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後，陸缺不再擺渡渡人。
每天只閑走走，撿點柴火，或者劃船看看風景。
斂藏神通已趨于極致，精氣神幾乎全部收斂于真嬰身，于是連五識也開始遲鈍。
最明顯的是耳背了，別人在後面喊他，有時喊兩三聲才听見。
這種衰老癥狀雖是用天賦神通創造，可感覺是真的。
陸缺用衰老的心態看待紅塵，也融入紅塵，自思自身，覺得陸子虛這一生很快，也很平庸，沒來得及做什麼，就晚了，可世上大多數的人都如此。
匆匆忙忙，就是一生。
至于什麼是人生，人生有什麼意義，兩者都屬于修行界的低幼問題，只有修仙之類的故事話本，才會把人生兩字解釋的神神叨叨，正經修士是不琢磨的，陸缺也不替陸子虛琢磨，過就是了。
陸缺開始頤養天年。
蘭錦嫣身上充滿大夏女子的傳統美德，之前想為陸家添一男半女，他沒同意，所以老了後無兒無女，不用被啃老，擺渡攢的銀子可以自己花。
陸缺添置一把躺椅，一套青州產的白瓷茶具，還買了二等碎末子茶，一喝就得抿著嘴吐茶渣那種…對船夫陸子虛來說已經不錯。
天氣漸漸炎熱。
他每天傍晚，就把躺椅搬到門外，搖著蒲扇乘涼，搖著搖著還會睡著，個頭極大的蚊子在身邊兒嗡嗡亂哼。
但蚊子找上他，純屬白費功夫，不可能叮透他的皮膚。
陸缺偶爾會看見上街買東西的董文，董文已經而立之年，娶了位南河鎮的姑娘，育有一子，取名董鴻，現在七八歲大，最喜歡拎著樹枝砍草穗子。
很奇怪的是身體硬朗的董河，當時突然暴斃，而身體好一陣兒壞一陣兒的呂杏，竟然漸漸好起來，雖說頭發銀白如雪，可干的動活，起碼能替孫子董鴻洗洗涮涮。
陸缺真沒有料到。
時間轉眼來到蒲節端午節），五月初五，黃歷上說的毒月惡日。
按吳州風俗，要插艾草，薰菖蒲，以趨吉避凶。
早晨。
陸缺出門買艾草，到了街上，慢慢地走著，也不知誰家的小兔崽子沒有管好，推著銅箍就從後面撞過來，他往前一趔，腦袋就磕在拴馬樁上。
銅箍滴溜溜晃悠，自己倒地的小兔崽子擦破手肘，翻起身起來哇哇大哭，嘴張的很大，露出幾個豁牙。
陸缺扶著拴馬樁坐下來，回看過去，來往的行人被撥開，沖出一位三十許的干瘦婦人，彎腰把小孩兒拉起來，拍了拍土，挽起衣袖檢查傷勢，一見孩子破皮，立馬開始對陸缺跳腳。
“陸老頭兒，走路不能小心點，看把孩子給撞的，這要是傷到骨頭，落下殘疾，將來可怎麼辦？”
干瘦婦人噴出一團唾沫星子，接著伸手就來拽陸缺︰“走！帶我孩子去看郎中！”
陸缺翻了下眼︰“滾。”
“你…你這老頭怎麼說話？大伙都來評評理，陸老頭兒一點理也不講了，撞到我孩子不說，還對我惡語相向。”
“嫂子，是你孩子撞的陸伯。”
“放狗屁，我家孩子那麼機靈，見人早躲開了。”
“真是他撞得陸伯。”
“沒錯，我剛才就在場。”
“鄉里鄉親的，別那麼不講理，陸伯頭還被磕到，按說你得帶陸伯去看郎中。”
“……”
路人圍上來，陳述情況。
但干瘦婦人似乎驕橫慣了，誰都不放在眼里，叉著腰掃視一圈，嚷道︰“欺負我男人不在是不是，我還怕了你們嗎？”
干瘦婦人又拉起小兔崽子的手臂，向眾人展示︰“都看看，我孩子磕成什麼樣。陸老頭兒，今兒這事咱們沒完，要是不帶我孩子就看郎中，你就別想走。”
干瘦婦人正叫嚷，陸缺起身走過來，啪抽她一耳光。
氣氛霎時安靜。
小兔崽子瞪著眼，陸缺低頭看看他，說道︰“還有你！”遂給了小兔崽子一耳光。
“你…你敢打我孩子，我跟你拼了！”
陸缺道︰“你動一下試試，我的身體不好，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讓你全家給我披麻戴孝。”
干瘦婦人揚著手，最終也沒敢真動陸缺。
她孩子處于可以不講道理的年齡段，但“陸子虛”陸老頭可以更不講理，有個閃失，她得進官府，吃牢飯。
陸缺慢慢穿過人群，買了艾草，回去插到門上。
而經歷此事後，他上街的次數也漸漸減少。
這年過去，陸缺精氣神已收斂如一，外在體魄則變得越來越弱，五十斤的米袋，都已經扛不起來。
他的听覺率先消失，變成了聾子，緊接著視力也開始下降，看東西模糊模糊，好像擱著層霧，但總算沒有瞎掉。
暮春三月。
小寧河荷花開了。
陸缺搬出躺椅，坐在門外看花，手里緩緩地搖著蒲扇，不知不覺睡著，等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床上，面前站著一位年輕的侯府侍衛，是他把陸缺送回來的，此時陸缺已經睡了一天一夜。
侯府侍衛知道陸缺听不見，站在床前連說帶比劃，急得一腦門汗。
陸缺猜測他的意思是問要不要請郎中，搖頭道︰“謝謝，不用了，我的毛病郎中治不好。”
中午。
陸缺開始收拾家里的東西，先到豐瀅和扈小香都覺得是豬圈的灶房，把鍋碗瓢勺洗刷一遍，碼放整齊，接著又去洗衣服晾被褥等等。
又過去兩天，丹田天地微微一震，真嬰身自然從體魄汲取力量，他的眼前閃爍了幾次，就變成一片黑暗，眼楮也看不見了。
對于陸缺來說這是精神氣急劇收斂，合而為一，真嬰身要破開丹田新天的征兆，而對于世俗老船夫來說，則是很快會死。
最後的關節到了。
陸缺憑著對路徑的記憶，摸索著來到三橋侯府，和年紀更老但身體不錯的管家李縴交待了後事，把剩下的二十兩銀子，送給那天帶他回家的年輕侍衛，隨後回家了，換上一身干淨衣服，換上一雙新鞋，等待陸子虛的死亡，也等待破境契機。
事情發展的比預想的快。
僅僅半天，陸缺所有的力量，全都都收攏到真嬰身，融為一爐。
當然。
外在表現，是他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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