吩咐丫鬟打熱水上來,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囑咐人下去煮醒酒湯,這才幫他換下外袍,問道︰“老爺有心事?”
秦持重散了衣襟斜躺在榻上,揉揉眉頭說︰“順娘,我看家里姐兒的性子被姨娘教導得有些偏了。以前畢氏在時,她身子弱管不來這些事,如今你是主母,還是把兩個姨娘出的姐兒放在你身邊教導吧。”
常順娘一听便知是秦真珠不知怎麼沖撞秦持重了。兩個庶出的女兒里,也只有秦真珠才會不知輕重,以為人人都像秦老夫人般縱容她。如今秦真珠越來越入不了秦持重的眼了,但常順娘可不想把這些個麻煩事攬上身。她的親生兒只有秦寶珠和耀哥兒而已,別人的孩子她可沒力氣悉心教導。于是她不著痕跡道︰“雖然貴姐兒和真姐兒明面上要叫我一聲母親,但說到底她們的親生母親不是我。畢竟有些事兒我也不好插手,要是嚴了,被人看成是苛待庶出;要是松了,又要被人說教導不用心。到時候真是里外不是人了。其實我看郝姨娘和鄔姨娘把她們都看成自己的眼珠子似的,哪會不用心呢。兩個孩子都還小,有點子小孩兒脾氣也是正常的。再說了,貴姐兒和真姐兒都快到要說親的年紀了,突然間讓她們離開生母,恐怕她們也是難以接受。”
秦持重長嘆一口氣,剛才他在盛怒之下,才說讓兩個庶女養在常順娘身邊,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了。常順娘說得十分在理,兩個姐兒自出生起就沒離過姨娘,現在年紀都這麼大了,是不可能再從生母身邊奪走的。
常順娘脫鞋上榻,跪坐在秦持重的旁邊幫他輕揉慢捶,柔聲說道︰“夫君別著急,離說親還有好幾年呢,先慢慢把性子掰過來也是可以的。”她覷眼過去,見他閉眼不語,便沒再說話,專注地給他揉捏酸痛的肩腿。
秦持重沉默了好半晌,忽又說道︰“其實說來,前些年為著畢氏的病,也沒人想起要好好教導,錯也並不全在她們身上。我看你這一兩個月操心一下,選個女夫子回來,一來讓她們學學琴棋書畫——咱們是書香世家,雖則女子無才便是德,可總不可能真的養成個大字不識一個的粗人,須略知一二才是;二來學個針黹女紅,日後進了別家的門,也好侍奉翁姑。”
此言正中常順娘下懷。自秦寶珠回到她身邊後,她就琢磨著找人好好教導女兒。京城是藏龍臥虎之地,若想日後幫女兒找個好夫婿,無論是琴棋書畫,還是針黹女紅,都是不能拉下的。況且她也旁敲側擊問過秦寶珠在甘明鎮時的生活,她這個女兒長這麼大,居然既不擅縫衣,也不會刺繡,家事居然都是比她還要小一歲的常喜兒在打理!甫一听到這些,常順娘真是又悔又急。悔的是當初她真不應該就這樣撇下女兒遠赴京城,急的是女兒還有兩三年就要及笄說親了,可她卻什麼都不懂。所以她早就開始留意女夫子的合適人選了,只是挑來挑去,不見有合適的,一時便耽擱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