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看天色暮看雲。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從葉晨被邪尸在雁蕩山所擒，到如今與姜青瑤再相會，已過去足足兩月了，這意味著這位靈界少女，來到人間的日子也有一段時日了。
空氣一點一滴凝固了下來，暮色下，兩人相互凝視著彼此的身影，似乎有壓抑已久的情緒即將宣泄，心中猛烈的歡喜將決堤。
“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好運自會眷顧，我知道你肯定會沒事的……”
姜青瑤眼眶微紅，但臉上卻是說不出的喜悅，千言萬語最後化為了這樣一句，她微微屈膝道了個福，將心中那份悸動生生克制了下去。
“嗯，沒大多事，青瑤，你知道嗎，我在靈山把那個怪物超度的灰都不剩了！”
葉晨也有些激動，神采飛揚的道，完全無視了在一旁的另外兩人，看著眼前那朝思暮想的身影，只覺得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啊……公子好生厲害！”姜青瑤先是一愣，而後才反應過來，眼角都彎成了月牙狀，不過又狐疑起來。
“公子竟以一人之力戰勝了那魔頭？”
“咳……”
葉晨老臉一紅，饒是他臉皮再厚，也不敢說這種大話，只得避重就輕起來，“自然不是，另有高人相助，我們回頭再說……”
“……”
不遠處，那位老太太與凌霜面面相覷，她們知道葉家來了位客人，但她們平日里都在苦修，根本沒機會見姜青瑤，現在瞎子都能看出來葉晨與她的關系不一般了。
“兒大不由娘，孫子大了也一樣……”
老太太輕輕嘆了一口氣，但臉上的笑容卻怎麼也壓不住，讓一旁的凌霜直翻白眼，不禁心里感慨她這位師娘真是厚此薄彼。
“小凌霜，你今日還有功課沒完成吧？”老太太忽然對著凌霜連連使起了眼色。
“師娘，我今日的功課都已完成了。”
不曾想，凌霜自小在山中長大，哪里通曉人情世故，非常較真與耿直的答道。
“咳……我想起來了，老頭說有一篇秘法讓我代為傳授，你跟我來一下……”老太太臉色一僵，只得另外想了個借口。
“啊？師傅平日都是親傳于我？怎會讓您代為傳授？”凌霜依舊如此耿直。
“……”
老太太翻起了白眼，就連一旁的葉晨也看不下去了，索性挑明了，嬉皮笑臉起來。
“奶奶的意思是讓你別在這當電燈泡，有點眼力見，別耽誤人家談戀愛，該干嘛干嘛去，是吧奶奶？不是我吐槽你啊，實在是你們教的徒弟都不咋地啊。”
對于這位從小把自己當心肝寶貝寵的老太太，在她面前，葉晨向來是有什麼說什麼，像是個被驕縱慣了的孩子。
“……”
凌霜哪怕再笨，這次也總算听明白了，臉上頓時泛起了紅暈，狠狠瞪了一眼葉晨，差點就要大打出手。
而葉晨早已眼疾手快的躲在了老太太的身後，一臉挑釁的望著這位便宜小師叔，根本沒在怕。
“誒，沒大沒小，怎麼跟你師叔說話的？”
老太太當即板起了臉，攔住了想沖過來的凌霜，隨即又笑道“去吧，小凌霜，今天的功課重修一遍，我不滿意。”
“……”
凌霜無語，但對這位偏心護短的師娘也無可奈何，只能再次瞪了一眼正嬉皮笑臉的葉晨，憤憤離去。
“咿呀！”
忽然，一聲如嬰兒般的夢囈聲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也讓凌霜停住了腳步。
只見葉晨肩頭，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家伙爬了出來，滿臉好奇的盯著面前幾個人，又歪著頭望著葉晨，似乎在問他們是誰。
空氣里一時陷入了詭異的寧靜。
老太太驚的合不攏嘴，眼楮都亮了起來，第一個發聲道“寶貝孫子，我有玄孫了？列祖列宗在上，弟子沈知意當太奶奶了，保佑我葉家人丁興旺……”
她激動的喃喃自語，雙眼都在放光，又一個勁的夸葉晨有出息。
