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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該死！”
女人原本甜美的嗓音發出怒吼，幾近咆哮。
卜雨燕終于撕下了那副柔弱的偽裝，那一瞬間爆發的情感使得她整個面孔都扭曲了起來，讓人很難想象那樣一具嬌小的身軀里竟然藏著那麼深切的恨意︰“這一個多月，我每天都在盼著他早點死！”
“他總算是死了——”
她說著笑了起來，肩膀大幅度地震顫，笑的那樣快意，頭發散亂，眼楮通紅，以至于像哭。
于是對峙的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了，他們默契的結束了那場沉默的斗爭，目光一齊落到這個殺害了別人的丈夫，又讓別人殺死了自己丈夫的女人身上。
“其實倘若卜小姐不那麼著急的話，我們恐怕也很難找到二位的關系。”賀明柘靜靜地等她笑完，眼神里有一抹難言的復雜，也許是憐惜，又也許是可惜︰“可惜您的耐性實在不夠好。”
“我本來沒想那麼快動手，但是他當著豪豪的面打我，我求他了，我求他別讓豪豪看見——”
“他工作不順利，可能要裁員，又喝了酒，說領導給他氣受，回了家我還讓他鬧心，白養著我……”
“如果不是豪豪哭得那麼凶，他怕被鄰居听到不好，我可能就被他打死了。”
她敘說著，神情近乎于麻木了，笑也好，哭也好，都從那張清麗的臉上褪去，只剩下一種瘋狂後的平靜。一顆眼淚順著臉頰無聲地滑落，仿佛露珠滾過冰白的瓷器，尹灩好像有些明白那些前來問詢的人為何會被她“迷惑”了。
“為什麼不離婚？”
“我沒法離婚，我一個全職太太，離開他之後沒有收入，豪豪不會判給我的。”
“我兒子還那麼小！我不能讓他長大以後變成像他爸爸那樣打老婆的人！”
卜雨燕痛苦地說道，只有在說起孩子的時候，她臉上才浮現出波瀾。
“我有罪。”那顆眼淚摔碎在了地上，她仰起頭來，與尹灩目光相接︰“但我沒錯。”
“他或許該死，但你不該殺他。”尹灩湊近了她︰“幕後的人是誰？”
這一刻兩個女人的面孔相距不過幾寸，彼此都能在對方的眼瞳里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她們這樣劍拔弩張地對峙，凶悍地如同月色里的薔薇，又像雪地里受了傷的母虎，抵死捍衛自己的持方。
一步也不肯退，一步也不能退。
“我們不會接受法律的制裁的。”卜雨燕突然展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她把原本凌亂的發絲用手指梳理好，別到耳後，又撫平了裙擺上的褶皺。
“你永遠也別想找到他。”
烏血從唇間漏出來，像腐朽凋敗的玫瑰，大朵大朵地綻放在地毯上，把干淨的織料髒污地一塌糊涂，只是女主人再也沒有精力去收拾它了。
她死了。
賀明柘打開她蜷握的手心，里面有一張打印出來的全家福，嬰孩在鏡頭前安然入睡，母親溫柔地懷抱著他，而屬于父親的角色，則被小刀劃得面目全非。他把照片翻過來，反面寫著一行娟秀的小字︰1.18日，攝于豪豪百天。
“她會服毒自盡這件事情，你也早知道了麼？”
“當然不。”他仔細地摩挲著照片上的劃痕︰“但也不難想。李紅妹幾乎是由她在單向聯系，她對幕後人的了解也一定更多，相應的，死亡風險也會更高。”
“那關于幕後者，你打算怎麼辦？”
“我是一個偵探，我願意找出真相，而把罪犯繩之以法，則是尹小姐你們警官的事情了。”
尹灩挑了挑眉。
