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抓住後,沒有第一時間被吃掉的長泉鎮的人們被拖曳著關入了漆黑的地下,他們看不清恐懼的來源,但一個個同伴伴隨著光亮消失,沒有人再期待下一次的“光明”。
他們只是被當做臨時儲藏的血肉豢養著,那些狀如妖魔的怪物並不會嫌棄他們的血肉藏污納垢,它們只是不會浪費、任由血肉逃離這片地獄。
凱迪特喘息著,鼻腔里混雜著血和糞便的味道,血色怪物根本不關心不管不顧地把一大群人關在狹小的地窖里會導致怎樣的衛生後果,人群一次次壓低自己的生存底線期待救援後卻得不到回應,尊嚴在呼吸和感受疼痛中一點點被拋棄,擺在他們面前的大量問題最後都被絕望洗刷成兩顆僅供選擇的石礫︰要麼活,要麼死。
無法接受現實且拋棄了希望的人早在最初的三天里選擇了自殺,尸體被佝僂的怪物陸陸續續拖了出去,只留下刺目的血跡在接下來的日子散發出酸臭味,和排泄物的臭味混合在一起平等地試圖逼瘋每一個人。
活下來的人最開始還會談論公爵、蒸汽騎士和被吊死的老獅王,通過去聊失蹤的諸王之息試圖安慰彼此還有獲救的可能,但腐臭不會因為言論而散去,而說話也是需要體力的。
很快,地窖里又是一片死寂,然後,是第二輪撐不住的人的自殺。
凱迪特本該也是這些人的一分子的,但是他還有放不下的執念,在被血色怪物拖走之前,他拼死把他的孩子漢尼送出了長泉鎮,但他並不確信在這些可怕怪物四處游蕩的情況下漢尼能活下去,他必須找機會逃跑。
他不知道外面的時間過了多久,地窖里只有黑暗和腥臭,但只要有一線機會,他都不會放棄。
蹊獸肉他搶得最快,墊在地上沾了污穢的茅草他也拼命咽進了食道,他的拼命引起了血色怪物的注意——它們居然也還擁有和人相近的興味。
在不久前的夜里,一頭瘦削而凶暴的血色怪物下到了地窖里,身後虎視眈眈的幾對猩紅血目讓凱迪特覺得這並不是一個機會,而當眾人紛紛擠作一團麻木地等待著下一個犧牲者時,一具沉重的物體被它扔在了地上。
隨後,它頭也不回地和同類們含著低沉而令人不安的吼聲爬上了地面。
凱迪特以為是食物,火急火燎地第一個爬了過去,但在接觸到那物體的一瞬間他就宛如被火灼燒一般縮回了手,時隔許久再次發出了驚恐的叫聲。
其他人被他的反應嚇住了,麻木的人群再次被一點點刺醒,圍了過來,而膽大的人伸手摸去,也表現了和凱迪特一樣的反應。
“……怪物……”
被扔進來的是半只血色怪物的殘骸,可怕的敵人也化作血肉靜靜地躺在饑餓的人群眼前,但事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這些來自地獄的魔鬼的血肉是有毒的,哪怕只是傷口接觸到它們的血液,也會變成和它們一樣渴求血肉的怪物。
凱迪特不斷地搖著頭退後,一直退到角落里一聲不出,他要的是希望,哪怕等待渺茫的救援或者血色怪物的遷移都算是希望,但只要染指了惡魔的血肉,那是真正的墮入絕望。
即便如此,人的選擇從古至今都是多樣性的,尤其是在漫長的煎熬中,饑餓、失望和恐懼會迫使人做出可怕的、連自己都不曾預料過的決定。
第一聲撕扯血肉的聲音仿佛是從他耳邊響起的,伴隨著一聲大到可怕的吞咽聲響起,血肉被牙齒、指甲撕裂的聲音開始瘋狂增多,哪怕這具怪物的尸體已經開始腐臭,但仍是飲鴆止渴的絕佳選擇。
唾液在凱迪特口腔里蔓延,目光在不自覺地本能往地窖中心飄,吸鐵石般吸引著他的注意力,他開始顫抖,病態的滿足的打嗝聲從那個方向響起,他猛地起身跪在地上發瘋似的挖掘泥土往自己嘴里送,他不能任由自己的本能涌動!
