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真元宗三十里，陸缺頓住身形，神注于目，遙向真元宗望去。
經歷過兩輪妖修築命，他的耳目自生小神通，心念所使，眼眸運轉瑩潤清光，卻與術法中的法眼通無異，視線穿過迷霧，看見了一道白光垂于真元宗。
那是真元宗的氣數。
杜青青任真元宗宗主多年，命數與宗門氣數息息相關，顯化在氣數白光之中，是一條灰絲細線。
快要斷了。
一望後，陸缺和雪初五來到真元宗的護宗大陣前，簡單通報，進了宗門，在一株大樟樹下見到杜青青。
壽元只剩一年，杜青青老態盡顯，嘴唇下面也爬滿皺紋，牙齒掉了幾顆，臉頰瘦的似要陷下去。她的目光模糊，看不太清，只影綽綽看見兩人走到跟前，耳朵也背了，林月衡附到她耳畔說“青青，小陸和雪姑娘來看你。”
杜青青枯皺的臉綻開笑容“好多年前沒見，你們想必已認不住我，快坐，一塊兒說說話。”
林月衡給陸缺和雪初五搬來椅子，默默沏了茶。
陸缺暗自查探杜青青身體狀態，靈識延伸過去，只見丹田天地灰暗，靈液海積蓄的靈氣，已散逸十之八九，僅剩淺淺一汪。
懸于丹田正中的金丹，晦暗無光，丹息尤為微弱，好像隨時都會斷掉的蛛絲。
這樣的情況已無力回天。
陸缺落座，輕拍杜青青手背，湊到跟前提高聲音說“青青姐，你缺日常用度的東西嗎？我去給你買。”
“侯府每年給真元宗捐一萬兩千兩，胡桃還時不時給我塞五十兩百兩的銀票，我沒虧著自己，哪還缺什麼用度。”杜青青推了推陸缺的手，話說的實在，“姐這些年有虧待過自己，不用操心。”
“那就好。”
“我修行修的糊涂，臨了了，卻有問題想問你。”
“你說。”
“到金丹後期，修為停著不動，磨了幾十年，我的心氣就散了，我就挺想知道，你們為什麼始終能銳意前行？”
“恨。”
“恨？”
陸缺喝了小半杯茶，坦誠道“我的前世叫移星仙君，所有親朋好友，基本被古元妖神殺光了，仙城也被毀滅，原說前世事前世了，但移星仙君那混蛋有點本事，巴結著執掌仙道的離虛元君，導致轉世成我後，記憶沒有完全散消，仇恨繼承給了我。”
陸缺放下茶杯，又道“還有就是宗門恩情，老掌事南宮視我為親生子女，師兄們讓著我，老堂主微里寂傳我衣缽，現在就連我女兒陸念青也關照上了，但凡我閉關超過半年，宗門就會派化神修士為他護道，咱們大夏化神可還不過千，如此種種，我自不能辜負。”
說完有一會兒，杜青青輕輕點頭“原來如此。”
陸缺端起茶杯，放到杜青青手里“青青姐，你也喝點水。”
“我佷女如何？”
“我覺得各方面挺好，但蘭錦嫣望女成鳳心切，總是嫌修行進境太慢。”
“呵呵…”
男子說話，簡單直接，可以聊的東西不會很多，杜青青遂又轉過去和雪初五敘話。
過了中午，杜青青讓人把新任宗主何慎思請來，拜見陸缺和雪初五。
何慎思身材不高，臉面清秀，典型的吳州人相貌，修為非常接近金丹後期，主修水系術法，陸缺而今在水屬性術法已有造詣，只可惜所學《水訣》源于康回，並非自身所有，也不能指教兩招。
但這點並非首要，首要是讓何慎思在陸缺和雪初五面前混個臉熟，以後好打交道。
陸缺明白…
杜青青一輩子都獻給了宗門，末了也要為宗門謀便利。
………
春去秋來，轉眼又過去一年。
初春。
二月初三。
林月衡攙著杜青青走向海邊，杜青青眼楮看不見，走的很慢，路上歇了幾次，中午才走到海邊。
杜青青問“師傅，天氣好嗎？”
林月衡嘴唇劇烈顫動，許久後才說出一個好字。
杜青青也覺得今天是個好天，她雖然看不見了，可感覺陽光照在臉上很暖和，身上不再那麼冷。
隨著金丹固化，丹息停滯，她已變的與常人無異，畏寒畏熱，春二月里，穿件薄棉服，依然會覺得手腳冰涼。
可今天很暖和。
她想曬曬太陽，坐在海邊兒的石頭上，微微揚起臉…海浪好像往常翻涌，她听不太清。
林月衡坐在杜青青身旁，攥著她干枯冰涼的手，不停眨眼。
杜青青聲音虛弱道“我心里還挺驕傲的，我沒有別人那麼聰明，沒有別人資質那麼高，但宗門交到我手里這些年，也有了發展，是不是師傅？”
“嗯。”
林月衡心里很後悔，她的資質遠高過杜青青，可圖逍遙，飲酒雲游，當初沒有怎麼管過真元宗的宗務，沒替杜青青分擔什麼。
林月衡心里像被針扎了一下“師傅對不起你。”
聲音很輕，杜青青沒有听見，只是慢慢從懷里摸出只酒壺“師傅，我托胡桃給你買了一壺酒，你想喝時候喝點，但別喝的太多。”
“好，好。”
杜青青累了，靠在林月衡肩頭，許久沒有再說話。
半個時辰過去後。
本來已經看不見的杜青青，眼楮里忽然涌進光芒，睜開眼，嘩嘩翻動的海浪見，劃來一只有年頭的漁船。
隨著漁船逐漸靠近，杜青青看清了船上的人，那是她的父親的母親。
她心里一喜，脫掉鞋子，飛快地跑到海灘上，大聲喊道“爹！娘！”
她變成了孩童，八九歲模樣，等漁船駛來，輕巧地跳上去。
“師傅，我爹娘來接我了。”
“師傅，你要好好的…”
那只別人看不見的老漁船，接走了杜青青。她的身子慢慢歪下去，歪到林月衡的懷里，臉上的疲憊散去，變成舒緩，然後閉上了眼楮。
一生真累。
林月衡輕輕拍著杜青青脊背“青青，睡吧…青青…”她的肩膀劇烈聳動起來，泣不成聲，眼淚一顆一顆打在杜青青臉上。
七天後。
真元宗墓園多出一塊新牌，篆刻第四代宗主杜青青之墓，旁邊還有幾塊碑，胡塘、吳嬰、鄔文豹。
他們都停在了那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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