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駝淚!
吃過晚飯,七個孩子在院子里玩耍,仰純丞和六個大人圍著火爐,正在議論欽差大臣進城的事,突然听見外面有人拍門。
舒正琦趕緊出去,道“誰啊?”
“舒兄弟,是我!”一個男人的聲音道。
舒正琦打開門,道“鄭大人,你可來了,我正想找你!”
只見一個三十來歲、身穿便服的漢子匆匆進門,相貌堂堂,身材頎長,正是仰純丞的好友、符州縣衙千總大人鄭亦俠,手里提著一個布包,道“舒兄弟,我听外面的人說,昨天晚上教堂摔死了人,這是怎麼回事?”
舒正琦急忙請他進屋坐下,道“鄭大人,這事是因為我們而起,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些事要問你!”
“什麼事,慢慢說,不要著急!”鄭亦俠道。
舒正琦便將昨天晚上饑民闖進來吃孩子、仰純丞出手相救的事說了一遍,道“當時情形危急,兩個孩子看見仰大哥,叫了兩聲‘仰伯伯救命’。鄭大人,官府正在通緝仰大哥,今天城里又來了欽差,仰大哥是不是暴露了?”
“難怪了,如今外面都在傳,教堂一個姓仰的摔死了人!”鄭亦俠詫異道,“仰大哥的底細,孩子們是怎麼知道的?”
“一個多月前,孩子們到街上玩,看見城牆上張貼仰大哥的畫像,回來給我們說了。我們知道仰大哥是好人,就說如今豺狼當道,反倒是好人遭殃,叫他們不要亂說!”舒正琦道,“他們當時倒是滿口答應,可是昨天晚上一急之下……鄭大人,既然外面都傳開了,仰大哥會不會有危險?”
仰純丞見他為自己擔心,感動道“舒兄弟,別著急,不會有事的!”
鄭亦俠道“安國兄,舒兄弟的擔心不無道理。要在平時,還不打緊,今天來了欽差,還帶著五千八旗兵,這事要是傳到他耳朵里,非惹出大禍不可!”
仰純丞道“賢弟,你說怎麼辦,我听你的。”
“依小弟之見,你還是出城避避風頭,等風聲過了再回來,你看如何?”
“好!”仰純丞道,“賢弟,這位欽差是朝廷哪位大人?”
“不是朝廷的大人,是宮里的公公。”鄭亦俠道,“對了,九年前咱們進京會試,在兵部大宴上見過。”
“咱們見過,誰?”仰純丞詫異道。
“御前大太監,曹士淳。”
“是他?”仰純丞吃了一驚,“他怎麼帶兵來了?”
“前些日子,隔壁芝墨縣饑民暴動,打死了好些官員,朝廷怕此風不滅,釀成大亂,正好曹士淳去年八月就領欽差大臣餃,率五千八旗兵在新疆巡邊,如今正要回京面聖,慈禧太後就發了一個電報,叫他順路過來鎮壓災民。”
“原來是這樣!”
“听說這家伙心狠手毒,才來三天,就殺了兩千多人,沿路懸首示眾,老百姓談虎色變,給他取了個綽號,叫‘金面閻羅’。”鄭亦俠道,“我早上听到消息,說京里的御史大人已經上表彈劾,說他置朝廷恩典于不顧,一味殺戮鎮壓,不知安撫人心,要皇上將他革職查辦。”
“可他是老妖婆跟前的大紅人,皇上說話管用嗎?”仰純丞疑惑道。
“听說這回老太婆對他也很是不滿,已經來電訓斥,責備他殺伐太過,小心激起民變,釀成大亂,不可再濫興冤獄。”
“他鎮壓災民,跑到符州來干什麼?”
“他是班師回朝,路過符州,見天色晚了,臨時進城駐節,倒不是專程過來。”
仰純丞听了,才略略放心。
文墨世在旁邊听了,擔心道“鄭大人,欽差那麼大的官,也知道仰大哥的事?”
“好吧,既然仰大哥的底細大家都知道了,我也不瞞你們,剛才的勞軍大宴上,曹士淳還向知縣大人問到我,說到去年我給仰大哥報信、貶罰出宮的事。”
仰純丞和眾人更是吃驚,急忙問是怎麼回事。
原來,曹士淳晚上在符州縣城駐節,知縣錢紳權不敢怠慢,除了犒勞大軍,還設下盛宴,款待曹士淳和隨行官員,又命縣里各衙門首腦作陪。
鄭亦俠奉錢紳權之命,忙著張羅迎接欽差,又派手下騎勇將城中客棧都包下來,供大小官員下榻,一直忙到天黑,也被叫去敬陪末座。
曹士淳高坐首席,和錢紳權推杯換盞,酒至半酣,忽然道“錢大人,我听說,貴縣不久前從京里來了一位千總大人?”
錢紳權知道他說的是鄭亦俠,只是不知這話有何深意,眼珠一轉,想起二人都是從宮中來,多半有些淵源,這是暗示關照的意思,急忙笑道“公公巨眼如燭,明鑒萬里,連這萬里之外的山野小縣,也沒有公公不知道的事兒!兩個月前,小縣確是從京城來了一位鄭大人,愛兵如子,體貼下情,深得屬下擁戴,不愧是老佛爺和公公調教出來的!”說完,抬頭四下一看,見鄭亦俠坐在末席,便要抬手叫他過來奉承。
誰知曹士淳冷笑一聲,尖著嗓子道“錢大人這話怎麼說的,合著老佛爺和本公公閑著沒事,調教出這麼一個不思報效、大逆不道的東西來?”
錢紳權驚出一身冷汗,慌忙賠笑道“公公,請恕下官愚鈍——”
“什麼‘愛兵如子’、‘體貼下情’,說得跟戲文似的!”曹士淳冷笑道,“難道咱們大清朝的官兒,胳臂都是往外拐的嗎!有人拿著朝廷的俸祿,只知道‘體貼下情’,不替老佛爺和皇上分憂也就罷了,居然膽大包天,私通欽犯,讓那喪心病狂、辱罵朝廷的杭州守備仰純丞逃了!”
錢紳權滿臉賠笑,哪里還敢說話。
“也是老佛爺的恩典,才從輕發落,貶出宮來,到這里當了八品小官!”曹士淳冷笑道,“怎麼著,到了這兒,還裝模作樣,禮賢下士,難道是想興風作浪不成!”
旁席的官員們正在觥籌交錯,談笑風生,听得欽差大人發怒,登時肅靜下來,鴉雀無聲。
錢紳權滿頭大汗,賠笑道“公公聖明!下官也以為,身為朝廷命官,和屬下打成一片,有玷官常,成何體統!只是公公揮師巡邊,勞苦功高,又蕩平逆寇,凱旋回朝,還望公公保重千金之軀,不要為這等小事勞神傷身!下官晚上就命他到公公的行轅,請公公重重責罰,教他好好明白做官的道理!”
“罷了罷了,我哪有工夫見他!”曹士淳揮了揮手,“本公公奉旨巡邊,有大半年工夫沒見著老佛爺了,晚上誰也不見,要早些歇息,明兒早起趕路,好早些回到京城,進宮侍奉她老人家!”
錢紳權急忙奉承道“公公真是忠肝瀝膽,竭忱盡節,堪為天下臣子的表率!”
曹士淳道“錢大人,我今兒多說幾句,無非是想提醒在座諸公,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值此天下多事之秋,千萬不要忘了,誰才是咱們真正的主子!”說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
滿廳文武官員慌忙起身,垂手肅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