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zone.io,最快更新自助式穿越 !
顧長行半睞著眼眸打量著這個一直沒有動作的“尾巴”,他方才出手自有分寸,不曾當真傷人髒腑,但一路連消帶打對方看著委實淒慘,未嘗沒有震懾暗處那個人的意思。只不過顧長行也沒想到,跟上來的居然會是沈滄,那倒不必顧慮了。
他其實已經醉的有些厲害,酒後不該吹風也不該劇烈運動,偏巧他兩項全佔,現在這些酒精終于可以沸反盈天了。此刻沈滄的面容已經在他眼中搖晃出含糊又微妙的好幾個重影,月光把男人俊朗的輪廓描摹的溫柔且朦朧,所以他稍稍花了些功夫,才辨認出這個他在七百年後第一眼看到的現世之人。
“是你啊....”
他實在太熟悉沈滄的臉了。
只不過之前那些印象被生日會上對方的發言更加鮮明地覆蓋了過去,旭朝、慶瑞十五年、延光、九皇子.....那些被酒精暫時浸透了的記憶又被這張面孔暫時拉出了水面,零零散散的在顧長行腦海里滑過,邏輯松散地盤旋,或許也根本沒什麼邏輯。
他記得這個人講過他飾演嚴熾,是個很復雜的角色。
“......嚴從明。”
于是顧長行暈暈乎乎地喚道。
“.......?”沈滄一愣,他反應了片刻才意識到對方喚的是他的角色名,九皇子嚴熾,字從明,嚴從明,帝王的小字並不常用,即便是他飾演這個角色也遲疑了會兒,沒想到卻被小男粉醉酒後一口叫出。
“你還真是我的粉絲啊。”沈滄低低的感嘆一句,隨即有些哭笑不得,也確定對方完全是喝醉了,那雙多情又含笑的眼楮盛上朦朧的水霧,半闔著眼,眼睫輕顫,兩頰生暈,顯得格外柔軟又無害,沈滄簡直要懷疑他剛剛是怎麼把那個人揍的哭爹喊娘的,憑借身體的本能記憶嗎?
可像是為了回應他那句低語一般,小男粉眉峰略略蹙了蹙,折扇一揮,手臂撐著牆面站了起來,步伐不太穩當地往前走去︰“曳年,送客——”
這又是要趕他走了?
真是打臉來的猝不及防就像龍卷風,沈滄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顧長行當真不是故意的,他確實醉地深了,連步子都亂了,思緒被酒精攪得混沌,一瞬間又被帶回來七百多年前。
嚴從明這個名字就好像是個什麼古怪的開關,把慶瑞十三年的年初和眼前的景象重疊起來,小巷里突然下起了雪,天地蕭蕭又肅肅,雪幕綿密地鋪開又落下,一片皚皚的白,整條長街都似在落雪里沉眠著。
顧長行一向不喜歡冬天,連帶著對造訪的不速之客也一並散漫起來,做生意也要他樂意才行,現在下著雪,他不樂意做生意。
他眼前站著個十八歲的少年人,不說話,只沉默地瞧著他,又輕輕嘆了一口氣,月光落在少年人的肩上,像開了一朵白梅花,雪濃,花也濃。他看著他覺得有些眼熟,是嚴從明嗎?那個從京城趕來的小皇子,出了大價錢,要與他買一個消息。
“您是貴人,何必卷進江湖事里,做些刀頭舔血的買賣?”
“回去吧,小殿下。”
他這樣勸道。
“你說什麼?”
顧長行的聲音很低,近乎于酒後的囈語,沈滄沒有听清。小男粉借著月光看清了他的臉,喚地卻是他的角色名,嚷嚷著送客之後還小聲地嘟囔了一句,好像判斷他完全沒什麼威脅似的,根本不用加以防範,又或者完全沒瞧進眼里,立刻毫不留情地往前走掉了。
沈滄看著他一本正經的走著彎彎繞繞的s型,情不自禁地扶住了額頭,有點心累,還有點好笑。他跟著人往前走了兩步,顧長行孤身一人醉的一塌糊涂,出于道義,他也不能把人就這樣晾在大街上。
“顧長行你朋....友呢?”
