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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徹底到了。
漱玉橋的蓮花大大小小開了滿池，沈滄也從《慶瑞十五年》的劇組全然殺了青，目前沒什麼工作，屬于在家摳腳的狀態。當然，注意儀態如沈老干部，是絕不會真的做出摳腳這種動作的。
他前段時間剛剛試鏡完《逆命籌》的闕星河一角，托顧長行在劇組時的傾囊傳授，一手陰陽扇成了極大的加分項，直讓原作者都喝了一聲好，再加上他本身演技就足夠過硬，人物理解的全面深刻，情緒也飽滿，幾乎是當即就定下了角色，可謂諸事水到渠成。
他空好了檔期，等著過段時間進組，這些時日就在家里溫習溫習原著，看看老電影，順便做做菜養養花，日子過得清閑又愜意，仿佛提前退了休。
但大概老天爺對他這樣的清閑日子看不過眼，執意要讓好事多磨一些，他那盆將開的茉莉澆到一半，就催命似的響起一陣手機鈴聲。
“小沈啊...”電話那頭正是《逆命籌》的編劇關浩，語氣猶豫的很，吞吞吐吐了半天，才頗為艱難地開口︰“是這樣，之前定的那個角色，可能有點問題。”
沈滄雖然听他剛剛說話就曉得應該不是什麼好事，但當真听到他說角色的時候還是免不了心里一沉，可能有點問題，那多半就是這事不可能成了。
但他到底涵養和心態都是好的，在娛樂圈里沉沉浮浮了五年，全然沒叫這個名利場磋磨的心灰意冷，而是琢玉一般愈發打磨出內里的光華和溫潤來，絲毫未見失態，只客客氣氣地問︰“無妨，關老師您請說，現在是什麼情況呢？”
“唉，小沈，也不怕直接跟你說，其實我們都非常認可你的演技，也覺得你和這個角色很貼合....”關浩這話確實出自真心，試鏡那天他也在場，沈滄的演技有目共睹，尤其是折扇的功夫，簡直是闕星河本闕，倘若當真能出演，搞不好還能塑造出一個經典角色來。何況沈滄雖說年紀算不得太大，但待人接物還穩重的很，不像有些打過交道的小演員，浮躁兩字就寫在了臉上，反倒能讓人高看一眼，他是真情實感地為沈滄可惜︰“但是你也知道，現在大家都還講究一個流量，投資方也擔心，所以.....”
但誰讓沈滄不夠紅呢？
這個流量為王的時代里，“沒演技”、“不專業”甚至“丑”都不是問題，只有“糊”才是原罪。
不管你演的好不好，你首先要被人看到，才有資格被評判，多麼殘酷又質樸的道理。
“都明白的。”關浩的話沒說完，但沈滄已然明白了他的未盡之意，其實關浩已經算得上厚道，起碼還坦誠地知會了他原因，而悄無聲息就被替換掉的劇組，他也經歷過不止一個了。
“謝謝關老師，您也別放在心上，大家都理解。”他言語溫和，很是誠懇地向關浩道了謝，弄得電話那頭四十多歲的文人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又是一陣長吁短嘆，最後一拍大腿給沈滄保證道︰“小沈你放心，以後啊，肯定還有合作的機會，再有合適的角色，一定推薦你！”
“那先向關老師道謝了，有機會再向您請教。”
關浩完成了劇組交代的任務，又給沈滄開了張空頭支票，抹去了心中那點負罪感，已然頗為滿意的掛了電話。沈滄听著手機里掛斷的那兩聲響，再看到茶幾上攤開的那本《逆命籌》原著，封皮上一把黃金算籌後畫著陰陽太極的圖案，儼然是闕星河的標志，他在原書上也做了好些旁批，只可惜是和這個角色沒有緣分了。
這確實是個很正常的事情。
“流量”就是這個時代的標題，任何想逆著潮流前行的人，都會畏懼被潮頭拍的粉身碎骨。
如今做演員，誰不想紅？不紅不行。
不紅不僅僅意味著拿不到好資源，演不到喜歡的角色，追逐不了當演員的夢想。更多時候意味著︰無法生存、沒有自尊、壓力沒頂......接不到戲，沒有穩定的收入，在偌大的一線城市連生存都是艱難的事情，沒有保障，也沒有希望，在娛樂圈里，通往成功的道路有許多條，但絕對沒有一條是叫做“靠努力就能成功”。殘酷的競爭像洪流一樣把每個人都裹挾在里面，光是電影學院里每年就產出一批批的新人，可從頂流到三線的位置永遠也就那麼幾個，一檔的差別就意味著天差地別的待遇，無數妍麗的容貌和青春的肉體在這個戰場拼命搏殺，有多少年輕人懷揣著夢想和野心投入其中，同時就有多少人被現實敲打的遍體鱗傷，黯然退場。
