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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了。
沈滄就是沒帶現金。
平仔給他的那篇攻略里舉例翔實，聲情並茂，恨不得連男博士喜極而泣的神情都大，唯獨沒提及這個算卦攤子只收現金這回事，可謂完美避開重點。
“抱歉，我沒帶現金出門。”他無奈地再次摸了一遍身上僅有的兩個口袋，仍然是空空如也，兜比臉還干淨。場面就一時變得十分沉默且尷尬，只有被壓在礦泉水瓶底下的那張黃紙在晚風中呼啦啦地翻動個不停，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四個大字︰只收現金。
字跡狂放張揚，瀟灑肆意，顧長行寫的。
“無妨，不過是一張姻緣符，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件，送你便是了。”
顧長行素來是個坦坦蕩蕩的顏狗，從來見不得美人為難，尤其是與他品味一致的。就連花照水這種暴躁事兒精，也憑著一張嬌花照水的美人臉拉高了顧長行的容忍度，更何況如沈滄這般長相不俗，眼神干淨，一筆字又合了他的胃口，就是高了些，但也無傷大雅。索性折扇一展，把那符往人手中一遞，就招呼旁邊的一醉準備收拾收拾走人。
一醉對于顧長行這個“不是什麼稀罕物件”深表抗議。
抗議被無視。
“這不合適，該給的還是要給的。”
顧長行給的干脆，沈滄卻不能收的利落。他一個自掏腰包辦生日會的人，從前就沒有收粉絲禮物的習慣，更何況今天是出來幫助理買東西遇上了自家粉絲，更沒有因為沒帶現金就白拿的道理。不過眼下周邊的店鋪也大都早早關了門，他想去換點現金也不成，一時倒有些犯難。
“一張換一張，這個我收下了。”顧長行瞧著他略略蹙起的眉頭，當即泛起一點笑意，心里已經給這人貼上了個“軸”字。
他在沈滄的注視下仔仔細細地疊好簽名的黃符收起來，又探手過去把人攤開的手掌虛攏成拳，掌心抵著沈滄的四指往下輕輕一壓︰“拿好，符要飛了。”
然後又果斷地接著差遣一醉一起收拾那一桌雞零狗碎，神情專注，頭也不抬。
這架勢儼然是不再給沈滄推拒的機會了。
“那這樣吧，我也不耽誤你們收攤了，今天多謝你。 我下次把錢拿過來，你們一直都在這里嗎？”沈滄問。
“無妨事。如無意外，大抵都在。”顧長行很是無所謂地搖了搖折扇。說來慚愧，這符賣著緊俏，但一醉畫的也快，給他充足的薯片和肥宅快樂水，一晚量產八百張不是夢。有時候實在趕不及，他也會幫著一醉畫個一兩沓，筆法流暢，技術嫻熟，堪稱流水線作業。花照水盡管十分想加入這個產業，卻因為手藝不到家，畫毀了十幾張之後被顧長行以“浪費錢財”的理由強制驅趕。
真的，花照水要不是長得好看，早就被社會毒打八百次了。
“那我先走了？”沈滄手里拿著那張符，還維持著剛才顧長行幫他把四指攏進掌心的那個動作，總覺得哪里不是很對勁。
“山高水長，慢走不送？”顧長行沖他揚眉一笑，語氣輕松愉快，只等著沈滄一走，他和一醉就可以用輕功扛起攤子就跑。
而對此一無所知的沈滄心想︰男粉追星，還真不一樣。
于是在初夏的傍晚，兩人以各自兜里揣了一張符紙為結果，結束了這次歷史性的會面，在雙方心里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心理學上有這樣一個神奇的效應，當你正式認識一個人之後，他在你生活里的存在感就突然高了起來。