“我後來調查了卜雨燕的網絡記錄，她在上面傾吐和丈夫的矛盾。因為她補貼娘家的事情，他們一直吵架，有一回她丈夫應酬喝了酒回來，失手打了她，卜雨燕好幾天都沒法出門見人，隨後被越打越狠。”
“娘家？你是說她那個弟弟。”
“沒錯，賣女兒的錢，拿去給兒子交了房子的首付。”
“卜雨燕的父母對這個能給出豐厚彩禮的女婿相當滿意，知道女兒挨了打以後連娘家都不肯讓她回。反而規勸說哪有男人不打老婆的，讓卜雨燕能忍則忍，不許離婚。”
“我猜，同樣處在重男輕女的家庭里，應該也是她找上李紅妹的原因之一。而幕後者，又或許通過相關聚集的網絡，來篩選他的執行人。”賀明柘把未盡的話化作了一句幾不可聞的嘆息，伸手幫死去的女人闔上了眼瞼。
“她或許只有死路。”
“但法是法，情是情。”女警官沉默了一會兒︰“罪惡的深淵一旦開啟，就再沒有回頭的道路。”
“不是所有事情都要用死亡來解決。當一個人一旦面臨重大風險，下意識以自己或他人的死亡來作為規避手段時，規則和法律將毫無意義，這個社會會出問題。”
“誠然，法律需要完善。”
“但在這之前，有些人注定成為殉道者。”
——《將死之人•玫瑰花蕾的夭折》
玫瑰凋零，戲劇落下帷幕。
顧長行率先鼓了鼓掌，孟曲被激發了靈感，已經全然沉浸在了自己的創作之中，邊看邊改，連寫帶畫，一頓操作猛如虎。
而沈滄從賀偵探那股公子哥兒的狀態里抽離出來，頭一件事情就是把剛剛自己解開的兩顆襯衣扣子又嚴絲合縫地扣到了最上面，荊寒蕊用相當贊許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確實很不錯，怪不得封老對你的評價那麼高。”
封老，是指的封聞陶，也就是《縱河山》的導演，在這部黃金時代落幕後的武俠電影失利之後，這位也不再年輕的老導演已經很久沒拍新的作品了。
老先生骨子里有些老派的作風，是相當肯花力氣調教演員的人，眼光也高，一個鏡頭能磋磨許久直到滿意，把電影當藝術品做。看著不苟言笑，私底下很是平易近人，沈滄當初跟著他學到了不少。
但在沈滄的印象里，荊寒蕊應該是沒有和封老合作過才是，而以他對封老的了解，對方也不是喜歡對媒體點評後輩的人。
“荊老師過獎了，準備的倉促，還請您多擔待。”他雖有疑惑，卻從不多問，只客客氣氣地道了謝，荊寒蕊也不解釋，起身把他們送了出去︰“這個劇本我會認真考慮的，盡快給你們答復。”
“寒蕊姐怎麼突然試戲了？”等他們仨被打包送出了荊寒蕊的工作室，孟曲還意猶未盡地狠狠吹了一波他寒蕊姐的演技，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還好沈老師敬業，演技也過硬，我看她反應挺滿意的，哎，可太謝謝沈老師了……”
他頓了頓，又忍不住愁眉苦臉︰“小顧，你說她會給什麼答復啊？”
小孟導演實在忐忑得真情實感，一雙耷拉著的狗狗眼格外惹人憐愛，顧齋主索性耐著性子給他一點點掰扯。
“就像你寒蕊姐說的，網劇確實是先天的劣勢，但不是主要的問題。因為題材原因只能以網劇的形式上映，這點容易理解，何況如今制作精良的網劇比比皆是。”
顧齋主這些時日的功課可不白做，倘若放到知乎上都可以寫一篇答案︰如何在一周內快速摸清一個行業。
還是獲得千贊的那種。
“再者，我們也並非那麼被動。你手里握著的劇本，就是最天然的優勢。我托人問了問，市面上並沒有那麼多可供女演員選擇的合適劇本，荊寒蕊又顯然不願意在那些婆婆媽媽的劇情里沉淪，她手里的選擇並不多。尹灩這個人物和她一貫推崇的女子形象也相符，我們有贏面。”
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孟曲當即攥著顧長行的衣袖眼淚汪汪，泣涕漣漣，流下了感動的淚水，覺得對方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令人安心的光輝。
