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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淵閣大學士府,今日一片安靜,但是書房里的氣氛,卻是壓抑緊張到了極點,所有這些氣氛的來源,全部是因為站在書房中的寧缺,來自于他毫無表情的臉以及身上所流露出來的那股危險氣息。
曾靜大學士已經讓了座,管家也已經奉上茶,但寧缺沒有坐,因為他今天在老筆齋那桌飯菜旁已經坐了很長時間,他也沒有喝茶。
這十幾年里,寧缺從來沒有想過桑桑找到親生父母之後會怎麼辦,所以他現在的情緒有些異樣,有些很奇怪的緊張。
“首先我想知道桑桑是不是在府上。”他問道。
曾靜大學士點了點頭,微笑說道︰“既然相認,總要回府來住。”
寧缺直接問道︰“你說她是你的女兒,可有什麼證據?”
曾靜大學士誠摯說道︰“說實話確實沒有什麼鐵一般的證據,但所謂母女連心,而我家夫人記得桑桑身上一些特征,加上時間確實契合,所以我想這件事情一定不會有錯。”
寧缺抬起頭來,說道︰“請恕我現在沒有心情與大學士夫人對什麼證據,我來貴府只想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把她接回去。”
听著這番話,曾靜大學士微微皺眉,心想雖說你身份來歷不凡,但我乃朝中大學士,豈能容你這般強硬,不悅說道︰“世間哪有強行拆散骨肉的道理?桑桑既然是我的女兒,又怎能還給你做婢女?”
寧缺沉默片刻後說道︰“這件事情也可以稍後再討論,但首先你是不是應該先讓我見一見她?畢竟她現在還是我的侍女。”
曾靜皺眉說道︰“依據唐律,她是不是你的侍女還要由長安府判定。”
寧缺看著他說道︰“大人你最好不要忘記,我是戶主,只要我不同意,誰也別想把她遷出去,而且你沒有證據,去長安府打官司也是我贏。”
一直伺候在旁的學士夫人發作起來,她沖到寧缺身前,指著他的鼻子罵道︰“就憑你這等無良的主人也想讓我女兒給你做婢?去長安府打官司?我家老爺乃當朝文淵閣大學士,隨意修封書信過去,上官那個丑貨難道還敢把我女兒判還給你!”
寧缺被大學士夫人一罵,頓時生怒,沉聲說道︰“夫人大概還不明白,我寧缺乃是夫子親傳弟子,書院二層樓學生,陛下的十三弟,你若敢修書給長安府,我就能讓陛下寫道旨意查查你家大人有沒有貪腐。”
听著這番威脅,曾靜大學士一怒拍桌長身而起,喝斥道︰“你這年輕人好不知理!”
寧缺看著夫婦二人平靜說道︰“書院教的道理就是拳頭,大學士你應該明白,如果把我逼急了,我直接把你們這座學士府給燒了!”
便在此時,書房竹簾一陣響動,一個瘦小的身影走了出來。
“你們不用怕他,書院二先生對我說過不會讓他欺負我,如果他敢把這座宅子燒了,我就去向二先生告狀,二先生肯定會把他的人給燒了。”
桑桑看著寧缺面無表情說道。
寧缺看著她那張微黑的小臉,怔了怔,然後情緒很復雜地笑了笑,雙腿驟然一軟險些坐到地面上。
從清晨到此時,從老筆齋到學士府,他今天走了很多地方,此時終于看到了她,那種緊張疲憊便放松成了類似虛脫的感覺。
“不錯啊你,找到了親生父母,翅膀硬了可以飛了?二師兄?你居然在書院也有了靠山,先前我在公主府已經被李漁罵了一頓,我是不是還要回後山被二師兄打一頓,你才解氣啊?嘖嘖,到底不愧是學士府的大小姐,居然玩簾動玉人來這招,可惜你不夠白,哪里算什麼玉人,就是個小碳人兒!”
桑桑的小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她只是看著寧缺的眼楮,非常平靜地說道︰“這關你什麼事?”
自從桑桑四歲起,寧缺便沒有再打過她。
也就是從那天之後,在和桑桑的無數場戰斗中,他永遠是失敗的那一方。
就比如此時,桑桑只用一句話便化解了寧缺言語間所有的尖酸刻薄並且變作一道閃電,劈的他渾身僵硬,心生無盡幽怨。
“跟我回去!”
桑桑低聲說道︰“不回。”
寧缺抬起頭來瞪著她的眼楮,問道︰“為什麼不回?”
桑桑輕聲回答道︰“因為不高興住那兒。”
“為什麼不高興?”
“不高興就是不高興。”
“你不是沒道理,你是沒頭腦!”
“關你什麼事?”
