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道一便去向周密借書。周密听說他要借詩集,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哈哈大笑,從書架上找出一套洪邁編的《萬首唐人絕句》給他。道一如獲至寶,捧著書回到西廂房,里面馬兮彤和珂兒早已沏好香茶等著他。道一端坐桌前開始啃這套書。
其實說他不會作詩不假,論背詩他可是老手。重陽宮的全真嫡系弟子個個會背祖師王重陽的詩詞,因此他讀著面前這厚厚的萬首唐人絕句,不由想到,要是明天實在想不出,不如就借用祖師爺的詩來湊。這些書生對唐詩自然滾瓜爛熟,拿唐詩來充數當然會被識破,可祖師爺的詩這些人應該就不知道了。
想到此計,他心中不由一陣得意,枯燥的唐詩也變得不那麼難讀了。馬兮彤和珂兒又在一旁著意伺候,道一有美人相伴,有香茶蔬果品嘗,心情更加舒暢,忍不住歡喜地說︰“成親以後,你們可要象這樣伺候著我。”
“想得美!”馬兮彤嗔道。
珂兒听到成親二字就臉上發燒,在一旁忙說︰“沒關系,道一大哥,以後我一個人來侍候你好了。”
道一當即對珂兒眯起笑眼。“還是珂兒疼我。”
馬兮彤朝他做了個鬼臉,又對珂兒說︰“你就這樣寵他好了,他以後更會欺負你了。”
珂兒害羞地低下了頭。
......
雖然有美女香茶為伴,到了傍晚,上千首絕句看下來,道一還是看得頭暈眼花,連打了幾個呵欠。馬兮彤見狀道︰“你也看得差不多了,我考考你吧。”
道一眼楮睜大。“什麼?還要考?”
馬兮彤嘴唇扁起︰“不考怎麼知道你究竟會不會作詩了?”
道一緊張地問︰“怎麼考?要我背哪首?”
”背?“馬兮彤眉頭一皺,”誰要你背,是讓你作詩!“
說著她看了一眼坐在窗前的珂兒,又說︰“你就以珂兒為題,作首五言絕句吧。”
道一慌了。“為什麼要以她為題,隨便來一首不行麼?”
“你懂不懂什麼叫詩會呀!“馬兮彤嗔道,”你以為是隨便寫一首就行?他們定會要立個題目來寫的。“
道一心想糟了,要是得按命題作詩,就不能隨便背首王重陽的詩來充數了,這如何是好?
馬兮彤在一邊催促他快想。道一又瞥了一眼珂兒,見珂兒也盯著他看,似乎在無聲地催促,不由煩道︰”你別盯著我看呀,這樣我怎麼想得出?“
”我不看我不看。“珂兒呵呵笑著,扭頭看向窗外的花叢。
道一看著珂兒嬌俏的小臉,開始搜腸刮肚,可什麼也沒想出來。過了一會兒,馬兮彤見珂兒還是呆呆地看著外面,隨口說道︰“別看了,想什麼呀。再看他也想不出。”
珂兒听了,不知怎的,臉上一紅,低下頭來,手指輕輕擺弄了一下裙邊。
道一見狀,忽然靈機一動,硬著頭皮說︰”我可開始了。這第一句是,美人倚窗前。“
珂兒一听忍不住又笑了。馬兮彤道︰”還行。“
道一受了鼓勵,接下來連吟三句,湊成一首詩︰
美人倚窗前,遙看花叢間,問女何所思,低首弄裙邊。
吟完,他自以為不錯,笑眯眯地看著馬家小姐,等著她來夸贊。哪知馬兮彤眉頭皺起。”你這算什麼呀,既不對仗,平仄也不符,和打油詩有什麼分別!“
道一一愣。”還要對仗......平仄?“
“老天!”馬兮彤吸了口氣,”道一,你連這都不懂,還作詩?春對夏,秋對冬,暮鼓對晨鐘,听到過沒有?”
道一迷惑地搖頭。馬兮彤差點厥倒,喘了口氣說︰“好好,我給你說說。“
于是,她便對道一解釋了一通押韻,對仗,平仄等作詩的規矩。
道一听完,似乎懂了,不由問道︰”兮彤,你不是不會作詩麼?怎麼在這上頭知道得這麼多?“
馬兮彤呵呵一笑。”我說一點不會,那是騙你的。小時候耶耶教我學槍,爹爹不喜歡,為了讓他開心,我就得學點他喜歡的東西。“
“我明白了。”道一點點頭,“馬大人精于詩文,我初次見到他時,他就在吟詩。兮彤,你詩文懂得比我太多,那明天你來作詩如何?”
馬兮彤搖頭說︰“不行。明天他們應該不會逼著我和花姑娘作詩,卻可能逼著你做。我不好代你出頭,再說,就算代了,你面子上也不好看。”
道一連聲嘆氣。“那如何是好?只好出點丑了。這樣的打油詩我倒能做幾首,笑就讓他們笑吧。”
馬兮彤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珂兒在一旁低頭輕嘆︰“我什麼忙也幫不上,真沒用。”
三個人一下子變得悶悶不樂。
......