譬如沈滄就突然覺得卦攤在他劇組的存在感猛然提高。
有一天導演的心情格外好，連徐曉 又ng了七八條沒過也是一副全然無損心情的愉快模樣，和顏悅色地給她講了戲，又轉頭來夸獎沈滄年紀輕輕很是沉得住氣，演技可圈可點，假以時日一定能大紅大紫雲雲。和藹地讓沈滄和徐曉 都是一頭霧水。
過了一會兒徐曉 挺開心地過來跟他說︰沈老師你知道嗎，咱們導演去算命了，听說咱們這個劇肯定能火。
沈滄想起他在微信上給平仔拍了那張姻緣符發過去之後對方狂轟濫炸回復過來的幾十個“大哥辛苦了.jpg”，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那挺好。”
又譬如有一天他在劇組還看見了顧長行的照片。
劇組里拍戲的順序自有自己的一套講究和排法，他飾演的旭宣宗還是九皇子時有幾場少年回憶，要重新做一套造型，給提到了最近來拍。古裝戲服化道總是麻煩，造型師一邊給他弄頭套一邊閑聊，說沈老師的古裝造型挺不錯的，稍微一改少年感都溢出來了，又說那天出去逛小吃街，看到一家攝影工作室的海報，模特長得都能出道了，那套造型也好，衣服特別貴氣，要不是太素了，其實也能給他試試。
“哎，不過他們家也就那一套好看，我還特意進去逛了一圈，其他全是影樓風，給我飯都耽誤冷了。”這位姐姐手上的技術很是過硬，眼光挑剔且獨到，跟過好些大劇組。但嘴上也很是能嘮，心直口快，倒也沒什麼惡意︰“我真是給那個模特忽悠進去的，眼楮可太漂亮了，簡直長在我審美上。”
沈滄一邊听一邊笑著接幾句話，听到後面稍微走了一下神，他想起那天顧長行看他的時候，也是一雙專注且深情的眼楮，不知道和這個模特誰的更漂亮些，突然生出一點好奇來︰“荷姐的眼光這麼高，那得是多漂亮？”
“喲，難得啊，咱們沈老師也感興趣啦？”荷姐一邊調侃他一邊把手機遞到他面前給他看︰“喏，是不是和你有的一拼，姐眼光可以吧！”
于是素雪大袖小金冠的顧長行就直直撞進了沈滄視線里。
這一張海報是在傾玉橋拍的，少年郎半靠著漢白玉的扶手，折扇打開半面，衣擺垂墜如蓮開，繡紋反射一點日光，姿態散漫又從容。眼楮也的確是極好看，眼尾微微上挑，含著笑望著鏡頭，無端便生出一股情深幾許的味道。隔著手機屏幕也叫人招架不住，無怪乎連荷姐見慣了娛樂圈的諸多美人，還是被忽悠進了店里，漂亮的長相太多，這人有一身難以言明的獨到氣質。
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招。大意就是如此了。
這個人是我粉絲，沈滄心里想，竟然有一種微妙的與有榮焉︰荷姐的眼光確實可以。
他又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那一身白衣，突然輕“咦”了一聲。
沈滄認出了那身衣服，那是在他之前進組的時候，有一些他的粉絲過來做了應援布置，平仔在車上特意給他指了指說滄哥你看，這都是你的死忠粉啊。沈滄遠遠地看到了一眼，有個穿著白色古裝的男孩子站在那邊，在人群里極打眼。
原來是你啊。
沈滄算著這幾天的排戲，覺得那更不能讓粉絲吃虧了，要趕緊把錢給人家。
可惜事與願違。
他這段時間突然忙的厲害，之前打亂了排期，最近就要把進度趕上來，又是連著好幾場的大夜戲，別說放工休息了，睡都只能睡幾個小時。
平仔也在微信上各種耳提面命他生日會的事情，他這次是出道五周年，剛好和生日趕在一起，影視城里又有他的大粉牽頭組織，千巧萬巧才湊出來一個，公司沒調配什麼資源，錢都是他自己出的，規模自然不大，可該忙的事情一點也不少。
