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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雖然自私自利慣了,但是骨子里從天朝帶來的一些優點還是存在的,所以他叫住了花痴陸晨迦,為她指明了隆慶的大概位置,順便送了一些干糧和水。
一輛大黑馬車在荒原上慢慢前進著,他們的下一站是一個叫土陽城的地方。
.......煙花聲聲,天啟十四年就這樣結束了,夜色降臨長安城。
臨四十巷的老筆齋,桑桑看著牆角一新一舊兩個甕發了會呆,然後去廚房給自己煮了碗面條,沒有煎蛋,只是多放了幾粒蔥,便算是過了年。
大年初一,數十名長安府的衙役手執鐵索戒尺,來到臨四十七巷。
桑桑沒有事,她像平日那般很早便起來了,只是吃完昨天的剩飯,擦洗了一遍桌椅筆硯後,便再也找不到什麼事做,所以坐在桌邊撐著下巴發呆。
便在這時,老筆齋的鋪門被人敲響。
她打開鋪門。
老筆齋外是幾名長安府的衙役,面容冷峻甚至有些凶惡,手里的鐵鏈在寒風中叮叮作響,應該不是被風吹動,而是被手搖動的。
領頭的那名中年官員穿著青色官服,雙眉微白,臉上大有滄桑之意,正是長安府衙最厲害的捕頭鐵英大人。
鐵英看著眼前這名黑瘦的小侍女,微微一怔,問道︰“你就是桑桑?”
桑桑微怔,點了點頭。
鐵英看著她皺看問道︰“前些時日,是不是有個老人在你這里呆過?”
桑桑抬頭看著他。
鐵英取出一張畫像,遞到她面前。
桑桑看了看,確認他們要找的果然是老師,說道︰“他已經死了。”
“我知道。”鐵英說道︰“這個老人是朝廷通緝的犯人,你收留他這麼長時間,卻沒有向官府報告,有容凶之嫌,所以你得跟我們走一趟。”
桑桑思考了一會兒,仰頭看著他認真問道︰“要走多長時間?”
桑桑接著問道︰“要帶被褥嗎?”
被長安府衙役圍住家門,還能如此冷靜問要不要帶被褥,這種人要莫是和官府打了無數次交道的地痞流氓,要莫是毅然赴死不惜己命的狠匪,桑桑很明顯和這兩類人沒有任何關系,所以鐵英捕頭愣了半天才點了點頭。
當桑桑抱著捆成一團的被褥跟著衙役們走出老筆齋,被一群青衣青褲青鞋的青頭漢子們擋住了去路。
衙役們的神情驟然緊張起來,如果是尋常江湖漢子,哪里敢和朝廷正面作對,然而他們清楚這些青衣漢子都是魚龍幫眾,而魚龍幫則是過了明路的朝廷打手。
這些日子,老筆齋一直是魚龍幫重點看守的目標,長安府衙役們執索拿人早就驚動了他們,負責監視此地的幫眾更是絲毫不敢怠慢,用最快的速度通知了幫主齊四爺。
桑桑與齊四爺見禮,小小的身子抱著大大的被褥半蹲行禮,顯得有些滑稽。
齊四爺點點頭,然後看著鐵英似笑非笑說道︰“鐵捕頭,你應該很清楚臨四十七巷是誰家的產業,你也應該很清楚老筆齋老板和我魚龍幫之間的關系,你更應該清楚前年春天因為這鋪子鬧出來的那些事,所以我不清楚您這是想做嘛呢?”
鐵英全,微澀說道︰“四爺,我勸你今天最好不要插手這件事情,我只提醒你一句,我家府尹大人從昨夜開始便發高燒,一直昏迷不醒,連他老人家都被迫動用了裝病這招,更何況是你。”
齊四頓時察覺到了極大的凶險,然而沉默思忖片刻後他依然沒有讓開道路,揮手示意屬下的青衣漢子把臨四十七巷兩頭堵了起來,說道︰“這是朝二哥的交待。”
鐵捕頭看了他一眼,湊近壓低聲音說道︰“你來時在巷口有沒有看見一個人?”
齊四爺望向巷口,只見巷外一間鋪前坐著個年輕的男子,那男子穿著一身簡單的棉襖,臉頰瘦削有些黑沉脫皮。
“那個人是誰?”他的眼楮眯了起來。
鐵捕頭說道︰“王景略。”
齊四神情驟凜,重復道︰“知命以下無敵王景略?”
