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東皇鐘在手但不敢用!
修羅城是一座荒涼的城。
找不到像樣的房子,也沒人敢在那休息。
里面有墟市,有沒有錢都可以進去轉轉,出不起價錢,可以動手搶。
修羅城是一座沒有規則的城。
沒有城主,也沒有和事佬。
里面強者為尊,而定義強者的唯一標準是,明天一早,他的頭顱還在!
這里的人與妖,被欲望和利益驅使。有時,殺了另一個人明明搜刮不了財寶,但他可以殺,便會順手殺掉那個人——這里也沒有永恆的強者,這里的血,每隔一段時間便更新。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大概如此!
桑天子收斂神識,走進這城。
他來此只做一件事,便是找到去先民城寨的方向。他的目的是去地府!
為此,他有三個方向
其一,找到一個先民。
其二,找到去地府的裂縫。
其三,找到知道這些的人。
城以山為牆,桑天子翻山進去沒多久,看到十幾條狗,正圍觀兩個人分解一只山羊。那山羊已死,本體已現,有三十多米大,生前大概是大乘期,或者地仙境界。那些狗的境界顯然更高,弱的天仙,強的真仙。那兩個人貌似一對夫婦,境界隱藏著,不知道有什麼本事。
桑天子遠遠地喊一聲,“喂,兄弟,知不知道去地府的路?或者有誰知道?”
“去地府,嘿嘿。”那人笑了,“你在自己心窩子里扎一刀,就進去了。”
雖然是調笑,但能答應就好。
桑天子再問“這里誰消息靈通?”
“你要問的是哪個消息?”
“去地府的路。”桑天子重復。
“哈哈。”那人又大笑,“依我看,這頭羊的消息就很靈通,因為它剛去過!”
“好啦,不要捉弄人。”那女子說,“但是你找去地府的路,的確是死路一條。”
找去地府的路,是死路一條。
桑天子尋思這句話,話里有話。
他說“這麼說還是有路。”
“跟他講什麼。”男人說,“有些人啊,以為自己多有能耐,都快死了還不明白這世上有能耐的多著呢。都說修羅城就是個修羅場,我們這不是活的好好的?他們就是找死。”
桑天子听了這話,覺得有些道理。但是,他非要找到去地府的路不可,所以不能听。
他尋思一息,想到一個主意。
他覺得這主意挺蠢的,但沒有別的辦法,試試也無妨,他取出黑令旗,召集道“黑白無常,現。”等了好一陣兒,無聲無息。他又說,“四方小鬼,听我號令,急急如律令!”這一回天地顫動,無數幽靈從九幽爬起來,被他召喚出來——卻把他嚇了一跳。這麼多陰森殘靈。
他輕嘆“我早該想到,若是這里有六道輪回的力量,輪回令不會一點反應沒有。輪回令沒反應,只能代表,這里沒有輪回。”
男人質問“你瞎搞什麼呢?”
桑天子說“兄弟,你說錯了一件事。做了鬼的,不一定知道去地府的路。你看,這都是迷失的鬼魂。”說完,它把令旗拋到空中,說,“入此令旗,我會帶你們去地府投胎……”
這令旗是地府之物,帶著地府的氣息。
正因為如此,那些幽靈信了他,從四面八方匯聚,沖進黑令旗。
嫦娥說“那旗子撐不住……”
話音未落,黑令旗陰森一片,凝結許多冰霜, 嚓一聲,竟然破碎了。
桑天子一陣無語。
他來不及回應,那些靈魂受他驅使,因沒了去處而哀怨,遷怒于他。黑令旗一碎,紛紛調轉方向,向他飛去——他趕緊取出輪回令,說“入此令牌,我帶你們去地府投胎……”
他想,這是後土娘娘的法寶,必能撐住。
可他沒想到,會有那麼多靈魂。
它們在這座修羅城里潛藏了無盡歲月,積攢了無盡歲月,如同汪洋。
且不光它們來了,還有修羅城外,有另一座修羅城,乃至不為人所知的鬼城……無窮無盡的幽靈飛出,飛來,把這座城冰住——遠處,鬼王和鬼修者們感應到機緣,有的甘心投胎,有的卻貪婪,欲搶奪輪回令。它們一起飛來,有的飛向輪回令,有的飛向桑天子——它們的數量好大好大,就算十萬個幽靈里有一個貪婪的,那也是鋪天蓋地,桑天子被它們包圍住……
但那些幽靈踫到了焚魂燈,豈不就是在飛蛾撲火?它們盡管往里飛,不管什麼境界,只要進去了,就是死路一條。
桑天子在陰寒與功德的溫暖中嗚呼哀哉,看到那些幽靈,他不過是想順手做件好事,可沒想弄出這麼大的動靜。還惹得那麼多魑魅魍魎要殺他,他干嘛來了,要受此無辜?
