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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最先來到老筆齋的人不是顏瑟大師,而是一個年輕的胖子,當那胖子從馬車上跳下來時,臨四十七巷的街道石板雖然沒有像地震般顫動,但他圓臉畔的肉卻著實蕩漾了很久。
年輕的胖子推開緊閉的老筆齋鋪門,一屁股坐進寧缺慣用的圈椅,覺得大腿邊的肉被夾的有些生痛,惱火地吐噥幾句,然後大聲喊道︰“上茶。”
他倒真是渾沒把自己當外人。
桑桑正在後院里準備松枝薰臘肉,這是她剛跟吳嬸學的手藝,準備弄上幾十斤給寧缺一個驚喜,忽听著前面傳來喊聲,心想鋪門最近一直關著的,不由有些詫異,取了塊毛巾,一邊擦手一邊走進前鋪,在第一時間把鋪門關上那年輕胖子看著走過來的瘦黑小侍女竟是不理自己,先去關鋪門,不由微微一怔,旋即蹙起眉頭說道︰“大白天的鋪門關著,怎麼做生意?”
桑桑解釋道︰“胖神仙,你怎麼來了。”
陳皮皮揉著肉而可愛的圓下巴,上下打量著身前這個瘦矮的小丫頭,忽然說道︰“桑桑,你家少爺怎麼還不回來?害的本天才天天給師兄師姐使喚!”
桑桑說道︰“胖神仙,你是想偷懶吧”
陳皮皮咳了兩聲,扮出嚴肅成熟的模樣,看著桑桑說道︰“今日我來此地,自然是應寧缺的要求前來看你,畢竟我身為師兄有這個責任和義務。”
他很希望桑桑能流露出感動的神色,但桑桑很明顯沒有這種反應,只是面無表情看著他輕聲道了聲謝,然後去給他泡了碗廉價的花茉兒。
陳皮皮看著她背影說道︰“小師弟說過要請我來這里吃頓飯,正好我看到你在燻臘肉,快給本天才做飯吃”
桑桑看著他胖乎乎的臉,蹙眉心想難怪會生成這副模樣,卻沒有留客的意思,把茶碗擱到他身旁,輕聲說道︰胖神仙,臘肉是給少爺吃的。而且給你做飯,以您這體形得至少加兩菜吧?至少得是肉菜吧,菜燒的那麼多,還得喝點兒小酒吧?那得多花多少錢?這根本就不是一碗飯的問題啊?”
听著這話,陳皮皮的自尊好受打擊,看著碗里的茉莉碎瓣,臉上的肥肉更是微微抽搐起來。
“這樣吧,寧缺跟我說過你的世上最聰明的人,我們來比比,我贏了你就做飯給我吃?”
桑桑怔了怔,心想寧缺成天只會說自己笨,怎麼會贊自己聰明?
雖然被少爺稱贊世間最聰明讓她很高興,但她還是很困惑于這個說法,蹙著眉尖想了半天忽然想到一些往事,微羞說道︰“我不聰明,只是記性比較好。”
陳皮皮看著她輕蔑一笑,說道︰“便是記憶力,我也不信世間有人比我更強。”
桑桑低頭望向探出棉裙下擺的小巧鞋尖,完全沒有與他爭辯的意思。
“寧缺修行不行,見識也是差到了極點,本天才的天才曾經得到昊天道門承認,便是書院後山也都公認,也不知道他究竟怎麼想的,居然敢說你比我更強。”
雖然知曉寧缺和胖神仙親厚,但听著他嘲諷自家少爺,性情寧靜甚至有些木訥的桑桑竟是有些生氣,不再看自己腳上穿著的繡花小鞋,抬起頭來看著陳皮皮的眼楮,非常認真地說道︰“我的記性也是得到渭城公認的。”
陳皮皮︰鋪子里有書沒?我們兩個比背書,誰要是輸了誰就請客吃飯,如果覺得沒意思……我們賭銀子!”
听著銀子二字,桑桑洗甕的手忽然停住,回頭看了陳皮皮一眼。
然後她站起身來,把被冰冷井水刺激的有些發紅的小手在圍裙上胡亂擦了擦,轉身走進了臥室,片刻後又走了出來,小臉微紅,有些羞澀又遺憾說道︰“少爺那些符書我看不懂,別的書我又不能看。”
桑桑看著他認真問道︰“胖神仙,賭多少?”