鐵捕頭看著齊四臉上神情,低聲說道︰“我不知道是誰向長安府舉報這小姑娘窩藏逃犯,我只知道壓力來自軍部,而王景略就是代表軍部來盯著我們。”
齊四爺微微皺眉說道︰“王景略……不是親王的人嗎?”
鐵捕頭說道︰“就是前年那場血案之後,宮里一道旨意把他發配到了南疆戰場,現如今他已經是軍部紅人,是許世大將軍的親信。”
鐵捕頭搖了搖頭,示意下屬衙役帶著桑桑離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齊四明明已經警懼畏怯,卻依然強悍地不肯讓開道路,他盯著鐵英的眼楮,說道︰“我已經派人往宮里傳信,你再等等。”
鐵捕頭微微蹙眉,說道︰“不過是個小侍女難道還要鬧到宮里去?”
衙役們決定先等等。
但鐵英和衙役們有耐心,不代表所有人都有耐心。
比如王景略。
王景略緩步走到老筆齋前,靜靜看著齊四爺。
齊四感覺對方的兩道目光仿佛像錘子一般狠狠
王景略說道︰“沒有朝小樹的魚龍幫,就不再是以前那個魚龍幫,現在的魚龍幫,根本沒有資格參與到這件事情里。”
說完這句話,他回身極感興趣看了一眼藏在那堆被褥後的微黑小臉,認真看了片刻後忽然笑了起來,淡淡說道︰“走吧。”
桑桑抱著厚厚的被褥,偏著小臉看了一眼前面的地面,便跟著他向巷外走去。
噗的一聲!齊四沒能壓抑住體內的傷勢,痛苦地噴出口鮮血。
齊四看著王景略忽然怪異地笑了笑,然後從腰畔抽出一把小刀,毫不猶豫向自己心窩狠狠扎了下去!
魚龍幫是陛下的東西,他是魚龍幫的幫主,他的死亡就算不能改變太多事情,至少可以拖延下時間,拖到宮里來人,拖到死訊傳入宮中讓陛下動怒。
鋒利的短刀沒能插進齊四爺的心窩,而是插進了一團棉軟的被褥。
“麻煩四爺幫忙盯著床下的東西還有天井里那兩個甕,可不能弄丟了。”
桑桑臨走前留下了一句話。所以他決定在桑桑回來之前,自己就一直坐在石階上,吃喝拉撒睡皆如此,反正不能離開一步。
長安府。
王景略從衣服里取出幾份文書,擱到桑桑抱著的棉被上,逐頁翻開指著上面的字跡,介紹自己的身份︰“我叫王景略,修行宗門乃龍虎山一脈,大唐天樞處登記在冊,如今在軍部任職,依照唐律,我有權力向你問話。”
“那個老人曾經牽涉到十幾年前長安城的一椿血案,西陵神殿指其背叛昊天,全世界都在搜捕他,然而他卻在老筆齋里和你一起生活了很多天,我想問你……”
桑桑抬頭看著他,說道︰“我不能說。”
王景略微異說道︰“為什麼?”
桑桑說道︰“小時候少爺警告過我,我不可以回答陌生人問出的問題。”
王景略不知該說些什麼。
就在這時,園內響起一道平靜而充滿威嚴感的聲音。
“小姑娘,有些問題是你必須答出來的。”
一把黃油紙傘出現在長安府,傘面上有細碎的雪花。
說出這句話的不是傘下的道人,而是傘畔一身絳衣的某位官員。
一身絳衣的官員是大唐天樞處的最高官員諸葛無仁,撐著把黃油紙傘的道人則是國師李青山的弟子何明池,這樣兩個人同時出現,足以代表朝廷里的修行者。
諸葛無仁看著王景略微微點頭致意,說道︰“本官不知道軍部要查什麼案子需要詢問此女,不過我們倒確實有些緊要事情需要問她。”
何明池收了黃紙傘,看著王景略輕聲解釋說道︰“我與諸葛大人去了臨四十七巷,才知曉這個小婢女已經被王先生帶到了長安府,所以便過來了。”
王景略道︰“不知諸葛大人要問什麼問題。”
諸葛無仁冷漠說道︰“自然是你不能听的問題。”
王景略沉默片刻後自嘲一笑,負手于身後緩步向外走去,說道︰“最好快些。”
…………嘩的一聲,黃油紙傘再次在何明池手中打開,隨著傘面蓬散,一道若有若無的氣息也隨之籠罩住長安府這片園子,外界的聲音頓時變得微弱起來。
何明池溫和笑著解釋道︰“只是隔音而已,不會對你造成什麼傷害,諸葛大人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問你,你照實回答便好。”
諸葛無仁語氣陰惻問道︰“顏瑟大師和光明神座同歸于盡之前,世間只有你在那座山頂,我想問你的是大師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
桑桑看著官員沉默片刻後認真說道︰“那輛馬車是顏瑟大師留給我家少爺的。”
諸葛無仁厲聲喝斥道︰“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那個。”
桑桑非常認真地回答道︰“無論是馬車還是別的任何東西,就算有也都是留給我家少爺的,所以這和你有什麼關系呢?”
