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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少爺心急如焚地跟著眼前這位阿落姑娘,此時月上柳梢頭,游人漸多,可這位阿落姑娘卻是不徐不慢帶他穿梭在人海里。
他自幼在家里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小就愛擺弄這些樂器,不愛讀書舞劍。在章建路的年輕一代王孫少爺們中也得了一個樂痴的名號。他老爹得知氣得吹胡子瞪眼,而他卻甚為得意。原本他也只是附庸風雅,像他這樣的名門公子,自然不能與那些紈褲子弟相提並論。
他姐姐蘭妃得知小弟喜愛音樂,便請來帝宮第一樂師教他習樂。他倒也認真學了些年,下了些苦功夫。縱然他年紀尚輕,卻也明白家里的難處,並非外人眼中的光鮮,姐姐在宮里步步為營,父親在朝堂上甚為謹慎,他卻是斷斷不能拖後腿的。他素來無大野心,便一心寄情于音律之上,這些年小有成就,便有些沾沾自喜,自認氏族公子中音律造詣無人能敵。
如若,如若沒有後來的那曲千山飛絕,他此生便要白白荒廢了吧。
他在听過那曲千山飛絕,見過那人一身清華氣度,如遭重擊,此後三年在家閉門不出,搜盡天下名曲,請教天下名師,此番出關,勢要一鳴驚人,卻不曾想有人要吹飛天。
飛天,千古絕曲飛天,他不信這天下間有人能吹出飛天。
難道是他?李家少爺思緒紛飛,茫然間又有些篤定,除了那個清容華貴,天下皆知的謝氏華容公子,誰還又能吹出飛天?
“公子,你就在此處傾听吧。”回過神來,那位阿落姑娘清冷的開口,兩人不知不覺已走到了一處僻靜之處。遠遠地還能听見游子吟唱聲。
想是游人都去放花燈去了,亦或是去參加天一閣的花祭賽,此處竟是一片寂靜。
“姑娘,”李家少爺見這位阿落姑娘捧著玉簫欲離開,急忙喚住,想了想忍不住問道,“姑娘可否告知這吹簫之人是否就是謝氏華容公子?”
封落微微一笑,眉眼肆意笑容如花︰“南臨謝氏華容公子,想來也是有些不凡的。只是這曲飛天,縱然未失傳,除了我家小姐天下間也再無人能吹奏。公子,如若不是你有這極好的玉簫,恐怕窮其你家族所有也不能有幸傾听。”
那女子言語間鋒芒畢露,犀利高傲,轉身翩然而去,他的目光卻不自覺地緊追而去。
只覺今晚所受的刺激實屬這三年來的總和,一顆心不知是喜悅還是淒涼,竟有些失神。
李家少爺靠在湖邊的柳樹上,目送那女子走向不遠處的白烏船。白烏船隱在月色中,他只覺心神全被那船上女子吸引而去。
那女子衣 翩翩,臨風欲飛,月光清冷,芙蕖暗香,他坐在這滿湖的柳樹下,雙手不自覺地扣緊手下的垂柳,看著那女子對月舉起雪白無暇的玉簫,在這無人察覺的夜里,吹奏著千古絕曲——飛天。
飛天,飛天,音起潮生,湖水微瀾,垂柳靜默。霧氣從湖底滋然而生,彌漫四野,萬物俱靜。有音自天外而來,空靈無邊,有音自心靈而來,飄然欲仙,有音自萬物而來,天地喜之,有音自歲月而來,滄而桑之,有音自那無盡的情感而來,生老病死喜怒哀樂潸然淚下,一如因果輪回,有音自遠方而來,亦朝遠方而去,飛天,飛天,音消天地間。
——————我是飛天分割線———————————————
關于東啟帝都的這場花祭夜,在世人整整談論了一個月後,才漸漸被淡忘。那夜,天一閣的花祭賽彩金價值連城,各項人才窮出不絕,四座叫好。帝都名門公子集聚一堂,光彩逼人。
然而無論是那身份顯赫的帝都皇子,還是那位轟動數載的帝都第一名門公子,在這帝都的驚濤駭浪中驚艷世人的寧國公府小侯爺寧初遠,亦或是那重金彩頭帝匕,昔日傳奇帝王的隨身佩劍,然而皆比不上一人。