嫦娥卻說“師父,你又做了件大功德之事。”
“非我本意。”桑天子說,“也不知道有多少幽靈,這麼收下去,不知道要多長時間?”
“這是一件大好事,多久都值得。”
“我現在連動都動不了……”
東皇鐘的幽深處,女媧再次被驚動,掐算此中玄機,她笑道“多多益善。”隨即出手,打開四方通道,讓最遠的幽靈也能感應到此處的變化,穿過幽暗的通道,抵達此處。
女媧不出手,輪回令的法力傳不了那麼遠。一旦中間有什麼東西阻隔,便會斷絕。其實用不了幾年,便可以搞定此事。女媧出了手,加快幽靈匯聚的速度,但最遙遠的幽靈要抵達這里,卻要更長時間。有些恐怕要二十年以後。
因為輪回畢竟不是女媧擅長的道則,而出手的也不是她的本體。
至于她說的多多益善,不是為了桑天子,而是為了輪回令本身。
輪回令裝了那麼多幽靈去轉世,對洪荒天地有大功德。得此功德,輪回令會更勝往昔,將來金烏轉世,更能隨心所欲。
至于桑天子,終究是被撥弄的棋子。
原地盤坐,他不能擅動。
眾目睽睽,他也無法安心修行。
他提防著,又焦急地等待著。
而結束的時間,看起來遙遙無期。這一刻,他很擔心他會是另一個地藏。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他不知道自己會被困多久。
就在焦急萬分時,他听到旁邊有人念經。他的心很不寧靜,吐槽道“這幫禿驢簡直是無孔不入,哪跟哪,又跑出來念經。”
“師父,那是度人經,你沒听過?”
度人經?通天教主開創的經文。
呃,誤會了,桑天子一陣尷尬,說“那個,我听他念的不全,誤會了。”
“不會吧,我听著沒錯。”
“好吧好吧。我沒有學過行了嗎?”
這倒是真的奇事。這些年來他學過的法門不少,對三清開創的經文也有涉獵,對于黃庭經更是長誦不綴,可唯讀這度人經,他竟然是第一次听聞。簡直不像個截教弟子。
“師父,你真的沒學過?”
“你不是一直看著呢,還問我?”
“我看到的,有很大缺失。你修的那功德元神經,我就不知道來源。”
“我也不知。改天我教你。”
“我哪有那麼多功德糟蹋。好啦,師父,還是徒弟我先教教你度人經吧……”嫦娥以戲弄的口吻,惡作劇地說話,真是少見。
桑天子也不客氣,“好,麻煩徒兒了!”
