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上問天!
玄辰迅速返回家中,反鎖屋門,從櫃子里取出活血化瘀的藥酒,涂抹在右臂之上,擦勻後反復揉搓,手臂傳來的劇烈陣痛方才漸漸輕緩了下來。
先前那一拳確實打出了拳風,連玄辰自己也沒想到,故而那記“鐵山拳”的威力足夠強大,可也正是因為如此,玄辰的手臂險些被拳風的余震給震傷了。
“鐵山拳”的要訣里提到,先淬拳,再習拳法。
說的是要先錘煉手臂筋骨,筋骨不夠強橫堅韌的話,承受不住拳罡反噬,很容易落下難以估量的傷疾。
玄辰剛剛恢復的武者之軀,體魄比起尋常的氣靈境武者來說仍是要差上不少,手臂筋骨更沒有專門錘煉打熬過的情況下,便強行使出了那一記“鐵山拳”,其實很冒險。
等到手臂漸漸能夠自由活動後,玄辰方才從懷中取出了那只黑色瓷壇,四十個金幣,可是將近玄辰這幾年積蓄的一半啊。
心疼歸心疼,但玄辰也心中有數,這場看似血虧的買賣,自己肯定穩賺不賠。因為這個看似泥垢破舊的瓷壇,其價值遠遠不是表面所看到的那般,確被那漢子一語中的,暗藏玄機,真正的價值,藏在外面的這層黑色包漿之內。
玄辰手捧黑色瓷壇,靈氣從掌心散出,緩緩攀上瓷壇,緊接著,靈氣漸漸消失,不是消散于天地間化為無物,而是被瓷壇吸收了。
片刻之後,瓷壇表面突然出現了一道皸裂,皸裂蔓延開來,最後遍布了瓷壇全身。
玄辰十指微微用力,瓷壇表面皸裂的黑色包漿開始片片剝落,待到包漿剝落殆盡,露出了一個碧綠青翠的玉壇,入手溫潤細膩,內有層層起伏如碧波水紋的青澤光暈流轉。
“真是蠶玉!”玄辰喜出望外道。
玉乃石之美者,取之于自然,是天地精華的上天之石,天地之精。
而天地寶玉千匯萬狀,又以色陽性潤質純為上品。
玄辰手中的蠶玉,便是其中較為獨特珍稀的一種,這種玉誕生于地底靈氣之精純濃郁地帶,十年才成拇指大小一塊,要達到能制成這麼大一個瓷壇的體積,何止百年光陰。
蠶玉珍稀的同時,相傳有能生死草,令枯木重春之奇效。用這個來溫養聚靈草種子,再適合不過了。
“若不是曾經在一本古籍當中閱覽過有關蠶玉的描述記載,再加上那一刻的念力敏銳感知,今天恐怕要與之失之交臂不可。”玄辰慶幸道,又心想要是那個漢子知道自己賤賣了這麼一件寶貝,不得腸子都得悔青了?