“我當太師叔了？”凌霜也張大了嘴，感到很不可思議。
只有姜青瑤先是一愣，而後變得失魂落魄起來，更是掩嘴輕呼道“才短短兩個月，公子你孩子都有了……”
葉晨“……”
他心中無語，不禁感嘆女人的腦回路果然都一個樣，前不久的林溪也是如此。
也就在此時，空氣里忽然泛起了異光，而後一面鏡子毫無征兆的裂開了，又像是一道通往未知之地的門戶。
“滾過來，隨我去拜祭列位祖師。”
鏡子那頭，只有一道平靜的聲音傳了出來，而後便再也沒了聲息。
“死老頭！”
葉晨恨得牙癢癢，但還是對著姜青瑤歉意一笑，一步便踏入了這面鏡子中，身形也隨之消失，只留下空氣里如水波般蕩出一圈圈漣漪。
半山腰的古亭中，葉晨的身形閃爍不定，葉知北就在石桌望了過來，眯著眼笑道“不錯，還帶了株夜靈芝回來孝敬我這把老骨頭，笑納了！”
說完，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夜靈芝連人帶藤就已被他提在了手中，左看右看起來，像是在挑選哪個部位最合口味。
“我靠，你住手，不對，住口！”
葉晨大驚失色，連忙出聲阻止起來。
“哇……”
夜靈芝還沒反應過來咋回事呢，就已被人提在了手中，頓時就要大哭出聲。
“別哭。”
葉知北饒有興致的說道，頓時就令夜靈芝開不了口了，小嘴一張一張的，但就是發不出任何聲音，整座古亭附近的環境都變得晦暗莫名起來。
它只得用驚恐的眼神望著葉晨，在它眼里，此人比之任何妖魔還要恐怖。
“死老頭，你嚇唬小孩子還是那麼擅長，趕緊放了它！”葉晨大為惱火道，同時翻起了白眼。
“呵……去，一邊玩去，這玩意還是得等到月圓之夜才好吃。”
葉知北聞言也不生氣，隨手松開了夜靈芝，小家伙立馬一蹦老高，一臉擔驚受怕的爬到了葉晨身後，不住拍著小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
“走吧，隨我去拜祭祖師。”
葉知北收起了笑容，長身而起，也不管葉晨答不答應，自己向著山野間走遠了。
葉晨再次翻白眼，但也毫無辦法，整個葉家上下，除了他奶奶，沒有任何人能違逆這個死老頭的話。
“小靈芝，看見下面的房子了嗎？自己找個地兒玩會啊，別亂跑，這山里野猴挺多的，沒事，不怕，這里沒人會傷害你的，那死老頭也就是喜歡嚇唬人，別理他……”
葉晨指著山下的那座庭院笑道，摸著小家伙的頭後哄了好一會後，才跟了上去。
山野幽靜，兩人一前一後，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交流，只有腳步聲在山谷回蕩。
翻山越嶺，雲海翻騰。
瀟湘深處的大山海拔並不高，勝在險惡與渺無人煙，又以秀美奇絕而聞名。
不多久，一處清幽的山谷出現在前方，被大片的雲霧籠罩，隱約間可見下方花草如茵，宛如一座空中花園。
而更令人稱奇的是，山谷上方，掛著一條由無數藤條與古怪植物組成的橋，從懸崖峭壁延伸出去，像是自然形成一般。
橋上生滿了各種怪異的植株，甚至還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奇花異果，也有最常見的獼猴桃，野葡萄等……
與其說是橋，不如說是秋千，于懸崖峭壁上來回搖晃個不停，吸引了山野中無數野猴子在采摘野果。
隨著兩人靠近此地，無數野猴子被驚的四處逃竄，山谷中野猴的嘶鳴聲隨風飄蕩。
“列位祖師在上，你們的不孝子孫葉晨今日歸來，知北特地帶他來拜祭祖師……”
葉知北在懸崖邊停下了腳步，一身青色道袍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拱手對著山谷中那座藤橋遙遙一拜，而後回頭漫不經心吩咐起來。
“哦，許久沒來過了，香也忘了帶，你隨便找點什麼吧，不用點火，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