他能在這樣一個名利場里堅持許久，並不是因為他沈滄當真有多厲害，倘若沒有殷實的家底撐著，沒有科班出身第一名的成績，他大約也不能這樣心平氣和的度日，告誡自己穩扎穩打，一步一個腳印。
沈滄微微嘆了口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足夠幸運了，只是心底還是免不了涌上一點失落，讓顧長行花了許多功夫去教他折扇，最後卻派不上用場，也辛苦了。
他心態平和，掛了關浩的電話，也只稍稍做了感慨，就邁步往陽台打算把方才那株茉莉接著澆完，手機都沒來得及放下，卻又來了一個電話。
這次是易還安。
“喂喂，滄哥？听得見嗎？”
“嗯，能听見，還安你怎麼還打電話來了？”
易還安那邊信號不大好，還隱約有點嘈雜的聲響，想來不是在劇組就是在活動現場，其實沈滄多少也猜到些易還安的來意，這個角色是易還安從中間牽線搭橋介紹給他的，本來是個皆大歡喜的事情，結果臨了折騰了這麼一出，也是讓易還安兩頭都不好做人。想必是劇組那邊的人也給易還安打了招呼，他才這樣火急火燎地打電話過來。
“滄哥，角色的事情我听說了...”恰如沈滄所預料的，手機那端易還安的聲音听起來格外的慚愧和低落︰“唉，早知道我就不把這個介紹給你了，反而讓你白白折騰了這一趟。”
“哪能怎麼算？如果沒有這件事情，這本來就是個很好的機會，如果不是你推薦，按照我現在的情況可能都接觸不到。你當初能想到介紹給我，我當然知道你是好意。”沈滄笑了笑，又道︰“至于換角，其實也很正常。投資方的考慮也自然有他們的道理，也確實怪我自己的實力還沒到必須讓別人選擇我的階段，這沒什麼，你也不用擔心我。”這樣一來，反倒是成了他在勸慰易還安了。
易還安听他如此寬解，心里益發不好受，他重情義，惦念著沈滄當初對他施以援手的好，一邊為沈滄打抱不平，一邊又有些埋怨自己︰“當初要不是你撈了我一把，也不至于得罪了人，資源虐成這樣，連江以...”
他話還沒說完，卻被沈滄截斷了話頭︰“還安，自家兄弟，不用說這個。”沈滄有些無奈︰“其實你也知道，就算換了別人，我也一樣會那麼做的，你只是自己心里過意不去。但是這沒必要，過分的愧疚只會使友誼雙方不對等，你最明白這一點了。”
“哎，倒不是別的，主要這不是江以然嗎。”易還安被他這個老干部勁兒說得訕訕，反而不好再愧疚起來，曲起指節蹭了蹭鼻尖，又心有不甘地補充道︰“滄哥你記得江以然嗎？”
江以然？沈滄在記憶里搜索了一下，江以然這個名字他還是有些印象的，也是前段時間躥紅的流量小生，拿下了好幾個資源，其中一部還是和某個知名導演合作，惹來不少人眼紅，平仔閑著沒事的時候很是給他八卦了一番，據說走的是時下流行的“三好學生”路線，又帥又乖，陽光加上奶氣，很得姐姐們的歡心。但沈滄委實不記得再和他有什麼聯系了，兩人咖位不同，路線不同，公司不同，堪稱八桿子打不到一起。
“咱們之前拍《有間客棧》的時候，江以然也在里面，還跟咱打過照面，我當時就是個武替，他比我戲份還多點呢，有印象嗎？”易還安用手掩在嘴邊，壓低了聲音︰“當時那個飯局他不是也在，你把我拎走了，他好像沒走。”
沈滄听他這樣說，才從記憶里翻出這樣一個模糊的影子來，原來他當真是認識江以然的。說來也巧，當初他在《有間客棧》里飾演陸吟戎這個主角，江以然就是其中一條支線的配角，他和江以然還有過一場對手戲。只是那個時候的江以然，和如今的差別委實太大了些，沈滄很難將平仔口中描述的那個“人設賊陽光其實底下挺有手段”的形象和他回憶里稍顯青澀內向的新人演員對照起來。
“是江以然怎麼了？”沈滄疑道。倒不是別的，在他看來，他和江以然從前就是在《有間客棧》的劇組里，也不過姑且算得上點頭之交，更何況往後五年再無交集。就算當初真有一點微末的交情，如今也不過是兩個不相干的路人。他倒是不覺得有什麼，但落到別人眼里，卻儼然不是這麼回事了。
“咋說呢，江以然不是跟我在一個公司嗎現在，他還挺...”易還安猶豫了片刻，大約是在糾結措詞，沈滄模糊听到有人在電話那頭喊了他一聲，估計是經紀人化妝師之流在催促，易還安也不便再說下去，匆匆關切了一句，就掛了電話。“哎，就來——我一直不太喜歡他反正，滄哥你也注意點吧。”
注意，注意什麼？
沈滄放下手機，沉思了片刻，目光在《逆命籌》攤開的書頁上掃過一眼，一個闕星河，還會引出什麼陣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