玄辰沒有絲毫鑽了空子、佔了別人便宜的情難以堪,說白了,世間天材地寶,向來都是慧眼者據之,講究機緣巧合,更講究鑒“美”之善。
不是強詞奪理,道理就是這麼個道理,不然那些古玩城、古董街的存在意義是什麼?說到底,便是一個“鑒”與一個“賭”字。
況且擺在明面上的買賣,這本就是一場你情我願的交易,還是賣家漫天要價的交易。
高興同時,玄辰取來聚靈草種子,將它放進了蠶玉壇內。種子在蠶玉壇中無風自起,懸浮于玉壇中心。聚靈草這種天地靈草,本身就是以靈氣為餌,所需要的養分,自然也是從天地靈氣之中汲取。那些種植凡草花木的土壤,根本無法將其生養。
放入蠶玉壇後,聚靈草種子上的那一點蔥綠之色顯得更為濃重,生機勃勃了。有和聚靈草如出一轍的縷縷清香飄出,雖是極淡,不過仍是讓人聞之頓覺神清氣爽。
把蠶玉壇放到陽光充沛的窗台上,玄辰開始在屋內,獨自練習鐵山拳拳法。
為了減緩拳勢反噬的震痛,玄辰從衣櫃里取出一件許多年不曾穿過的破舊衣衫,撕扯成長條狀,然後將整個雙臂緊緊纏裹。
有些類似于一些喜好肉搏、赤拳殺敵的拳法宗師穿戴特制的拳套,依靠拳套的緊固,達到更暢快、更肆意出拳的目的。
一切就緒的玄辰,擺出拳架,一拳接一拳,先是讓手臂筋骨慢慢適應,出拳較緩,然後慢慢累加,越來越快,拳風越來越密集,漸入佳境。
全心沉浸在雙拳之上的玄辰,幾乎渾然忘我,忘記了時間,忽略了休息充饑。
便是期間午飯時分,林清和肖痕先後來到房門前,敲打門扉提醒玄辰出來吃飯,玄辰都是三言兩語的打發走了。
完全修煉至佳境處,恰如無我之境,周遭只有揮拳如雨,與及拳風四溢。
玄辰今日期望,是能夠間距一米,以拳風撲滅燭台燃燭。
旨在一吹即滅之“一”字,一拳出,燭滅則成,不滅則無,若是連綿的拳風,哪怕最終將燭火熄滅,也只是“車輪戰”的滴水穿石而已,跟鐵山拳的拳意宗旨不符,或者說是與天底下絕大多數的拳意宗旨都相悖論。
只听過一拳破萬法,可不曾有人說萬拳破一法的。
曾有拳師言,我輩用拳之人,應當志在勢如破竹,一拳鎮殺,類似亂拳打死老師父這種依靠出拳多而磨死人的旁門左道,乃是拳中下流,終生無望宗師大成。還是趁早自費雙臂,莫要丟人現眼。
因此,務必一拳燭滅,玄辰才能遂心快意。
是夜,夫婦二人端著飯菜,坐在小院長凳,看著屋內的火光搖曳,碗中飯菜再一次涼透了,夫婦二人面露擔憂,那個臭小子已經一天都滴水未進,粒米未沾了。
婦人用手肘頂了頂身旁的漢子,“都是你,沒事教辰兒練啥拳,現在好了,跟著了魔似的,飯也不吃,餓著了你負責啊?”
漢子攤了攤手,“辰兒想學我也不能不教啊……”
漢子又嘟囔道“不教的話到時你又該說我連自家兒子都藏著掖著,沒出息了。”
“啥?有本事的大聲說出來,嘀嘀咕咕的干啥呢?我耳朵靈著呢。”婦人改為單手端碗筷,閑置出來的左手一把掐住漢子的耳朵,“哼,別以為身上有傷我就不敢打你,打壞了身子我養!”
漢子頓時求饒道“哎喲哎喲,疼疼疼,媳婦媳婦我錯了……”
屋內的玄辰對于外面的打鬧根本充耳不聞,眼前只有那盞燭火,身前只有一雙大汗淋灕的拳頭。
纏裹在手臂上的布帶早已經被汗水浸濕,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地板上有處淺淺的低窪,此時已經積蓄成了一個小水泊了。
屋外的夫婦二人又等待了近一個時辰後,夜色已深,屋內卻嗚呼拳風之聲絡繹不絕,絲毫不見停歇趨勢。兩人只好端著碗筷,一個走進廚房,一個回到房間,無奈作罷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在一道迅猛的拳風呼嘯而過,桌上燭火,終于“噗”的一聲,熄滅了。
但是屋內卻仍舊有幾縷光線將周遭照亮,微弱模糊,但隱隱可視。
原來是屋外天際的那抹魚肚白處,傳來的破曉晨光。
玄辰擠出一抹笑容,雙臂一垂,心神松懈之後,頓時只覺雙臂麻木,好像不屬于自己了一般,精疲力倦。
然後玄辰眼皮一沉,身軀向後倒仰而去,正好倒在了床榻之上。
僅是上半身躺在床榻上的少年,一瞬間便沉睡過去,屋內,只剩少年鼾聲
這一覺,足足睡到第二天的日薄西山。
——
白驥過隙,半個月的時間匆匆而過。
這半個月以來,肖痕休養傷勢的同時一邊指導玄辰練拳,玄辰在院內練拳之時他便在檐下冥想修煉,等到玄辰詢問不解之處,或是他中途退出冥想見到玄辰有不足之處,便會加以指點。
總之玄辰受益匪淺,進步自然是竿頭直上。漸漸的不再是徒有拳法規章,而是領悟到了許多武技當中潛藏的拳意真諦,做到了真正意義上的形神合一。
白軒這段時間出現的次數不多,偶爾深夜時分才會來到玄辰所住房間的屋頂,與玄辰短暫會面,了解到玄辰近日的修行情況之後,很快就又飄然遠遁而去了
對那位神秘的俊俏男子,說心里話,玄辰很難在心里給到一個準確的定位。是父親的摯友,或是助他脫離苦海的明燈?