寧缺大怒說道︰“我是少爺,你是我的小侍女,當然關我事。”
桑桑低著頭說道︰“來長安城後你才讓我喊你少爺。”
寧缺輕輕嘆息一聲,傷感說道︰“我把你從小養到大……”
桑桑抬起頭來,認真說道︰“八歲之後就是我負責洗衣服煮飯,還有所有家務,所以是我在養你。”
他惱火說道︰“銀子還是我掙的吧?”
桑桑蹙起細細的眉尖,說道︰“但掙銀子都是我想的辦法,來長安後如果不是我逼著你賣書帖,我們現在還是窮人,不知道在哪里睡天橋!”
兩人之間一時僵持下來。
其實寧缺已經想清楚桑桑為什麼會離家出走,和她找到了親生父母無關,和什麼事情都無關,于是沉默片刻後開始繼續卷袖子。
桑桑繼續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寧缺看著桑桑很認真地說道︰“我們必須把話說清楚了,無論怎麼說我肯定是會結婚的,我們兩個不可能就這麼混一輩子。”
桑桑說道︰“那你打算和誰結婚?”
寧缺被問的不語,他知道桑桑指的誰是哪個人。
桑桑說道︰“你說你要和我過一輩子,但是你還沒有想好和誰結婚?”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但對臉皮極厚的寧缺來講這不算問題,他笑著回答道︰“我們可以一起過一輩子啊。”
桑桑回頭看著曾靜夫人問道︰“朝里還有哪些大臣的兒子沒有娶老婆?”
曾靜夫人驟然听到女兒發問,竟是一時沒有回過神來,下意識里回答道︰“好些大人府上都在挑……”
桑桑回過頭看著寧缺說道︰“那我嫁他們。”
寧缺怔住了,斥道︰“你才多大點兒!嫁什麼嫁!”
桑桑說道︰“听說大河國那邊十四歲便能成婚。”
听到大河國三字,寧缺無來由覺得自己矮了半截,氣魄頓時為之一泄,和言悅色勸說道︰“但我們這是在長安城。”
桑桑說道︰“就算在長安,再過一年我滿十六也可以嫁人了。”
寧缺愣了愣,大怒說道︰“你又黑又瘦,還當過十幾年的小侍女,你以為那些有家世的公子哥會願意娶你?”
桑桑盯著他的眼楮說道︰“我是當朝一品大學士的女兒,我是公主殿下的朋友,我是光明大神官的徒弟,書院里的二先生寵著我,我手里還有一萬兩萬兩銀票,你說憑什麼那些人不願意娶我?”
寧缺氣的渾身發抖,說道︰“你不提銀票還好,一提銀票我便一肚子氣,你居然把銀票都分了,你真想分家啊!”
桑桑提醒道︰“我們正商量我嫁人的事情哩。”
寧缺用力揮動手臂,斬釘截鐵說道︰“不準嫁!”
在他說出這三個字後,學士府書房內一片安靜,曾靜夫婦神情復雜,而桑桑只是默默看著寧缺,寧缺有些尷尬地放下了手臂。
寧缺看著她的眼楮,終于知道桑桑已經長大了,他向曾靜夫婦很恭謹地長揖行禮,請他們給自己和桑桑一個單獨對話的空間,曾靜夫婦互視一眼,嘆息著走出了書房。
“我不能騙你,我確實很喜歡她。”
桑桑低頭看著自己的腳沉默不語。
寧缺接著說道︰“而且問過你,你也說她很好。”
桑桑抬起頭來,說道︰“她確實很好啊。”
寧缺說道︰“但你又不喜歡。”
桑桑說道︰“很好不代表我就要喜歡。”
寧缺問道︰“那你為什麼不喜歡?”
桑桑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道︰“我不喜歡你喜歡別人。”
書房里安靜了很長時間。
桑桑的小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沒有生氣沒有憤怒也沒有哭泣,她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我餓了,要睡了,你走吧。”
寧缺看著她說道︰“你不在家我睡不好。”
桑桑不說話。
寧缺說道︰“那我餓了誰給我煮面吃啊?”
桑桑不說話。
寧缺忽然說道︰“我給你煮面吃好不好?”
桑桑還是不說話。
寧缺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我先去靜一靜,明天我再來接你。”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向書房外走去。
寧缺回道了老筆齋。
他走出灶房,在天井里沉默站了很長時間。
沒有桑桑的家,每個角落里都透著股冷清的味道,他不能習慣。他不禁想到這才一天時間,自己已經孤單寂寞到難以忍受,離開長安去荒原的這大半年,桑桑一個人在家是怎樣過的?
沒有桑桑的家,沒有煙火氣息,四處透著股寒意。
寧缺無法在這樣的家里呆下去,所以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