那夜,寧國公府的千金小姐,那位艷名四國皆知的寧家女兒隨哥哥出現在天一閣,有幸見到真容的人失魂落魄,只嘆這世間美人只寧洛顏一人足矣,隨後這位美人笑著參與了琴技的比賽,一曲九天朝陽,再無人敢彈琴。
世人贊嘆,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一時之間這位帝都美人的名聲蓋過四國與其齊名的幾大美人,也不知有多少公子王孫透過種種關系,想向寧國公府提親,然而寧家始終淡笑不語,急煞眾人。
然而那一夜卻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只是世人並不知曉罷了。
那一夜,夜幕轉深,繁華漸歇。渠湖上漫天的祈願燈隨著碧波湖水悠悠飄向遠方。
渠湖上游一處庭閣處,青衣小童百無聊奈地對著冷月,晃頭晃腦地背著小詩,忽見一盞花燈在這碧波湖水中徐徐而來,甚是醒目。
“公子,公子,你看,有花燈飄過來了。”小童興奮地叫了起來。
白烏船上,公子就著碧波柳樹對月獨飲,見小童大驚小怪,不覺微笑︰“怕是被風吹過來的,想來也是難的,這花燈居然能飄到這里來。”
“公子,咱們撈上來看看。”小童難得興奮起來,這段時間從那萬里雪山一路行來,走得都是僻靜之地,他可是萬分無聊。
公子微微一笑,本想搖頭,不知為何招手,將那花燈從湖水中撈了上來。想來他已有多年沒有這樣的心血來潮了。
很是普通的花燈,公子將花燈的底座扭開,取出里面的錦布,攤開來,就著月光看去。“醉臥十里紅塵大夢,笑看天下風起雲涌。”那墨跡肆意張狂,一筆一劃似要撕破錦布,飛出九重天外。公子的心微微一窒,那字跡似是刻畫在他的心口之上,令他多年來平靜的心湖泛起絲絲漣漪。
“醉臥十里紅塵大夢,笑看天下風起雲涌。”公子低低念道,清亮的眸中閃過微瀾的光芒,忽而間朗朗大笑起來。好,他原不知這世間竟還有如此肆意灑脫之人,果真是極好。小童微微一驚,只覺笑聲中溫潤清涼,生機盎然,連那月光也生生被掩了幾分顏色。他家公子素來不會如此大悲大喜,不過這樣極好,極好。小童笑眯眯地看著自家公子將那錦布折好,小心收藏,一時之間大喜,他可不像他家公子這般不問世事,這朵花燈是粉色,無疑是女子所放,東啟國男子放的花燈是墨綠色的。看來這次回去要轟動了,小童轉著小心思,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而同一時間離渠湖不遠的章建路上,禮部尚書的府上則是亂成了一團。
“找到少爺了沒有?”府上侍衛家奴奔走相問,皆搖了搖頭。老夫人在家急得要暈倒了,偏偏老爺,老太爺赴宴未歸,這可如何是好。李家女兒不少,可兒子就這一根獨苗啊。一時之間府上亂成一團,府里府外不停地找。
終于,等李家老爺,禮部尚書,隨著老太爺回來時已是深夜。這禮部尚書一听自家兒子在外未歸,小廝們說隨著一個陌生女子走的,一時之間又急又氣。
這不成器的東西,整日擺弄些沒用的樂器,這回倒好,連家也不回了。隨即怒道︰“亂什麼,都把人叫回來,我看這小兔崽子什麼時候回來。”
老太爺一听,不樂意了,轉身找拐杖,作勢要打。
“有你這樣當老子的嗎?小寶這孩子乖得很,來人,給我找去。”
眾人見老太爺發火了,立馬安撫的安撫,找人的找人,又是一團亂。
禮部尚書被老太爺這一罵,也有些憂心了,他這兒子雖然不成材,不務正事,但素來是听話孝順的,比張家那小子,吳家那個也是要好上不少的。近來帝都又逢芙蕖宴,龍魚混雜,不要出什麼事情啊。一想到這,禮部尚書便心急不已,坐不住了。
“找到了,找到少爺了。”從外面跑回來的小廝一路嚷嚷,“找到少爺了,少爺在渠湖邊上。”
“那還不讓少爺回來。”
小廝哭喪著臉,說︰“少爺傻了,跟個木頭人似的,誰叫都不睬。”
