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水靖南的美譽，出自于詩詞，來源于文人印象。
听起來很美，看起來也很美。
但靖南郡的普通百姓不這麼想，什麼他娘的煙水靖南，雨下起來沒完沒了，潮的要命。
文人墨客在畫舫里摟著娘們兒喝酒，胡謅兩句酸詩還行，壓根兒不懂民生。
普通百姓用不起石灰、艾草除濕，天一放晴，把能搬出來的東西，全搬出來曬，都恨不能把房頂揭開，讓潮濕牆壁和地皮也曬個遍。
三橋鎮忙碌起來。
大早上，就開始咕咚咕咚亂響，各家各戶都在院里搬東西。
陸缺也不例外，搬出灶房臥室的東西，曬了被褥，左右一瞧，擺正一張桌子，隨後走進正廳抱出父母和叔父的靈位牌，擺在桌上，讓受潮的靈位牌也曬曬太陽。
涂三姑在幫陸缺搬小件東西，她表面是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柔弱寡婦，待會兒還得請陸缺幫忙搬櫃子等重物，故而先到陸缺家里幫忙。
鄰里互助，司空見慣。
她手里拿著塊抹布，見桌椅蕩了灰，也幫忙擦擦，彎腰低頭之間，衣裙繃緊，顯出傲人的身段弧線，頗為誘人。
這段時間在三橋鎮人面漸漸熟絡，有打她主意的，托媒婆說媒，但都被回絕了，一來二去，鎮上就開始傳她和陸缺有一腿，早已經勾搭起來。
風言風語，往往越傳越離譜。
到如今已經演變成每天夜里陸宅都會響起旖旎喘息，就連侯府里都在傳。
但不管怎麼說，鎮上的人都知道住陸宅的“陸子虛”從前當過修士，有點手段，起碼力氣賽牛馬，揮拳能打死人，涂三姑和他攀上關系，就不好惹了，打主意的人，也漸漸死了心。
陸缺對于這些風言風語也有所耳聞，基本不在意，修士尚且熱衷八卦，比如當年傳康回和葉間川不清不楚，前兩年又傳洪成葉愛慕穆青羅，何況普通百姓？
這玩意兒似乎是人的天性。
忙完陸宅這邊兒，陸缺跟著涂三姑到她家里搬東西。
主要是搬受潮洇濕的桌子櫃子等，陸缺也不願意在俏寡婦家逗留太久，主要是怕影響到涂三姑再婚，進了門，挽起衣袖就開始干活。
涂三姑忙不迭跟上︰“陸大哥，我和你一塊抬。”
“不用，我總當過幾年修士，力氣還是有的，這點東西不算什麼。”陸缺搬著一張桌子走出房間，添了句，“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
“那…辛苦陸大哥，我再去給陸缺沏碗花茶。”
陸缺來幫忙搬東西，涂三姑給沏碗茶，自然而然，怎麼看也不像有陰謀，頂多也只是覺得這位俏寡婦無依無靠，獻點殷勤，讓陸缺幫襯著過日子而已。
涂三姑走進廚房，燒了水，捏幾粒蝶豆花丟進水里，而後放入混雜透骨蝕心香的冰糖，捏著木勺攪動茶水，化開毒物，轉頭向外面說道︰“水有點燙，先晾晾，待會兒我再端給你。”
“行。”
“今兒去撐船嗎？”
“干完活就去。”
涂三姑放下茶碗，從水缸里舀水倒進水盆，端到外面︰“我想給你備上洗臉洗手的水，免得耽擱你賺銀子。”
涂三姑以前已經應該在世俗生活過不短的時間，言行舉止，無一處不像普通百姓。
陸缺辦完東西，蹲到灶房門口洗臉，撈起衣袖一擦，涂三姑把帶著透骨蝕心香的毒花茶遞到跟前，已經晾的溫度適中，他直接灌了下去，告辭走人。
院里僅剩涂三姑，她微微笑道︰“就差一次。”
………
陸缺不知道涂三姑在暗算他，但出于謹慎，走到烏篷船前，就把帶毒的花茶吐到了河里，接著解開船繩，搖槳撥開水面，沿小寧河向西而去。
劃了沒多遠，就听街那邊兒有人連續喊“讓讓，讓讓”。
轉頭看去，是位桃李年華的姑娘，手里拿著張黃紙，在人群中快速穿梭，跑進一條寒酸的小巷子後，拔高聲音大喊。
“我弟弟考中了！”
聲音高昂，听得出里面包含的興奮。
陸缺明白過來，這是童試放榜，考中了秀才。
昨天到縣城打酒，就听人議論說童試要放榜。
按大夏律，考中秀才，能免除自身以及父母的人丁稅等，每年還能領到幾兩官府貼補，對貧寒百姓來說，已經算是躍遷階層，自然欣喜萬分。
而且考中秀才，就算不往上繼續考，往後生計也有著落，或做學塾教師，或做縣衙幕僚，或做刑名師爺，月俸都不會低。
故事話本里常說窮酸秀才，窮酸秀才，其實是民間把童生和秀才給混淆了，秀才絕對尋常百姓生活更好。
倘若能再往前一步，考中舉人，更不得了，就比如寧經魁在春闈考場作死以前，當地不少鄉紳，給他送銀子送田產送女人，日子過得不要太舒服。
陸缺放慢船速，向那條陋巷眺望，一眨眼功夫，已經許多鄰里圍過去賀喜，眾人簇擁中，考中秀才的人隱約漏了個側臉，是位二十出頭的清瘦青年，衣著寒酸，但面上掛著難以掩飾的喜色，春風得意。
也確實挺了不起的。
大夏修士數目二百六十多萬，秀才八十萬！
陸缺靜靜看著，驀然想起，當初剛進入煉氣境情形，也和新秀才這麼高興，覺得光耀門楣了，不同的是，那時候父母和叔父已經不在，高興之後是更大的失落。
可是人生，本來有得有失。
可是人間，本來有喜有悲。
陸缺記住秀才春風得意的情形，設身處地地琢磨了一會兒，以此感悟人生，沉澱心境，隨後撐著烏篷船離開。
這時他忽然感覺心里輕快了許多，眉心神輪一動，自然而然照見真嬰身，真嬰身似乎有了感情色彩，更為真實…
破境化神的契機終于露出的苗頭，不枉陸缺在小寧河來回三年多。
“今兒得買點好的犒賞自己。”
陸缺笑了笑，搖槳到三橋鎮渡口，等待前往縣城和郡城的渡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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