他在計算,計算那些人還有多久變成怪物,他該怎麼借助這些可能的異變為自己創造生機,但他神經質地緊盯著黑暗良久,那些吃了血色怪物血肉躺下睡覺的人們都沒再發出聲音。
就好像地窖里本來就只有他一個人一樣。
他好像听到了上方傳來了令人反胃的可怕笑聲。
他覺得自己可能會就這樣保持恐懼、緊張得想吐的狀態直到死亡,但轉機偏偏再次發生了。
就在昨天他認為大概是這個時間跨度),從地面上傳來的震動連地窖都能感知到,精神緊繃時刻留神上方血色怪物動向的他第一時間察覺到了那些該死的怪物的離去。
激烈的戰斗的動靜從上方的地面逐步轉移,直到一聲巨大的轟鳴將動靜砸進了地下,看來是地窖附近還有空心結構或者通道之類的空間。
這就是他一直以來等的機會!他跌跌撞撞沖上台階向上推求生的門,然而紋絲不動的結果告訴他血色怪物封死了這條他的希望之路。
凱迪特奮力地砸著木門,用血的代價砸破了木制的封鎖,卻接觸到了冰冷的石頭,厚重、而不可移動。
他向後倒去,從台階翻滾著跌進地窖深處,就在他真正絕望之前,他听到了人說話的聲音。
他不可置信地爬了起來,顫顫巍巍地確認自己是否听錯了,而在意識到並不是幻覺或其他聲音後,仿佛理智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內,他立刻躲到了聲音來源的那扇牆的側面,而他的理智再一次救了他。
“我來……爆裂!”源石技藝粉碎了地窖的牆,幾個人影帶著些許光亮闖了進來,不是軍隊、也不是蒸汽騎士……凱迪特適應黑暗的眼楮幾乎揉盡了所有殘存的眼淚,他終于看清了來人——
“蔓德拉!把光打在地上,有人!還活著!”
“我知道!”
“白鴿,別放松警惕,這是最後一個窩點,處理完了我們還要立刻回去支援地面戰場。”第三個聲音響起時,溫暖的火焰也亮了起來,這時他終于能夠看清光明的一切。
同時,恐怖的景象也讓所有人噤聲,蜷曲的半截血紅色“尸體”用臍帶般的器官連接著十幾個已經早已斷氣的人,他們的肚子鼓脹到了一個恐怖的弧度,而在他們的軀干和四肢上,宛如玉米粒一般的擠在一起的血色膿包微微顫抖著,閃著詭異的光。
那具“尸體”和血色怪物們形態迥異,在被火光照亮後,“尸體”抬起殘缺的頭顱,三只碩大的眼楮閃著妖冶的猩紅,在看到領頭的少年後,顫巍巍的下頜再次一張一合︰
“……又是、你……”
凱迪特支撐不住,暈了過去,在失去意識之前,他被人托住,然後攙扶著走上台階,地窖頂部的石頭被那人單手用力頂開了,在人們走出後後方緊接著就傳來了熱浪。
在徹底松懈之前,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但至少沒死在那片狹小的地獄里。
……
凌等閑半扶半抱著這個可憐的幸存者回到地面,在匆匆檢查過後便把他交給了後勤。他看向拉芙希妮本尊,後者點頭表示處理得很干淨,兩人在得到來自幸存羅德島干員的情報後立刻對血色怪物的人類圈養場進行了搜救,也揪出了一些殘存的血色怪物,徹底肅清了長泉鎮,確保了安全。
只是幸存者實在少之又少,蔓德拉對這樣的行動非常不滿,但礙于某凌的存在,還是跟著一起行動了。
凌等閑沉默不語,他們花的時間不算長,因為能做的的確有限,救下的人的數量甚至沒有這次擊殺潛藏的血色怪物多,說得過分些,清掃意義大過救援。
但那些活下來的人眼里,都仿佛重新點燃了火焰,他覺得沒有做錯。
“走吧,白鴿。”紅龍甩動修長粗大的尾巴,尾巴尖溫暖明亮的火焰熊熊燃燒,“沒時間休息了,後方徹底安全了。”
“……嗯,走吧,情勢不容樂觀啊。”
“至少現在借著地利,我們擋下來了……只要不出意外。”
凌等閑點點頭,握上了號角借給他的大劍——號角受了傷,近戰佔不到優勢,便把武器借給了他——和拉芙希妮開始加速趕往戰場穩定局面。
對于誤認事件,他和蔓德拉等人都沒有告訴拉芙希妮,目前而言這不是什麼值得提的大事。
蔓德拉埋怨了一句,雄辯家沉默不語,但都緊隨兩人其後。
血色戰爭的轟鳴響徹雲霄,血霧微微蕩漾著,仿佛有什麼威脅還未浮出水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