葉晨無語，不由得瞪了一眼這沒一點正行的死老頭，恨不得上去給他一腳。
沒錯，這條懸掛于山谷中的藤橋便是葉家祭拜祖師之地，被稱為長生橋。
每個葉家人，不管是不是直系子弟，在出生或拜入葉家門下的那天，都要在懸崖邊種下一棵屬于自己的長生樹，任由它肆意生長，受列祖列宗福蔭。
除此之外，這些長生樹最大的用途，便是觀測運程，趨吉避凶，可以通過觀察樹的長勢來判斷人的吉凶禍福。
葉晨緩步上前，跪倒在地，向著藤橋鄭重連拜了三次才起身，而後他看向對岸懸崖生長的一顆青梨，眼神黯了一瞬。
“你老子那顆青梨樹，已經十年沒結過果了，唉，真可惜，還怪脆甜的……”
葉知北來到葉晨身邊，順著他目光望去，接著笑了起來，還吞了吞口水……
“死老頭，不會說話真沒人當你是啞巴！”
葉晨怒目而視，那棵長生樹屬于他父親葉凌虛，青梨十年未結果，則說明葉凌虛依然不知所蹤，但他馬上神情又低落了下去。
“你說他會不會……”
接下來的話，葉晨並未說出口，但再蠢的人也听懂了他的意思，他一顆心都在顫抖，生怕听到什麼不好的消息。
“想什麼呢？你老子，再怎樣也是我生的，哪那麼容易掛掉，要死也得問過我，他的長生樹雖十年未結果，但一直青翠欲滴，足以說明他正躲在哪個犄角旮旯好著呢，王八蛋，也不知道回來看看他老子！”
葉知北罵罵咧咧的大笑道，令葉晨氣得牙癢癢，白眼不斷。
“我忍……”
葉晨強壓怒火，告誡自己一定要忍住，面前這死老頭近乎天下無敵，雖然是他親爺爺，但喜怒無常，一個搞不好又給他趕出去也說不定。
“我的長生樹在哪？”
他忽然想起了這個問題，他並不是在葉家出生的，當初屬于他的長生樹，由葉知北代為種下。
“你的那棵麼，我找找啊……”
葉知北漫不經心的東望西望起來，讓葉晨再次氣的不輕，不禁懷疑這貨真是自己親爺爺嗎？這麼重要的東西也能忘？
就在他忍不住快要發作之時，葉知北才眼楮一亮，指著藤橋下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努努嘴道“吶，那不就是嘛！”
葉晨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半天也沒找到一棵像樣的樹，只有很多怪異的枝條纏繞在一處，不禁疑惑起來。
但很快，他臉色變了又變，一張臉紅了又紫，眼中更是冒出了火星子，而後又呆滯了下來。
“你千萬別告訴我是那株狗尾巴草……”
“眼光真毒！”
對此，葉知北給予了充分的肯定。
“我草……”
得知這樣一個結果，哪怕一向好脾氣的葉晨也不禁差點當場紅溫了，氣得身形連連搖晃，更是眼前一黑就差點栽倒在地。
“和人有關的事你是半點也不沾啊！”
他咬牙切齒的道，臉色黑的很難看，真沒見過這樣坑孫子的，他已經在腦補以後他若是有了子孫後代，他的後人對著一株狗尾巴草憑吊的模樣，簡直感動的都快哭了……
“誒，你懂個錘子！”
葉知北拍著他的肩頭安慰道，“俗話說名字賤才好養活，我替你挑得這株狗尾巴草是費了心思的，你別不知好歹啊！”
“那還真是難為你了！”
葉晨再次咬牙，有些欲哭無淚，被這老頭從小欺負到大，不知這輩子還有沒有翻身的那天。
“你體會到了就好。”葉知北風輕雲淡的擺了擺手，背過身去，笑到渾身顫抖。
葉晨無語的轉過頭去，沒心情與這死老頭斗嘴，在藤橋上焦急的尋找起來，很快，他看到了一株枯黃的梔子樹掛在懸崖上，臉色再次大變。
那棵樹屬于他奶奶沈知意，竟真的到了快要枯死的邊緣，也說明了他之前的感覺沒錯，那位天底下最慈祥，待他最好的老太太真的時日無多了。
“那是怎麼回事？”
葉晨失魂落魄的開口問道。
“萬物一府，死生同狀，你不是都親眼瞧見了，就這麼回事。”
葉知北靜靜轉過身來，平靜的望向那株梔子樹，像是早已見慣了生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