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打落了干枯荷葉，余下的荷梗變成黑褐色，與水面倒影勾連，仿佛一河干硬鐵線。
弱雨織煙，小寧河河岸撐開了一柄油紙傘，傘下的女子身著豆綠色廣袖長裙，身材高挑，裙帶約束，襯得雙腿尤為修長，她靜靜站著，為煙水靖南添了鮮活色彩。
從旁經過的少女們，打量幾眼，大概都怎麼不舒服，畢竟吳州身材不高，和撐傘女一比更加相形見拙。
少女們覺得撐傘女子不是個好玩意兒，偷偷瞪一眼，快步離去。
而撐傘女子也確實不是好玩意兒，她是季南茵。
她來無虛海的次數不少，不過沒怎麼賞玩過吳州風景，這次受陸缺之邀過來，踫上蒙蒙煙雨天，不免欣賞一會兒。
在修仙界，季南茵不以才情稱名，事實上飽讀詩書，只是和寧經魁情況相同，書多多了，便覺得尋章摘句都是微末伎倆，遠不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利落，所以不愛顯擺出口成章的本事。
看著煙雨籠罩的青磚黛瓦，石橋老柳，大抵是覺得有點南派水墨丹青的意蘊，季南茵隨口吟了句︰“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听雨聲。”
而後撐傘往三橋鎮北面走，過了道雨光油潤的石橋，她唇角一揚，忽然露出難忍的笑容。
實在太好笑了。
季南茵先到黑石島坊市，在坊市里就听說，陸缺栽了個跟頭，世俗的銀兩積蓄被一夜搬空。
修士不以一時成敗論英雄，輸輸贏贏，本也在所難免，但陸缺北冕仙城號令三輩翹楚，無不俯首，如今卻栽在一位無名寡婦的手里，不知是靖南多雨，讓他腦袋進水，還是他姓陸的就好寡婦這口。
這笑話不得不看啊。
海字十甲的在榜混蛋倒霉，季南茵自然覺得開心，越想越開心，向路人打听了“陸子虛”的住處，加快腳步來到陸宅。
微微掛著銅銹的門鎖著，但目光一轉，就見有個身披簑衣形似鵪鶉的家伙，正在蹲在河邊解船繩。
河邊兒也沒有其他人，季南茵尋思身披簑衣的家伙就是陸缺，移步走到跟前，上下打量，面容很陌生，遠不如陸缺俊，但眉眼之間還依稀有一兩分陸缺的模樣，季南茵又看了看他的手，見上面有練刀磨出的繭子，便確定是陸缺無疑。
“侯府果然破產了，不然你也不至于下著雨還出去擺渡。”季南茵嘲諷一句，合上油紙傘，大長腿一邁，上到船上，低頭坐進船篷，“載我到河上玩玩。”
陸缺嗯了一聲，搖槳離開河岸。
船行幾十丈，季南茵已經忍不住幸災樂禍，調侃道︰“那位名叫涂三姑的寡婦別有風情是嗎？”
陸缺料到季南茵狗腿吐不出象牙，回看一眼道︰“跟你有點像。”
“啊？那是挺有風情，畢竟區區在下，也是大夏修士排名很靠前的美女。”
“別扯了，涂三姑是不是你們浮生仙門的弟子，或說外圍勢力？”
听到這話，季南茵面色驟變，破口罵道︰“姓陸的，你他媽少血口噴人，我們浮生仙門欠你那幾十萬兩？你腦子真是被靖南煙雨淋壞了。”
季南茵只听說陸缺栽跟頭，但不清楚來龍去脈，陸缺一開口就指責浮生仙門，她肯定不樂意。
五大宗之一，再沒出息，也至于干裝寡婦騙銀子的齷齪勾當。
陸缺緩緩搖著烏篷船，同時說道︰“這幾天，靖南郡副司費龍天調查出來，涂三姑用的一種毒蟲名為雙頭瀝血蜈蚣，來自于呂南國雨林，她修為低也罷了，但已經有元嬰中期以上境界，這樣的修士，即便和浮生仙門沒關系，浮生仙門也應該知道。”
浮生仙門鎮守大夏南面邊疆，扼制呂南國及南面諸國修士，常在那片活動的元嬰修上，宗門里都會有記錄。
就像…參合宮里有所有新濟下桑元嬰修士的資料。
邊夷賤類，不成氣候，但不能不防。
季南茵微微起身︰“呂南國不修正道，專攻旁門，在旁門有所建樹，以至于不少大夏邪修到呂南修行，又將邪術傳回大夏，不能因為一條雙頭瀝血蜈蚣，就斷定涂三姑和我們宗門有關，那種毒蟲在輔州、隨州、湘州也能培養出來。”
“透骨蝕心香呢？”
“涂三姑還有那種毒物？”季南茵面色略微凝重，“透骨蝕心香的確只有呂南有，而且非常罕見，據說已經失傳百年。”
“有。”
“你和涂三姑接觸多長時間？”
“三四個月。”
“沒發現她的破綻？”
陸缺嗯了一聲︰“沒有，甚至說在事發前沒有看出任何疑點。”
季南茵擰緊黛眉，眯眼思量，涂三姑能逃過陸缺的眼楮，又有元嬰中期以上的道行，又手握呂南奇毒，絕對算一號人物，而這樣的人物在浮生仙門周邊兒活動，她卻沒有听說過，難不成真是宗門的暗線什麼…
煙雨漸濃，河上如一簾濃霧，船槳擊水的嘩嘩聲襯得氣氛很靜。
身披簑衣頭戴斗笠的陸缺，緩緩搖著船槳，等了會兒，不見季南茵開口說話，遂先打破沉默。
“我如今光明正大行事，是為了多積攢點好名聲，以便于將來對陣古元妖神，讓同道信服，這點季師姐也清楚。但光明正大行事，不代表我不會陰損手段…說句不太好听的話，如果我現在出去暗算貴宗門人，化神以下無一可以幸免，甚至包括季師姐。”
陸缺頓了頓，又道︰“涂三姑若真和貴宗有關，季師姐回去告訴她一聲，把拿侯府銀子還回去，這事就算過去，否則山高水長，總有相逢之日，再見面，我可就要她的命。”
“我的確沒听過涂三姑這人，我回宗門問問，盡快給你回音。”
“有勞。”
季南茵坐回座位，定楮打陸缺片刻，贊嘆道︰“心境成長不少，不急不躁，看來距離破境化神已經近在咫尺。”
陸缺笑道︰“正事談完，游河就游河，套什麼話呀？靖南秋天的風光也不錯。”
“我就是單純稱贊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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