“呸,當師父的應該穩重。”
“呵呵,當徒弟的才應該穩重。”
“不跟你鬧,你且听好了。”
說著,嫦娥念了一遍經文。
她將此經文念出了聲,如同道唱。
和別人念的一樣,又不一樣。
桑天子學了經文,吐槽說“我就說他們念的有問題。好啦,該我念經了。”
他道唱起來,發出的聲響,連他自己都覺得意外。他的心在道唱中變得平靜,那些張牙舞爪的幽靈,那些飛蛾撲火的鬼怪,也在道唱中有所感悟,在他頭頂盤旋三圈,飛入輪回令——但也有個別無可救藥的,仍在送死——既因為那些幽靈罪惡深重,也是他功力不夠深厚。
救下能救的一切——在一遍又一遍度人經的道唱中,無數幽靈被拯救。
桑天子頓悟似的,陷入奇妙的境界。
他之前因為擔憂,不打算修行,但現在,他忘記了時間流逝,頓悟著。
一只貪婪成性的不死蟲游了過去。
到近處,忽然張開血盆大口,要吞噬頓悟中的桑天子。可是,當它靠近桑天子,它的魂魄竟然飄了出去,被輪回令吸引。
它的身軀,垂在了大地上。
它死了,成了幽靈的一部分。
桑天子在一種神秘的狀態里。
輪回令來自後土娘娘,幽靈行走的通道來自女媧娘娘,加上此事本身有大功德,他得功德護身,還有度人經的道唱……
這一刻,他幾乎萬法不侵。
所有想來作孽的,都要死——
有赴死的幽靈,就有赴死的人與妖。
不過人和妖都有相當的智力,不看清楚,不利欲燻心,不會這麼做。而且一個死了,看見的和听聞的,便不會再去。
但每隔一段時間,總有新來者。
新來者中,總有看不透的。
二十二年,九九八十一具尸體倒在他身邊,都看不到傷口。
好像睡著了,忘記了呼吸。
天空漸漸的空了。
地水風火漸漸的平息。
人們,很久沒看到這麼干淨的天空。
遠遠地,一顆星好似要墜落。
一個道士打出一顆珠子,在那星上環繞了十圈,那小小的星便消失不見。
也許,這天空還能再干淨幾天。
最後的幽靈現實不見。
輪回令落在桑天子手里。
一股難言的冰冷讓他的道唱越來越輕浮。終于在結尾處停下,他睜開眼。對于身邊發生的一切,他什麼都知道,一點都不驚慌。
但那麼多目光,都在看他。
他說“有誰能指點一下去地府的路。”
最初那對夫婦早已從震驚中出來,跪在一邊,回道“回大人,只有先民的部落,才有去地府的路,但先民的城寨與世隔絕,若非先民,不可能找到那里。若是闖了進去,不管是不是意外,不管有什麼事,都要死。”
桑天子問“哪里找得到先民?”
“不知道,只有他們來找你。不過他們不會出來……先民的城寨只是傳說。”
那人的妻子說“並非傳說。我听說,先民如果帶人回去,就要被族人殺死。所以,除非你有讓他們甘願赴死的理由,否則,他們不會來找你。但我想,會有人為了那些靈魂轉世而甘心赴死,大人,很快就有人來尋你……”
桑天子卻听得一愣。
怎麼,就借個路還得死人,值得麼?
他搖搖頭,“這麼麻煩,那還不如另想辦法。得,看來我跟那傳送陣確實無緣!”
那傳送陣是一寶——他之前疑惑,放逐之地的那片空間從何而來,等那個星球,被吞的亂七八糟,他才看到,一切的源頭在傳送陣上。
本來就不舍得,知道是法寶更不舍。
但相比讓人心甘情願赴死的冤孽,損失一件法寶,不是不可接受。
桑天子說“多謝。告辭。”
“大人,你還會回來嗎?”
“嗯?”桑天子听聞那人如此問,很不解,這破地方,若無事他干嘛回來?尤其沒什麼好處。他問,“為何有此問?”
“我等的魂,您不來,沒有歸處!”