甚至說是更上一層樓的關系?
關于最後一點,玄辰不是沒有想過,只是想完之後又覺得不太貼合實際,說的不好听些,便是得寸進尺了。
可為何會有這種“得寸進尺”的想法,應該是歸咎于玄辰內心深處的一點迷茫,他想要一個領路人,就好像類似于練習鐵山拳時在一旁悉心指點迷津的肖痕一樣。
武道之路絕不可能是一帆風順,誤入歧途比比皆是,哪怕最後迷途知返,也可能因此耽誤修行的最佳時期,從而變得舉步維艱,難登高堂。
不然學院的意義何在,山上宗門的意義何在?
這兩者都沒有的情況下,玄辰便想著有人可以做他的領路人。他心知肚明,若想扶搖直上,須有不是那麼蜿蜒曲折的登天階梯。
想要盡早報復血海深仇,必當如此。
至于另外的一點很模糊,甚至于玄辰自己都可能沒太發覺的那種想法的來源,興許是因為白軒是和父親唯一有關系的人了吧。正是有這份關系的存在,導致玄辰潛移默化的將某些情愫寄托在了白軒身上。
說白了,是心生依賴了。
這種情感很微妙,往往都是後知後覺,也可能一直不知不覺。
這一天肖痕晨時便外出了,說是要去佣兵團團部處理一點瑣事,可回來的卻有些晚。直到晚飯時他才說,今天新接了一個雇佣任務,雇主很著急,團內又人手緊缺,肖痕說是不得不硬著頭皮去湊一湊人頭數。
但是玄辰和林清都很清楚,肖痕肯定是對于上次的聚靈草事件,心中難以釋懷,覺得虧欠了佣兵團,想要盡早作出彌補。
因而玄辰和林清兩人都是心照不宣,選擇不去戳破那層窗戶紙,情義二字,肖痕看的很重,他們二人亦是如此。這便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了吧。
任務迫在眉睫,明天就要出發。
然後一直默默扒飯的玄辰,突然放下飯碗,提出了一個“很大膽”的問題。
“父親,我能和你們一起去嗎?”。
肖痕和林清先是相互對視了一眼,不明所以啊,旋即就臉色大變了,林清更是忽的一下,舍棄了手中碗筷,像極了要與玄辰來個舌戰三百回合的架勢。
“妖獸山脈那麼危險,你一個小孩子去那里干嘛啊?”林清問。
“對啊辰兒,妖獸山脈危險遍地叢生,一點都不夸張,非是為父危言聳听,實則是一個個血淋淋的教訓歷歷在目。關鍵在于,遇到危機關頭我未必能夠即時照顧到你,你受傷了怎麼辦?所以那種地方哪能是說去就去的啊。”肖痕也說。
“父親,母親,我現在已經是一個武者了,可以自己保護自己的,我就是想多給自己創造一些歷練的機會。”玄辰聳拉著腦袋說。
“不行,太危險了。哪里不能修煉,為何非要往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鑽才算修煉?”林清說。
“這件事听你母親的,等你的實力再精進一些再跟隨我去歷練也為時不晚,當下,不行。”肖痕斬釘截鐵地說。
“父親母親,這五年來你們保護的我已經夠多了,我不想一直活在這座院子里。”玄辰眉眼低垂,說,“我不想他們再看不起我。”
肖痕愣了愣,仿佛為少年的失落而動容了,他輕嘆一聲“唉。”
林清溫柔安慰說“辰兒,母親不是想要將你溫養在這座院子里,更不想限制你的成長,只是你剛剛恢復,遇到那些窮凶極惡的妖獸,真的是太危險了。你叫母親如何不擔心,如何不阻攔?”