次日,杭州城陽光明媚,暖風習習,是個難得的好天。周密帶著兩個僕人與道一,馬兮彤和珂兒一起早早出門。作為詩會的召集人,他自然是越早到集合處越好。
六個人從涌金門出了城,沿西湖邊向南行了兩三里,就來到雷鋒塔下。作為集合地點的淨慈報恩寺就在眼前。
淨慈寺面向西湖,背靠南屏山,與靈隱寺隔湖相望,以寺內鐘聲宏亮聞名于世。寺內僧眾達數千人之多,人稱“北有靈隱,南有淨慈”,乃江南禪寺五山十剎之一。
周密等人來到淨慈寺門口,謝翱卻比他們來得還早。謝翱面色凝重,不像是參加詩會,卻像是要參加一場生死大戰一般。周密連連勸他和氣生財。
隨後,其他參加詩會的文人墨客陸續到來,共有趙孟府,張伯淳,錢選,仇元,白挺,王奕等六人,花亦紫也和趙孟府同來。人人都是盛裝出行,花亦紫更是精心打扮得如同一朵芙蓉花。
眾人互相見禮,周密以“宋累”這個名字向大家介紹了謝翱。眼看時辰不早了,仇遠忽然問道︰“鮮于郎中為何還沒來?”
周密道︰“鮮于公臨時有公事,不能前來相聚。”
白挺哈哈笑道︰“什麼公事!恐怕他是不敢來了吧。鮮于樞只會寫字,根本不會作詩,哪里及得上子昂博學多才。”
”過獎過獎。“趙孟府忙說,”術業有專攻,伯機歷來專攻草書,不能要求他樣樣精通。“
話雖如此,趙孟府臉上有得色,這也顯而易見。
周密站到眾人面前道︰”今日天公作美,風物宜人,吾輩在此雅集,吟詩作樂,不可不先感恩上蒼。淨慈寺乃臨安名剎,我等當先入寺謝過佛祖,然後方可行樂。“
眾人點頭稱是。于是,在周密的帶領下,一行人步入淨慈寺。寺內面積廣大,建築宏偉,大雄寶殿高達五層,兩旁偏殿,閣堂軒樓等三十余座,果然一派名剎風範。
道一跟著大家禮過佛祖後,又去參觀著名的千佛閣。周密指著上面的匾額說道︰”千佛閣乃理宗賜建。此匾額乃理宗親書。”
謝翱一听是理宗親筆,當即跪下行禮,目中含淚,情深溢于言表。馬兮彤也跟著跪了下來。其余人只是默然肅立。
隨後眾人走入閣中。迎面一個老僧正好走來。周密見到他,立即上前行禮。
“善慶大師,別來無恙。”
善慶見到周密也很高興。”原來是草窗先生。“
周密向眾人介紹說︰”這位便是本寺第一高僧千瀨善慶大師。“
然後他又向善慶介紹了眾人,隨後又問善慶︰”不知元熙主持可好?“
善慶雙手合十道︰”元熙已回原籍探母......歸期不知。“
周密奇怪地問︰”元熙素來不問世事,怎會突然想到探母?“
善慶長嘆了一口氣。”非是他想去探母,只因都總統楊連真邀他去阿育王寺取佛舍利,元熙只得以探母為名遠避江西。“
“又是楊連真!”周密怒道,“此賊必不得好報!”
眾人在旁邊听了也紛紛搖頭。
忽然,只听謝翱朗聲說道︰“連遁入空門的和尚也誓不受招,遠避深山。有些人卻千方百計想出來為官,真是是非不分啊。“
趙孟府一听,臉上現出慚愧之色。站在他身邊的張伯淳卻眉頭一皺說︰”這位宋累先生,你可知人各有志這句話?連文丞相都贊許其弟文璧在新朝為官,為何其他人就不可?先生的見識難道比得上文丞相?“
謝翱怒道︰”文丞相許其弟為官,只因非此其老母無人贍養。父母已過世者怎可與之相比!分明是持才自媚!”
張伯淳听到“持才自媚”四個字,臉上勃然變色。
善慶立即合十道︰“善哉善哉。老僧不能學元熙遠避他鄉,卻要接掌他本寺方丈之職,只因為自媚者若得此位,佛法更難弘揚。老僧也只好擔下這自媚之名了。”
謝翱听了沉默不語。張伯淳臉上又現出得色。
周密連忙說︰“吾輩今日雅集,非為辯論而來。諸位切不可傷了和氣,還是參觀寶殿要緊。”
于是,眾人和善慶道別後就開始參觀千佛閣。
或許是因為剛才的口角,一班人無心流連于這些千姿百態的佛像之間,草草結束了參觀,就離開了淨慈寺,在周密的帶領下,朝不遠的雷鋒塔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