桑天子一愣,是啊,他走了,無數年後,這里又該是幽靈成海的地方。
既有輪回令,他或許真該回來。
他嘆說“這里的路可不好走。待我找到來去的路,一定回來。”
去也——他飛離了此地。
他覺得,他來的修羅城,不是修羅城。
他離去後的修羅城,還是修羅城。
那八十一具尸體,他沒有收,盡管他知道那里可能有很多寶藏。但收了這個,那周邊的許多貪婪的目光,可就不好說了。
這不,他才走,那對夫婦也趕緊跑開。
還有很多忍得住誘惑的,紛紛往外走——下一剎那,轟隆隆,原地諸多法術掀起巨大的水火,地下,遁來的老鼠和狐狸踫上,忽然廝殺,把大地掀翻一片——找死的紛紛赴死。明鏡般的天空被混亂的地水風火再次覆蓋……
在這血色中,一個溫玉般道士落在此地,一掌抓在一個不听話的貓妖上,便將貓妖治住,他喝問道“聚魂者誰?去往何方?”
貓妖瑟瑟發抖,回道“是一青年。”
道士加了些力,“勿廢話。”
貓妖痛苦道,“大人,小妖只知他用滿天錢幣做法寶,有一令牌,可聚天下之魂,他說要將那魂帶去地府轉世,一直問怎麼去地府。有人跟他說,會有先民找他,帶他去!”
“妄想。”道士問,“他去往何方?”
“那邊。”貓妖指了對的方向。
道士抓住貓妖往那兒飛去——他的速度極快,甚至帶著怒氣。二十多年,他從天涯海角,一路追著族人的魂到此地,他努力了二十多年,都無法將族人的魂救回。他的憤怒很大。他現在很想發泄,想殺點什麼。貓妖若找不到他要的人,明年的今天,就是貓妖的祭日。
貓妖惶恐道“看那錢,便是他的。”
道士招手將錢捉去,施法尋跡,一道痕跡顯露。他咬牙切齒地一笑,狠狠地把貓妖丟到山中去,轟隆隆,山被砸出一個大窟窿。他殘忍地追出去,恨道“你跑不掉……”
他全力去追,目運玄光,似乎看到未散去的殘影。但追上,又只是殘影。
終于,他追到一片山前。
他看到一片怪異的空間,立刻飛過去,道喝道“你是何人?站住!”
“嗯?可是先民?”桑天子傳音出來。
“先民,那是無聊者的稱呼。吾乃女媧娘娘所造之人之初,乃是初民。你是何人?”
“我叫桑天子。”桑天子以為對方是來助他的,甘心情願赴死的那種人,所以心中很敬佩,但他不願意接受,他說,“我另有辦法離開,所以,我就不去你的城寨找麻煩了。本來還覺得可惜,現在,這座傳送陣便留給你!去也!”
他已開啟法陣,傳了出去。
“想走,站住。”
道士看到那屏障,以為里面有埋伏,不敢貿然進去,听到桑天子要走,他再也忍不住,取一把劍撕開它,穿了進去。里面只有空蕩蕩的一片,和傳送陣一座。他立刻催動那傳送陣,他也想不到,那傳送陣竟然要一千年才能啟動——
追不上了,他狂怒。
“桑!天!子!”他帶著全部的憤怒狂喊,“不將你永恆地禁錮,我就不是無塵子!”
但他只有回去,帶著傳送陣——
桑天子卻還不知道他惹出了麻煩,他一點不矜持,得意洋洋地嘀咕道“世上還真有舍生取義的人!真是佩服佩服,哎,連我這麼偉大的人都自愧不如呢!就算為了這人,我也該一過家門而不入,先去地府把這事辦了。”
他原地飛下九天,取出輪回令。一道通往地府的門被他打開,他一步踏進去。
輪回令里的靈魂迫不及待。
在那座清冷的山上,它們被釋放。它們鋪天蓋地地飛,飛向了四方。
後土娘娘對地府的一切盡收眼底。
她慈悲地一笑,在空中一點,一只玄鳥在桑天子頭頂飛出,帶著那無窮無盡的幽靈,徑直地飛向六道輪回——那都是等待很久很久的魂,不該再繼續等待——而在他們投胎轉世的時候,大量功德降下。這些功德,七成落到輪回令上。
桑天子已經得了很多。
他的神識掃過全身,真身跳出。
他算道,“這一走,就是四十多年。咦,去迷蹤谷百年一次,這回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