“小顧，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畫面太美，令人不忍直視，沈滄輕咳一聲，提醒小孟導大庭廣眾之下注意形象。
等送走了心緒動蕩的孟曲，他倆也雙雙踏上歸程，回去的路上沈滄開車，顧長行坐在他身邊，全程低著頭瞧手機，打字地不亦樂乎。老干部看了他一路，恰好正在等紅綠燈，終于忍不住家長附身，掌心推著他後頸，動作溫柔地叫人把頭抬起來︰“路上別一直看手機，對眼楮不好。”
“誒滄哥等會兒，這條消息發完——”顧齋主哪肯老老實實收起手機，順著人的力道揚起頸子，手上卻不停，嘴角還帶著一點笑意，儼然是心情不錯的模樣。
“在聊什麼，這麼高興？”
“孟曲跟我評析你們方才那一段戲呢，這人挺有意思的。”顧長行點開一張圖片遞給他看，是孟曲剛才畫的，現在完善了一下發過來，男女主人公相背而立，中間劃出涇渭分明的一道，沈滄粗略掃過一眼，上面尹灩分明是荊寒蕊的樣子︰“喏，你看。”
“你倆這不是才分開麼，就又聊上了？”沈滄失笑︰“他還真是挺欣賞荊老師的，希望能得償所願。”
“其實方才試戲一過，荊寒蕊想來也做決定了。”顧長行把手機收起來︰“我估計，大抵這半月就該有回復了。”
紅綠燈轉了顏色，洶涌的車流在這個繁忙的城市里再次啟動起來，沈滄踩了腳油門，顧長行不看手機了，倆人在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你覺得荊老師會答應？”
“嗯，十成把握。和孟曲說得太滿，他反而不信，心里更不安定。”顧長行一笑︰“但是咱們之間說話就不必拘著了，我覺得滄哥你可以準備進組和荊寒蕊合作了。這位姑娘很挑合作伙伴，要求也高，想來日後亦不輕松。”
“不過我滄哥嘛，自然不在話下——”他促狹地沖沈滄眨了眨眼楮，飯圈言語張口就來︰“期待全世界最好的賀明柘。”
“你還真是...”沈滄被他調侃得微微搖了搖頭，趕緊想把話題轉開，眼楮里卻是帶著笑意︰“說到合作伙伴，你當初讓我陪著一起來，是為了這個麼？”
“確實有，按照荊寒蕊的性子肯定是想考校你，她一考校，自然也就放心了。”顧齋主承認的坦坦蕩蕩︰“不過倒是沒想到她會這樣突然考你的演技。”
“怎麼說？”沈滄問他。
“荊寒蕊性子很傲，也不肯服輸。”顧長行對著美人總是比較有耐性，而對于沈滄則有格外的耐性，和那麼點孔雀開屏似的小顯擺︰“我看了她從前的微博，早年還不太由工作室接管的那些尤其能反映一個人的性子。”
“她應該是很推崇封聞陶的，幾條微博里瞧著還有對《縱河山》台詞的化用。所以我後來了解了一下，荊寒蕊曾經是想和封聞陶合作，但出于種種緣由未能達成，想必一直引以為憾，今天踫上了被自己推崇的前輩欽點的人，想要一試高低，也和她的性子相合。”
“不過就算她不提，我大約也會想方法促成一下。”
而無意中再次確認了對方當真是自己小粉絲的沈老師，笑意又加深了幾分︰“你就沒有擔心過我的演技？萬一我要是當時接不住荊寒蕊的戲，可就都落空了。”
“哎，我說滄哥——”顧齋主听他這麼問，當即莞爾，沒忍住樂出了聲。
“這里面若說有什麼是我最信任的，一定就是你的演技了。”車窗稍稍搖下來一線，清冽的風倏忽灌進來，把顧長行垂落的發絲也拂起來，他笑著，收斂了風流憊懶的氣質，一雙從來多情的眼瞳只瞧著沈滄一個人，顯得目光沉靜，從容又鄭重。
“沈滄，你是一個好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