“老夫人,老夫人。”老夫人一時急火攻心,暈了過去。
“來人,快請大夫去。”李家老爺急忙喊著,一邊安撫老太爺,一邊叫著大夫,終于等老夫人這口氣緩了過來,就急急忙忙帶著家丁趕往渠湖。一時之間,章建路上側目不已,猜想著這李家的那個樂痴小子怕是又折騰了一些事情出來了。
禮部尚書帶著一群家丁跟著引路的小廝一路疾奔而去,此時早已是深夜,游人早就散盡,渠湖上唯有芙蕖散發著淡淡幽香,映襯著涼月,一派幽雅清靜。
待到禮部尚書找到這僻靜之地時,只見自家兒子一動不動地坐在垂柳下,身邊還有幾個小廝在喚著,卻不見他有絲毫反應。
禮部尚書頓時身子一顫,他的兒啊,不會是真的傻了吧。
“小寶。”李家老爺壓住心里的恐慌,大喝了一聲。
只見柳樹下的身影微微一動,轉過身來,看著這群人,然後,一把爬起抱住了李家老爺的大腿,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喊著︰“父親——”
禮部尚書被這聲父親震得渾身一顫。他這兒子從來不喊他父親,只喊爹,而且從小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會如此大哭,這些年來因為擺弄樂器每每被他打罵,兩人已很久不曾這樣親近過了。
“兒啊——”禮部尚書一時之間抱著自家兒子的頭,不禁紅了眼圈,“出了什麼事情,你告訴爹,天塌了,還有爹給你頂著。”
一旁的小廝家丁們見狀,不禁紅了眼。
李家少爺只是大哭,像是要把這些年的眼淚都要哭出來似的,听著這哭聲,有小廝也忍不住了,哭著道︰“少爺,你別哭了,你這麼哭老爺要傷心的。”
李家少爺終于能控制了情緒,舉起袖子擦著眼淚,後退一步,朝著父親跪下,行了一大禮︰“父親,這些年是兒子不孝。”
禮部尚書只覺做夢一般,後退了一步,忽而想起了什麼幾步上前,一把抱住兒子,急道,“小寶,你怎麼了,不要嚇爹啊。”
“父親,我沒事,只是有些傷心。”李家少爺站起來,扶住自己的父親,看著他常年緊皺的眉,還有那隱在黑發里的幾根銀絲,不覺輕聲說︰“父親,我想通了,以後听您的,從仕途。”
“好,好。”禮部尚書看著自家兒子,只能愣愣地連聲說好。
他們李家雖說從高祖時期就一直顯赫,但是到了這幾代,帝宮勢力大增,寧家也鋒芒微露,他們這些家族說的好听是極為顯赫的門第,唯有自己才知道若是後繼無人,家族就將敗落,直至覆滅。到了他這一代,只得了小寶一個兒子,更是視若珍寶,誰知他不喜仕途,只愛擺弄樂器,為此他不知白了多少頭發,卻不想兒子一夜性情大變,他只覺是做夢一般不敢相信。
“父親,夜深了,我們回去吧。”禮部尚書愣愣地看著自家兒子,應了一聲。
李家少爺回頭看了最後一眼夜幕下的渠湖,微微一嘆。這一夜,他的人生如同出現了一個斷層,將那過往的歲月與往後割裂開來。他看著自己那二十多年的過往,恍然如夢般不真實。這一夜,如同一生那麼漫長,他仿佛從這一夜,從那過往的歲月看到了自己的將來,那如曇花一現的將來,渾渾噩噩的追樂生涯,還有家族的覆滅,人生變遷。
父親的那一聲大喝將他驚醒,他在那一刻恍然大悟。李家少爺朝著夜幕下的渠湖跪地一拜,然後起身扶住自己的父親,一步一步走向帝都有名的章建路。
那一夜,李家獨子燒掉了搜集多年的曲譜,將所有樂器鎖緊閣樓。從此再無章建路上的樂痴李得寶,只有朝堂之上的堅毅青年。
此事多年後都是李家一個不可思議的謎團,老夫人後來將此事歸為佛祖顯靈,李家此後一改門風,多年行善。唯有跟隨李家少爺身邊的小廝朦朧間似乎看見自家少爺站在窗前,神色莫名地念叨了一句︰飛天一出,世間再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