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間里的水龍頭口懸著一滴水，倒映著窗外日光，懸而不落，而銀白色的身影安靜地坐在床邊。
斯卡蒂听到了門外的聲音，目光立刻看向了門禁，她早在凌等閑的腳步聲出現在走廊盡頭時就知道他來了，但是這條走廊的盡頭倒數第二間房間就是他的寢室，直到他停在自己門外，並開始和outcast交談，斯卡蒂才確定他確實是來找自己的。
她有點局促，因為自己都還沒準備好去找他，結果對方出乎意料地先來了，當時看他被送去醫療部的樣子，以陸上人的標準來看，斯卡蒂還以為凌等閑要躺好幾天。
赤紅的眼眸閃過光亮，阿戈爾的獵人感覺自己該做些什麼，但具體落實，她又不知道具體該干些什麼，只好繼續坐在床邊發呆。
“……鴿，雖然不擔心我們出色的干員會不會犯傻，還是小心一些，畢竟斯卡蒂……並非完全與我們交心。”頭發灰白的薩科塔女士身形並不佝僂，這使她看起來並不蒼老，哪怕實際上她年紀已經很大了。
“當然，奶奶您就放寬心，這不是還有您在嗎？”
“你小子……謹慎些，她發難我恐怕還真沒辦法第一時間護你周全。”交談聲漸漸清晰，很快，兩個身影出現在了斯卡蒂的臨時寢室門口。
兩人的行動發生了些許誤差，少年感到疑惑，莫斯提馬看了一眼outcast，聳聳肩，笑了笑︰“看起來應該沒問題，我就不進去了，和這位來自故鄉的女士聊聊。”
“你又不一起了？”莫斯提馬令凌等閑感到捉摸不定，擔心是不是她對自己有意見了。
而後者一眼就明白了他在在意什麼，擺了擺手︰“只是確保你的安全而已，女孩子偶爾也是會找借口的。”
真的只是找借口嗎……
沒再多糾結，凌等閑推門而入，與那對已經有些熟悉的赤色眸子相遇。
“……”
“……”
斯卡蒂沒有開口的意思，只是靜默地盯著他，不知道具體在想什麼，神情也不像是覺得自己沒做什麼，很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但不覺得自己需要解開誤會。
場面一時有些難言的僵冷，凌等閑抽了一口氣，體內隱痛再次提醒他眼前人的危險，也提醒他對方的反復無常。
但他還是覺得斯卡蒂的行事一定是有某條原則，他只是還不夠了解——他當然不是一點都不怪斯卡蒂，但是她眼中濃郁的孤獨感讓他實在生不起氣。
尤其是對方還救過自己。
“中午好，斯卡蒂，我來了，那個……想問你些問題……”沒猶豫太久，凌等閑試著靠近了一些。
“嗯。”阿戈爾女孩垂下了視線，別過了臉，沒有下文。
凌等閑苦笑一聲︰“斯卡蒂……”
“……我是故意的，需要道歉的話，對不起，如果覺得我危險的話，和他們一樣遠離我就行。”
凌等閑忽然明白了她落寞的原因，明明自己此前和他人不同執意接近，卻在剛才表現出和畏懼她的人同樣的反應，自然會被覺得是偽裝的面具脫落了。
對話就這樣破碎，此刻言語蒼白無力，他不知道倘若說錯、含糊，斯卡蒂會作何感想，或許他的確是太過不自量力，沒有覺悟。
“斯卡蒂，我……的確有點害怕你。”
“……不奇怪。”雖然依舊表現得漠然，但當他主動開口後，斯卡蒂都沒有默不作聲，句句都有回應。
“沒有人不怕死，昨天我在你的身上真的察覺到了殺意……我很難抵擋你的劍鋒，和你相比，我脆弱得像片黃油面包……”
“咕∼”非常清晰的聲音在二人之間響起，沉默帶著尷尬降臨，斯卡蒂側過臉，耳朵有些發紅。
“早飯，有點少。”如此，女孩說出了第一句主動解釋的話。
“……去食堂嗎？我請客。”凌等閑撓了撓臉頰，提議道。
“我不能隨意行動，除非外面的人同意。”
“二位需要外賣服務麼？”莫斯提馬湛藍的笑眸像晨光，從張開的門隙間照了進來。
二十分鐘後。跟著斯卡蒂的氛圍一起吃盒飯的某凌終于和有些放寬心的斯卡蒂相隔一定距離坐在了彼此對面，斯卡蒂的胃口很好，好得有些嚇人。
“看來請客真的不是隨便能說出口的……”凌等閑有些目瞪口呆，聞言斯卡蒂搖頭道︰“那我自己付。”
“不是那個意思，唉，你真的好能吃，我還沒見過有這麼大飯量的人，感嘆一下而已。”凌等閑連連擺手。
“媽媽也確實說過類似的話，說‘吃得這麼多未來要做的事也不能少’之類的話。”斯卡蒂少見地一次性說了字這麼多的話。
“是嗎？我還以為會和我家鄉的長輩一樣說對象不好找之類的話。”凌等閑扒了一口飯，隨意道。
“阿戈爾的婚姻法里可以申請民政機構幫忙的，根據過往的資料，找出推薦的潛在婚姻對象，所以家里人不擔心。”斯卡蒂若無其事道。
“這、這麼體貼嗎？”凌等閑震驚了，隨即發現盲點，“你怎麼知道可以？莫非……”
“因為我已經沒有這個權利了，當初被告知得很明白，‘獵人’不需要考慮這方面的問題。”斯卡蒂目光忽冷，但神色沒有太大變化。