諸葛無仁深深吸了口氣,冷漠說道︰“然而有些東西太過重要,就算是當事人也不能私相授受,因為那件東西干系著整個大唐帝國的將來。”
在那座山上那棵樹下,臨去前的光明大神官給了桑桑一塊腰牌,憐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顏瑟大師自懷中取出一樣物事鄭重替給她,然後交待了幾句話。
何明池輕輕咳了一聲,然後看了他一眼說道︰“諸葛大人,你最好不要忘記她是誰的小婢女。”
諸葛無仁看著桑桑冷漠說道︰“顏瑟大師和光明神座留下的東西,你必須交出來。”
此時王景略復回園中,看著二人冷冷問道︰“你們問完沒有?我要帶她回軍部。”
何明池不解看著他,問道︰“大將軍要問這小婢女何事?”
王景略應道︰“光明神座之事,十四年前長安城血案一事。”
何明池沉默,緩緩收了黃油紙傘。
諸葛無仁漠然說道︰“煩請轉告許世大將軍,除了問案,這個小婢女我們也要,親王殿下先前已經入宮向陛下求旨,西陵神殿要接她回桃山。”
王景略眉頭微挑,嘲弄說道︰“你覺得西陵神殿能壓住我大唐軍部?”
諸葛無仁微微皺眉,說道︰“依唐律,軍部根本無權過問此案。”
王景略冷笑道︰“依唐律,你天樞處更沒有資格審案。”
局面一時的僵持下來。
忽然一陣寒風拂過,風是空氣在流動,之所以此時陡然寒風起,是因為空氣里忽然出現了一個體積極大的物事,那個物事是個很胖的年輕人。
“這里好像很熱鬧。”
桑桑抬起頭來,看著他輕輕點頭致意。
那年輕胖子看著場間三人,說道︰“如果長安府尹敢審案,你們再搬出唐律來審桑桑,如果長安府尹沒有出來,你們就不要再出來丟人現眼。”
諸葛無仁面色竣峻,看著此人沉聲喝斥道︰“你是何人,說話何其大膽!”
年輕胖子理都懶得理這些人,接過桑桑懷里的被褥,說道︰“走。”
桑桑很老實地跟在他後面準備離開,就像來時那般老實。
王景略不知道這個年輕胖子是誰,輕拂衣袖便向前踏了一步。
年輕胖子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
一道若有似無的氣息,瞬間穿越二人之間的距離,那些還在繚繞的微風未亂,那些緩緩飄落的雪花未顫,王景略的身體卻劇烈地顫抖起來。
王景略懸在身畔的右手微顫,似握住一把虛劍。
年輕胖子看著他的右手,微微皺眉,有些吃力地把被褥移到左邊肩上,然後極為隨意的抬起右手,伸出食指隔空向著對方遙遙一摁。
隨著這一摁,王景略的胸腹間驟然下陷,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巨錘擊中,猛然撞擊到身後的牆上,漫天灰塵石礫間響起震驚淒惶的聲音。
“不器意!”
“天下溪神指!”
年輕胖子看著斷牆下唇角淌血的王景略,有些無趣地搖了搖頭。
“就算是知命以下無敵。”
“終究還只是知命以下無敵。”
再聯系到寧缺的書院二層樓學生身份,年輕胖子的來歷呼之欲出,諸葛無仁請教道︰“請問是幾先生?”
世間所有不可知之地加在一處,如今這一代的年輕修行者中,只有這個年輕胖子在數年前晉入了知命境。
他就是陳皮皮。
王景略抹掉唇邊淌落的血水,看著說道︰“書院不得干涉朝政,沒想到今日二層樓竟是直接派十二先生出來搶人。難道十二先生不用給句交待。”
陳皮皮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就憑你,也配我給你交待?”
陳皮皮扛著被褥、帶著桑桑,一步肉三顫離開了戒備森嚴的長安府,在離開之前留下了最後一句話︰“這件事情沒完,等寧缺回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