玄辰低著頭,抓著筷子在碗里來回攪動。
肖痕看了眼林清,又看向玄辰,沉聲問“辰兒,當真非去不可?”
林清費解地看向肖痕,眼神里略到質問之色。
肖痕卻視而不見,只是在等待玄辰的答復。
“不是非去不可,若是父親母親實在擔憂,我可以打消念頭。”玄辰回答,只是眼底流溢的向往,將少年的口是心非,暴露的一覽無遺。
肖痕鄭重其事地說“這件事我可以答應你……”
“你失心瘋了不成?!”林清登時嗔怒道。
肖痕只顧繼續對玄辰說“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情,如果你做不到,我絕不會答應你。”
“真的?”玄辰眼前一亮,抬起頭說,“父親但說無妨。”
“你……”林清眉頭緊皺。
肖痕擺了擺手,說“孩子已經長大了,我們確實不應該束縛他。辰兒,我要你答應我的事,說簡單也簡單,說不簡單也不簡單。只有一個要求,便是萬一真的遇到了很危險的妖獸,就算我命懸一線,妖獸的爪子已經伸到了我的眼前,你也必須先求自保,找機會脫身,一刻都不準停留,更不能留下來與妖獸殊死搏斗。能不能做到?如果不能,任是你說破了天,我也絕不可能答應你。”
“父親……”玄辰有話要說。
肖痕卻直截了當地說“你只需要回答能或是不能!”
玄辰重重一點頭,“父親,我答應你。”
肖痕重新端起碗,拾起筷子夾菜吃飯,“繼續吃飯,明天入山。”
一旁的林清有些怨聲道“話都讓你們兩個說完了,我還能說什麼?”
然後她一把拍掉肖痕夾菜的筷子,“但是,辰兒要是出了什麼事,你也別回來了。”
肖痕一臉愕然,向玄辰投去求助眼神。
玄辰埋下頭只顧扒飯,視若無睹。
好嘛,被賣的又是自己。肖痕滿臉苦澀。
夜明星稀,一位白發少年坐在屋頂,望著天上懸掛的圓月,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久之後,一席白衣緩緩現身。
“我明天要和義父一起去妖獸山脈。”玄辰對白軒說。
“為何?”白軒問。
“就想要換個修煉方式,總不能一直呆在這個安逸城鎮對吧?”玄辰說。
白軒意味深長地一笑,“在理。”
屋檐上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靜,玄辰好像有話要說,又屢次咽了回去。
一會後。
“我能做你的學生嗎?”玄辰問。
白軒先是有那麼一瞬間的詫異,旋即漠然反問“這很重要?”
“因為光靠我自己,我不知道該怎麼盡快變強。但我知道,你很強。”玄辰忐忑不安地看著俊朗男子,很擔心他接下來就要拒絕自己了。
習慣了孑然一身的白軒,從來不願意身邊有所牽掛,這些都被他視為阻礙大道的絆腳石。所以他起初是想拒絕玄辰的,只是念頭升起的那一刻,他記起了與那個男人最後一次見面時,曾對他說過的一席話。
“你早該見見我那個孩子的,聰明,天賦不錯,隨我,我想你應該會喜歡的。有機會,你不妨教他一點東西,哈哈,沒辦法,誰讓我這個當父親的不稱職呢,只得推卸責任,甩給你了。”
原來,早有預謀。
白軒沉默了片刻,然後說“先斬後奏……也罷。”
對于白軒的前半句玄辰听得有些雲里霧里,但是從後半句話的那兩字中,玄辰又听到了一絲弦外之音。
“那你是答應了嗎?”玄辰歡悅問道。
“別高興得太早,不合格,我隨時都會將你除名。”白軒冷冷地說,旋即身形一閃而逝。
夜色下,有晚風,有愣愣傻笑的少年。
欣喜過後的少年,起身拍掉屁股上的的灰塵,翻身下到房間,準備收拾東西迎接明天的妖獸山脈之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