陳皮皮伸出一根手指,嚴肅說道︰“一百兩。”
桑桑那雙柳葉眼驟然間明亮了起來,問道︰“胖神仙你想賭啥?”
陳皮皮問道︰“你們這鋪子里面最多的是啥?”
桑桑蹙著眉尖想了片刻,輕輕咬了咬下唇,想著陳公子是少爺最親近的同門,應該不會動歹念,解下身上圍裙便進了里屋。
陳皮皮看著被她緊緊關上的房門,想起某些事情,不由嚇了一跳,著急大叫道︰︰“可不能拿寧缺的書帖來比!你天天看那些,可不公平!”
桑桑抱著很大的匣子走了出來,對他說道︰“銀票賭不賭?”
陳皮皮看著匣子里厚厚的銀票,不由大感震驚,心想寧缺這家伙平日里連蟹黃粥都舍不得請自己吃幾碗,居然在家里藏著這麼豐厚的身家,實在是吝嗇摳門到了極點,暗底里痛罵幾句後,他疑惑問道︰“銀票怎麼賭?”
“每張銀票上面都有獨一無二的編碼。”桑桑低著頭說道,她的語速比平日里稍快,似乎很擔心對方會不同意這個提議,“總沒有人會無聊到看這個。”
陳皮皮想了想,覺得這個提議著實不錯。為了防止被假冒,各大錢莊都有自己獨特的銀票編碼制度,銀票上的編碼不是單純的數字,而且也沒有什麼固定的規律,極難記憶,用來做比試的對象最是合適不過。
陳皮皮說道︰“不錯,就用這個。”
桑桑有些憨傻地笑了笑,說道︰“同時看,同時記,然後胖神仙先背。”
陳皮皮揮了揮手,豪邁大氣說道︰“我怎麼能佔你這種小姑娘便宜,你先背。”
…………“彤寶辰二八**四勝己根耳利豐四五五。”
“意莫辛寶銀塞九七五二四五六棋眼湯一。”
隨著桑桑清稚的聲音在後院里不停回蕩,陳皮皮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他再顧不得比試的規矩,伸手從桌上抓起銀票,發現果然一個字都沒有錯。
陳皮皮心里很明白,這些銀票上的編碼如此古怪難記,換作自己頂多能準確記住十五六張銀票,然而這時候,桑桑已經背到了第二十七張銀票,而且看她的神情和語速,只怕再背上幾十張也沒有任何問題!
陳皮皮揉了揉自己震驚而麻木的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實在無法想像世間怎麼可能有記憶力如此恐怖的人,他相信就算二師兄來背,不……哪怕是大師兄親自出馬,也不可能比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小侍女更強。
“那天興雲逢四五五五七九……”
陳皮皮沮喪地伸手阻止桑桑繼續向下背,垂頭喪氣看著桌上的銀票,沉默很長時間後嘆息著說道︰“不用背了,我承認你的記性比我更好。”
桑桑小臉上極罕見地露出甜美的笑容,把小手掌攤到他面前,說道︰“多謝。”
陳皮皮從懷里取出銀票放到她的手掌上,連連搖頭說道︰“真是匪夷所思,真是匪夷所思,想不到寧缺說的是真的,原來市井之間每多奇人。”
桑桑自不會理會他的感慨,把新掙的銀票和原先那些銀票重新疊好,放進匣子里,然後小心翼翼抱著匣子向里屋里走去。
陳皮皮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喊道︰“且慢!”
桑桑身形驟然一僵,然後加快腳步沖進里屋。
陳皮皮猛然醒悟,不可置信說道︰“桑桑,你居然真背過這些銀票上的字!”
房門緊閉,門後一片安靜。
陳皮皮震驚無悟,良久後望著緊閉的房門痛心疾首說道︰“我就沒听說過有誰會無聊到天天在家里看銀票!還背銀票上的字!寧缺這家伙平日里就像八輩子沒見過銀子,今兒才知道比你這貪財的丫頭差的遠了!你們主僕倆到底是什麼人啊!”
