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矩回到乾清宮時，皇帝陛下已經睡著了。
這位一心為主的好奴婢，也得知了皇帝陛下在不久之前，一時興起，突然召李敬妃前來侍寢一事。
幾乎是瞬間，陳矩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一番查問過後他也得知了，張誠偷偷給皇帝陛下進獻‘補品’一事。
“張公公，皇上可是龍體，你拿那傷身的髒東西給天子吃，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陳矩沒有一點客氣，上來就是直指張誠質問。
張誠卻表現得尤其淡定，甚至還裝傻道︰
“陳公公，你說什麼呢？我听不懂。另外我可勸你一句，萬歲爺好不容易才睡著。
你如此吵鬧，是想吵得天子無法安心歇息嗎？你才到底安的什麼心？”
陳矩知道，張誠說的並不是吵醒皇帝陛下睡覺一事，畢竟眼下他們在乾清宮外頭，隔著那麼遠，怎麼著也吵不到皇帝。
張誠話里的意思很明顯︰我能讓皇帝陛下好生睡著，你卻不行，你有什麼資格叫？
陳矩無言以對了，也是直到此刻他才反應過來，皇帝陛下為什麼要讓他‘親自’去質問張重輝了。
合著，這是嫌他嘮叨那些女色傷身的爛道理，故意將他給支走啊……
道理陳矩都懂，然而為了皇帝陛下的龍體，他還是警告了張誠︰
“張公公，我奉勸一句，咱們做奴婢的只有一個主子，那就是當今皇上！
你好好想想，先帝當年听小人讒言亂用穢藥，傷及聖體駕崩後，陳洪的下場吧！”
撂下這句話後，陳矩便走了，去伺候他唯一的萬歲爺了。
張誠則站在原地，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目露鄙夷。
……
陳矩回到龍榻旁時，萬歷皇帝睡得正香，似乎做了什麼美夢，一個勁的呵呵傻笑著。
口間似乎還在念叨著什麼甜的，咸的。
陳矩已經有許久沒見皇帝陛下睡得如此安穩了，而且還是在五月初五這麼一個‘晦氣’的日子里。
五月初五是什麼日子？
陳矩當然知道這一天是民間的端午節。
然而皇帝陛下問了他那麼多次，他卻始終都沒有認真回答。
因為陳矩曾仔仔細細地查看過，皇帝陛下以往的起居注。
其中萬歷十年，五月初五的起居注中，記載了這樣的一段話。
五日壬戌，以端陽節，賜三輔臣上尊珍饌。
是日，以元輔張居正誕日，遣司禮監太監孫隆詣第︰賜銀一百兩，蟒纊四表里，銀福壽字四十兩，甜食二盒，點心二盒，燒割一分。
居正疏謝，回奏曰︰“臣犬馬賤辰，仰蒙注念，曠恩隆重，榮感簪紳，殊錫駢蕃，光生里閏，臣不勝感戴激切之至。”
聖人得奏，曰︰“覽卿奏謝，朕知道了。”
回想起萬歷元年，至萬歷十年間的皇帝起居注，陳矩清晰的記得，這十年間，皇帝陛下都會在五月初五端午節的前幾日，專門命人準備壽禮，為那個人慶賀生辰。
然而，自萬歷十年以後，便再也沒有了。
皇帝陛下似乎早就已經忘了，五月初五是人人皆知的端午節。
也或許是記得太清楚了，清楚到並不想再記得了。
……
“孫海，明兒就是五月初五了！我才想起半個月前，母後讓我親自給張先生準備一份壽辰禮的事！
可這明兒就快到了，我連送什麼都還沒有準備呢，這可怎麼辦呀？”
小萬歷肉嘟嘟的小胖臉上滿滿都是焦急，畢竟李太後提前半個月，就已經‘特地’交代過他這件事了。
可貪玩的十歲小皇帝哪里記得了那麼清楚，隨口應下後，轉頭便將此事給忘得一干二淨了。
要不是申先生在今天講課時‘隨口’說起了此事，他恐怕是一點也記不得了。
“皇爺，不就是壽辰禮嘛，讓禮部按舊制，隨便挑些寶貝銀兩送去給張元輔不就行了嘛。”
孫海有些無語，他甚至都不懂一個皇帝，為什麼要把臣子的壽辰看的那麼重要。
“哎呀！我也想啊！”小萬歷表情抓狂道︰
“可是母後說了，這是我登基的第一年，性質不一樣！
母後還說了，要不是張先生，我們孤兒寡母，早就被高拱那個大壞蛋給欺負死了！
所以母後讓我在這登基的頭一年，一定要好生準備一樣禮送給張先生！”
“哦……”孫海只點了點頭，同樣十歲的他完全听不懂小皇帝在說些什麼。
“你哦什麼哦啊！”小萬歷急得直跳腳，催促道︰
“孫海，你的鬼主意最多了！你快點給我想辦法啊！
要是讓母後知道我忘了這事兒，她肯定又要讓我罰跪了！
我現在可是皇帝了，我不想跪啊！太丟人了！”
一听到“罰跪”兩字，孫海瞬間就想起了，以往小皇帝挨罰時，他這個皇帝身邊的貼身奴婢，總免不了會被李太後一同責罰！
而且是輕則一頓罵，重則一頓打！
回想起往日里，被小皇帝給‘連坐’所受的那些刑罰，孫海頓時也緊張了起來！
“皇爺，依奴婢看，您要不就將您最喜歡的那個翡翠玉如意送給張元輔吧！”孫海立馬出主意道︰
“這樣好的寶貝，張元輔收了定會感激不盡，太後娘娘定也會感慨您慷慨大方！”
孫海記得小皇帝特別喜歡那把用來撓癢癢的翡翠玉如意，喜歡到就連睡覺都要摟著睡，他雖然看不懂玉的好壞，但他看得出來小皇帝很喜歡。
皇帝喜歡的，那一定就是最好的！
然而，小萬歷卻是糾結了起來，支支吾吾半晌後，他嘟囔著道︰“不行，那是我的，我舍不得送給別人……”
“也是……”孫海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于是他又提議道︰
“皇爺，那要不這樣，奴婢听說庫房里頭到處都是寶貝！您親自去庫房，挑幾樣看得順眼的寶貝，送給張元輔不就行了？”
“可……”小萬歷有些糾結道︰“可是我覺得順眼，萬一張先生覺得不順眼呢？”
孫海偷偷翻了個白眼，耐心道︰“皇爺，您可是天子，您的眼光定是全天下最好的！奴婢敢肯定，只要是您覺得順眼的，張元輔肯定也會覺得順眼！”
“也對！”小萬歷瞬間便覺得此話十分之有道理，畢竟他的先生們都說他是聖人，聖人的眼光自然是最好的。
于是，在請示過李太後以後，兩個十歲娃娃一同去了堆滿寶物的皇家庫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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