還不等他把話說完,只听見不遠處“啪嘰”一聲,能打的小男粉走進黑燈瞎火的一截窄路,被腳下隱蔽的井蓋絆了一個踉蹌,沈滄來不及搶救,眼睜睜地看著他往前一撲,身形在跌倒之前掙動了幾下,然後自暴自棄一般摔了個結結實實。
再然後就趴在原地沒了動靜。
“顧長行,醒一醒?地上冷,快起來。”沈滄舉著手機手電筒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那些坑坑窪窪,一路艱難險阻的挪到他身邊,他清醒著打著亮都被這破爛的路面折騰的夠嗆,顧長行喝醉了還摸黑走到這兒才摔下去,也當真很不容易。
他一邊感嘆,一邊試圖把小男粉喊起來。
“.....你怎麼不哄我呀?”摔在地上的人語調有點兒委屈,鼻音軟糯糯的,像是在抱怨,更像是在撒嬌。沈滄听得有些怔愣,他想顧長行大約是把他當成了什麼別的人,然後果然少年人半翻了個身,白皙的臉頰上沾上一點灰,看起來就更委屈了︰“娘,我摔疼了。”
這一聲混著點兒嗚咽的腔調,直喊得人心頭發軟,明明是那麼強大至于驚艷的一個人,現下從盔甲下漏出一點柔軟的脆弱,偏又叫自己看去了,那怎麼舍得不哄他呢?
可還沒等沈滄想好要怎麼哄,顧長行又喃喃的開口,他閉著眼,眼睫發著顫,或許是在做夢,又或許是在想象里見到了什麼人,一點水痕從地順著臉頰滑落下去,在塵灰滿布的路面上無聲無息地砸出一個小水坑,又很快被初夏的夜風與溫度一並蒸干了。
“.....不是故意摔的。”“我只是想讓娘理理我。”
“娘,你理理我呀。”
“我不是你娘,你娘沒有不理你.......”
沈滄是家中的獨子,自然沒什麼照顧弟弟妹妹的經驗,連粉絲都不會哄,更枉論是哄“兒子”,他斟酌了好一會兒,才無奈地這樣去回話,語調放的很溫柔又和緩,試圖去安撫面前想家的少年人。
但對方顯然不太買賬,或許是男性醇厚的嗓音驅走了幻象,顧長行睜開眼不高興地瞪了沈滄一眼,他眼角還有殘存的濕意,淺淡,卻水光薄潤。于是這一眼落在沈滄眼里一點殺傷力都沒有,有些像受了傷的小動物想去恐嚇獵人,讓人禁不住生出一點憐惜。
憐惜這詞不該用在男人身上,但用在男孩兒身上卻也還好,沈滄簡直操碎了一顆老父親的心,想他好歹也做了五年演員,雖說事情發展諸般緣法,但對粉絲這麼竭盡心力,也算是獨一份兒了。
“清醒點了嗎?我找人接你回去?”他耐心地詢問。
“回去?”對方突然短促的笑了一聲“回哪去,風月齋沒了,空山寺也沒了,迢迢七百年,怎麼回去?”
他這話說的不明不白,沈滄縱然再聰明也猜不透這里面的意思,只當是醉鬼的胡言,然後看見地上這人掙扎著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又要往前走,深一腳淺一腳,背影狼狽又倔強,他仍在笑,笑聲卻很苦。
苦而不自知。
其實顧長行是知道的,他倏忽想起來了,他娘親不肯理他,只是因為她死了,所以不會有人哄他,也不會有人扶他起來,所以他得走,可走去哪兒呢?他一手創立的風月齋被朝廷雷霆一般查封了,玄淨的空山寺被他連累,一把火燒了個干干淨淨,一睜眼就過了七百年,他想把花照水帶回那個到處通緝他的江湖,也回不去了。
無處可回。
“蕭蕭遠行客,天地一孤舟,輾轉飄零久,我身亦浮萍——”
他借著酒意漫聲長吟。
沈滄從前沒太听過這樣的調子,該是那種飄零很久的游俠,在一個月色如霜雪一樣的長夜里彈劍放歌,調子蒼涼又蕭索,叫人覺得很孤獨。
一個人,一把劍。
空山寂寂,歸途迢迢。
可顧長行的年紀看起來那麼小,頂多也就二十歲,生的又那樣好,像是富貴人家養出來的孩子,怎麼會有那麼深重的心事,和那麼曠遠的孤獨?
他是個演員,是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難過,他看的出來。所以沈滄愈發覺得奇怪,這個人一身都是矛盾,他從前沒見過像顧長行這樣的人,沈滄想,他對顧長行生出一份好奇。
不過眼下他好奇的對象又被不知道哪里的坑窪絆了個正著。
他這次不掙了,就這樣徑直摔了下去,像一個游歷許久的旅人,總算找回了舊址,卻發現故居被推平了重建,梅花換做新桃,小院子里打簾出來一張陌生的臉,笑著問︰“客從何處來?”,于是一下失掉了力氣,再也走不動了。
再次搶救不及的沈滄伸出的手頓在了半空,他在心里默默告訴自己︰事不過三,然後又一次艱難地邁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