桑桑緊緊抱著銀票匣子,緊張地靠著木門,心想萬一他強行沖進來怎麼辦?听著門外傳來的破口大罵聲和痛心疾首的教育,她又是害怕又是想笑。
陳皮皮在門外喊道︰“出來。”
桑桑用背抵著門,低著頭輕聲說道︰“銀票是我的。”
陳皮皮捂著額頭,說道︰“我承認是你的。”
桑桑抬起頭來,好奇說道︰“那我還出來干嘛?”
陳皮皮怒道︰“銀票給你,但前面這場你作了弊,總得再來一場吧!”
桑桑掀起床板,把銀票匣子藏好,對著門外喊道︰“胖神仙,天色不早了,您趕緊回書院吧。”
陳皮皮愣了愣,看了一眼天,大怒吼道︰“中飯時間都沒到!早什麼早!”
桑桑走到門後,謙卑說道︰“胖神仙,我承認不及你聰明,也不如你記性好。”
陳皮皮愈發生氣,搖頭嘆道︰“嘖嘖,贏了一百兩銀子,什麼都肯認?”
桑桑說道︰“少爺說過,名利都是浮雲,不用去爭。”
陳皮皮怒極無語,心想名利二字里你至少得把利字剔掉才對,上前重重捶了兩下木門,喊道︰“既然不怕輸給我,那你陪我再比試一場又如何?”
桑桑心想確實是這個道理,贏了對方一百兩銀子,總得讓他把氣給順了,推門房門,看著陳皮皮認真說道︰“但不許再賭銀子,賭博不好。”
為了不把銀子輸回來,竟能厚顏無恥到這種地步?陳皮皮愈發無語,看著小侍女微黑的臉頰,心想寧缺平日里究竟教了你些什麼東西。
他沉聲說道︰“下棋。”
桑桑簡潔應道︰“不會。”
陳皮皮根本不信,眼前這小姑娘平日里看過銀票,但能把三十幾張銀票的編碼記在腦中,可不是尋常人能有的本事,說道︰“必須的。”
桑桑這次的回答更加簡潔,點了點頭︰“噢。”
棋盤是從隔壁吳老板手里借的,看著古色古香,但既然吳老板開的是假古董店,自然也是假的,不過黑白棋子稀落在上面,看著倒確實有些感覺。
陳皮皮沒有什麼棋逢對手的感覺,也沒有生出高處不勝寒的驕傲感,他痴痴愕愕指著棋盤上才落下的那枚黑子,看著對面的桑桑不解問道︰“怎麼能下這里?”
桑桑睜著眼楮看著他,不解問道︰“為什麼不能下這里?”
陳皮皮很仔細地給她講解了如此下法的問題,然後非常不解地問道︰“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而且記憶力又如此恐怖,那麼在了解規則之後,只需要稍微動一動腦筋,便能知道問題所在,那你為什麼不肯多想一下呢?”
桑桑認真回答道︰“想事情很辛苦的,我一般都不怎麼想。”
陳皮皮傻眼,粗圓手指間拈著那枚棋子硬是放不下去。
便在這時,老筆齋門口傳來一道聲音︰“在下棋啊。”
桑桑看著門口老人說道︰“買菜回來了?”
桑桑看了老人︰“怎麼沒去喝茶?”
老人邁過門檻走了進來,點了點頭,從腰間摸出碎銀子遞了過去“我舍不得。”
桑桑把碎銀子重新放回老者的手中“留著明天喝。”
桑桑起身讓開座位,示意老人替自己,說道︰“我去看看臘肉,吳嬸說剛開始薰的時候,新鮮肉肥容易滴油,得當心松枝燃起來,你來替我下,過會給你茶喝。”
老人嗯了一聲,走到椅上坐下,抬頭看著陳皮皮,說道︰“該誰走?”
陳皮皮看著眼前的這張蒼老容顏,看著對方純淨的眼眸,看著眼眸里氤氳著的聖潔光輝,小時候的自己在西陵神殿之中就見過他。
他傻眼了,拈著黑色棋子的手指微微顫抖,不知道應該是落到棋盤上,還是放回棋甕里。
老人低頭看著棋盤上的局勢,繼續問道︰“該誰走。”
陳皮皮老實說道︰“該我走。”
說完這句話,他站起身來便準備走出老筆齋。
老人抬起頭來,看著他疑惑說道︰“我是說該誰走棋。”
陳皮皮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然後緩緩重新坐回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