凌等閑一時還沒意識到重點，有些惋惜︰“那你家里人沒多說什麼吧？”
斯卡蒂動作一頓，放下了碗筷。
“他們死了。”
不好的氣息從斯卡蒂身上浮現，他在她的表情上看到了陰郁和痛苦︰“被那些怪物……城市淪陷，深重的水壓和海嗣的席卷抹去了他們所有存在過的痕跡。”
“所以我更加痛恨這些怪物，而襲擊你，也是因為，我以為，你也是那些海嗣的一員。”斯卡蒂就這樣說出了自己的解釋，只是話里帶著血的味道。
“……它們很像人嗎？”凌等閑有些不寒而栗。
“它們可以像人。”
“它們……很危險嗎？”
“遠勝你們陸上人。”
“……你們在逃亡嗎？”
“……我們逃，我們亡。”
斯卡蒂閉上眼，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想要終止這場問答了︰“只剩我了……也許有一天，我會終結戰斗，這是我作為‘深海獵人’的宿命，而在這之前，還有人想要我的命。
“他們奈何不了我，就一門心思地殺死我身邊的人，我說過，曾經有個叫胡安的人，最後我和他的父親只能埋葬他一半的身體。”
“原來是這樣……”凌等閑呼吸微滯，感受到了斯卡蒂沉痛的自責和悔意，同情與心疼油然而生，“那你為什麼不直接和大家說清楚呢？”
斯卡蒂的回答讓他一怔，就像素來平靜的水面綻開漣漪，銀發女孩抬起臉，有些惱怒道︰“因為你們這樣的好人太多了！難道要我一個一個每次見面的時候都重復一遍這些可能會帶來危險的事嗎？”
“還不如做得過分些，你們害怕就好了，討厭就好了，至少害怕就不會死，至少討厭就不會招來災禍。”
言罷，阿戈爾身上傳來深邃的孤獨氣息，再沒了吃飯的心思。
凌等閑遲疑地挪近了一些，小心翼翼道︰“可在卡西米爾的時候，你為什麼會千里迢迢地跑來找我呢？”
“……因為你是個好人啊，”“斯卡蒂”忽然凝視著他，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只是轉瞬他就無法動彈，一種無言的深沉恐怖包裹住了他。“斯卡蒂”的眼神寧靜得可怕。
“收好你的‘偉力’……好不容易如此近地見你一面，不要讓這場會面不歡而散。”空洞的聲音讓凌等閑心頭一震，他的一舉一動似乎都被察覺到了，于是猶豫在了要不要引動白焰的分界線上。
“你是誰？”凌等閑胸膛劇烈起伏著，凝視著那對仿佛深淵的眼眸，呼吸漸漸急促。
他看了眼房門，卻發現身後變成了深邃的黑暗——他有些熟悉這樣的流程，但恐慌不會習慣。
“我的名諱嗎？你可以叫我，伊莎瑪拉。”察覺到他的不安與忌憚，銀色的身影放低了些許姿態，但這並不能給他多少安心感。
“如果需要進一步說明的話，我即是斯卡蒂擔心的源頭，‘海嗣的初生’。”
“斯卡蒂”站起身，畫面開始浮現，凌等閑听到了海潮的聲音，黑暗中開始透出光亮，水紋在眼前浮現，窒息感隨之而來。
你想做什麼？！水壓之下他說不出話。
凌等閑被恐懼包裹，伊莎瑪拉足尖浮離了地面，在他的認知中不應當有哪個泳者能在這種環境下暢游，而她卻宛如一條游魚漂到了他眼前，他感覺到對方眼中的新奇、興奮，隨後恐怖的壓力涌進了他的呼吸，就在白焰即將沖破枷鎖的時候，自由的呼吸終于回歸了他的鼻腔。
“我為你種下一顆‘種子’，它會在你再度瀕臨這樣的絕境時贈予你蒙恩，海將不再排斥你……這是我對你的敬崇，無關海嗣，無關泰拉，我敬崇偉岸，僅此敬上。”
“你剛才……是打算來真的？”凌等閑當然不會輕信，剛才的威脅感實在讓人後怕。
“……我理解你的現狀，不過就你剛才的疑問，我要是真有不該有的想法，你身後的那位‘白衣’也不會坐視不管。”
說話間，伊莎瑪拉的聲音漸漸變得模糊，不待他追問什麼白衣，視野扭曲模糊後，深邃消散，他再度看清事物質之時，看到的卻是已經返回床上睡著了的斯卡蒂。
“她似乎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凌等閑喘了口氣，方才的深海恐懼不似作偽，他不由凝視斯卡蒂，隱隱明白了斯卡蒂的顧慮。
此間事了，走出斯卡蒂的房間，看outcast和莫斯提馬神色如常，似乎並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哪怕是同為代理人的莫斯提馬也沒有任何異樣表現。
“‘白衣’是誰？”凌等閑百思不得解，就仿佛是回應他的疑問，沒有風，他卻感受到了涼意。
伊莎瑪拉、邪魔、白焰、初代血魔、小屑，又加上這“白衣”……他幾乎抓掉頭發，無力感充斥煩惱，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