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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河源頭上不接天,下不著地,一片虛無混沌。
空間在這里出現了反復折疊與重合的痕跡,看起來就像崩裂的水晶。
而那些崩裂痕跡,則是凝固停滯的時間線。
在冥河源頭,過來現在混淆,一切實質均無意義,所有神通術法皆為虛妄。
只有一場從虛無落下來的雨終古不停。
大雨不停灑落。
如果仔細去看的話,就會看到每一滴雨里都能折射出繽紛多彩的故事,集合了萬丈紅塵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冥河源頭的雨——
其實就是世間千千萬萬人的夢境。
人的善念,執念,妄念,欲念,貪念,惡念等盡在其中,化而為雨,匯聚成河,其中渾濁不可想象。
故冥河,又稱沉淪苦海。
真仙亦不可渡!
黛柔做鬼物已經很多年,但還沒有什麼特殊能力,絕不能靠自己的力量靠近冥河源頭。
她坐在一盞紅燈籠上。
紅燈籠是陵光娘娘塑像前所懸燈籠,沾染了陵光娘娘神性,此時變得很大,紅光擴散六丈範圍,將她籠罩在其中,保持陰神不散。
灰蒙蒙的空間中。
模糊紅光俄而千萬里,帶著黛柔穿過重合折疊的空間,來到冥河源頭。
到底是不是源頭,黛柔也不知道,她看到冥河是從更遠的地方延伸過來的,似乎根本就沒有源頭。
但紅燈籠停了!
黛柔笨拙地從燈籠爬下來,走到河岸,果真看到一男一女。
男子懷里抱著一條血淋淋虎腿,女子躺在旁邊。
正是陸缺在關頭山遇到的北武弟子。
這兩人男子英俊,女子秀美,都睜著眼楮,但是眼眸里面空白一片,好像沒有沾染過任何世事塵埃。
似人,而非人。
黛柔有點明白的感覺了,這兩人當真就是空殼軀殼。
正因為他們是空殼,不具備人性,所以才不會被冥河淹沒,反倒是被冥河浪濤推到岸上。
“好奇怪。”
黛柔詫異了一聲,化成灰氣,轉進女子眉心神輪。
不具備人性、不具備自我的軀殼非常容易操控,連黛柔也能操控自若,猛地從地上坐了起來。
宛若詐尸。
她重新感覺到作為人的清晰觸感,非常欣喜,站起來蹦了蹦。
哇,真好。
陵光娘娘的聲音帶著笑意道︰“趕緊去人間去,這具身軀承受不了太久的陰氣。”
“娘娘,我要把這具男子的軀殼葬在哪里?”
“葬在從前囚困你的山洞里吧,或許往後還能派上用場。”
………
鎖龍鎮。
黃昏將夜。
朱與站在玉干河河畔,攤開手掌,往河里丟了幾粒石子。
再攤開手掌,又有幾粒質地不同的石子憑空出現,她仍然將之丟進河里,好像取之不盡。
月亮在黃昏未盡時升了起來,到入夜時變得皎潔明亮,在鎖龍鎮傾下如水清輝。
微風吹拂,楊柳依依。
陵光娘娘的聲音驀然響起,帶著一絲質問道︰“為什麼要干預世事運轉。”
有嗎?
朱與低頭淡笑,面對最初神只陵光娘娘既無崇拜、亦無敬意,只以平等心相待。
“你不解釋?”
朱與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本是人生常事,幾年沒看到小陸了,從夢里去看看他似乎並無不可。”
“在夢里捏造出來一頭老虎又怎麼說?”
“夢,隨心爾,可能是我心神恍惚,就臆造出來了。”
“夢境里的老虎還劃傷了你的手?”
“可不是嘛!我心思那頭白額虎已成現實,且劃破了我夢里身的手指,自然是要長幾分本事的,我一夢許久,它在關山或許要傷人造孽,這才通知了小陸,讓他幫忙給除掉。”
听聞此言,陵光娘娘的笑聲持續了一會兒。
朱與清楚陵光娘娘為何要笑。
但無所謂。
陵光娘娘忽然很接地氣道︰“你這麼狡辯,好像還很有道理。”
朱與一本正經回答︰“我在夢里捏造出凶虎是因,小陸除虎得到機緣是果,因果已隨凶虎身死而圓滿,沒有影響天道運行。你要是給我按個下場干預世事的罪名,這也是說不過的。”
“你的話自己信嗎?”
“深信不疑。”
“……”
陵光娘娘沉默片刻,又道︰“還在夢境捏造出兩個北武宗弟子跟白額虎打斗,制造出動靜,你可真害怕陸缺找不到它。”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朱與卻依然能理直氣壯。
“虎有害人意,早解決早好,讓人幫忙修房頂,那遞把梯子理所當然。”
“你是遞梯子?你那是喂飯。”
朱與眼眸低垂,笑容柔和道︰“咱們就事論事,我可曾親自給我小陸任何的修行資源?”
陵光娘娘不想再繞來繞去了,言辭直切要害道︰“哪怕是你夢里投影落下來的一縷血跡,對低階修士來說都是潑天富貴,如此饋贈著實過分了,你怎麼可能流血。”
“夢里的事就很難把握……”
“呵。”
“我已經及時從夢里抽身,不然夢境怎麼會突然破碎,讓兩具夢境臆造的軀殼墜落到幽冥。”
“那具男子的軀殼,只是你想多留個後手罷了。”
朱與沒有回答,繼續往玉干河里面丟石子。
沉默許久。
陵光娘娘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事就這麼算了吧,你準備那具男子軀殼,只怕用不上,我讓戴柔將之埋在那座山洞里了。”
“我知道。”
“這條河……”
鎖龍鎮晝夜溫差極大,雖是暮春,但夜里河水仍舊會凝結冰屑,月光映照下,宛若流淌破碎銀光。
隨著朱與把手中的奇怪石子丟入河中,結冰跡象越發明顯。
她向河流遠處張望了一眼,看見遠處凜凜銀光。
“這條河往後可以叫做銀河。”
“你剛拋下去的章星碎片?”
“嗯。”
“好大手筆。”
“人道文明終不可斷,哪怕降格以後再從洪荒開始,也需要文字傳承。”
陵光娘娘輕嘆了一聲,神性消散于明月當空。
朱與又向玉干河丟了幾塊石子,轉身回春晴樓,路上遇到巡街的陶三門。
“朱與姑娘,酒樓別關的太早,我當完差過去買酒喝。”
在陸缺等人離開鎖龍鎮的第七個年頭,陶三門身上出現老態,鬢角發絲已經灰白摻半,說話也不如以前中氣足了。
他抄著手站在月光里,被冷風一吹,身體不由縮了縮。
老了,禁不得寒。
朱與看著他道︰“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