忙來忙去，竟然一直沒抽出空去算命攤子把符錢補上。
不過好在他忙，顧長行也忙。
找住處這件事情遠比顧長行他們想的還要麻煩，光是從影視城出來到小鎮上這一段就讓玄淨遭到了人生最大的滑鐵盧。
他暈車。
還是暈公交。
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空山寺主持在晃動的鐵皮盒子里站地面色鐵青，搖搖欲墜，幾乎下一秒就要吐出來，還是一個嗓音洪亮的阿姨看不下去，給他讓了個位置，站在一旁連關心帶數落︰“小伙子不要這麼拼喲，演員哪里好出頭的啦，身體要緊，你暈車這個毛病好嚴重的呀！”
顧長行和一醉在旁邊看地膽戰心驚，他們那里只有馬車，哪里有機會知道武功高強內力深厚如玄淨，竟然還會有暈車這個毛病？
花照水倒是適應良好，但就是適應的太良好，掩飾不住那種沒見過世面的新奇感，招來車上圍觀群眾些許異樣的目光，讓為他的臉乘興而來的若干女性，又為他的無知敗興而去。
當然他一點沒發現顧長行和一醉帶著玄淨假裝不認識他這回事。
這才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他們就損失了玄淨這一員大將。
好容易折騰到了地方，原以為有了錢可以找個此處的小客棧先落腳，結果他們一行四人千辛萬苦地摸到影視城附近的賓館，前台小妹笑靨如花地一句︰“請出示一份證。”就給他們整懵了圈。
“生分證？啥生......”花照水永遠身體比腦子先反應過來，當場疑惑出聲，顧長行一巴掌按在他嘴上捂了個嚴嚴實實，轉頭對小姑娘笑地怎一個燦爛友善，恨不得左臉寫個我是，右臉寫個好人︰“我們出門著急，沒帶在身上，姑娘能通融一下嗎？”
姑娘看著這四個男人的眼神里充滿了警惕，絲毫不為美色所動︰“不能。”
顧長行頓時手下沒忍住一個用力。
花照水︰唔唔唔唔唔要死要死要死！！！！
“那咋行呢老弟，沒身份證誰知道你啥人啊。”
“我們要為其他顧客的安全負責的呀朋友。”
“不好意思，如果被查到要罰款的，先生這個沒辦法通融，您理解一下。”
從那家“好客居”出來之後，一醉和顧長行又分開試了幾家不同規模的旅店，但凡是看上去還算周正的，基本沒有不要那個叫身份證的。顧長行又轉說身份證不小心弄丟了，仍是不行，倒是有幾個耐心好些的，囑咐他們去一個叫派出所的地方開個臨時證明，有身份證號就行，他們本就非是此地中人，自然也拿不出來。
這樣踫了幾次壁，顧長行就攔下了一醉不再嘗試，以免惹人疑竇。
“不然我們還是先回去，明天再打探打探，看看有沒有其他地方。”一醉一籌莫展，險些薅禿了手里的拂塵。
“和尚還行嗎？看他臉色還沒緩過來。”顧長行手里折扇扇的飛快︰“就怕其他地方也一樣。我听他們言語間的意思，這個身份證就如腰牌魚符之類，用以查驗，但應當是此地中人俱有，而且編號相對，怕是此處對于人的管轄要嚴治許多。我們沒有這個身份，以後行事還要小心謹慎一些。還有此地的律法.....”
他越想越是頭疼的厲害，身份證、公交、手機、單反、數字、燈......無數新奇的事物交織在一起，匯聚成一個混沌的漩渦，透著股說不出的古怪。顧長行忍不住去想那個獵戶，他是怎麼回去的，他到底回去了嗎？
“哎，你們還沒找到可以住的地方啊？”
說話的是他們一開始踫見的前台小妹，她想來是下班了，換掉了剛才在店里看到的制服，站在不遠處的路口，也沒靠近。
“你朋友生病了嗎，臉色挺難看的。”或許是玄淨虛弱的形象喚起了小姑娘的同情心，又或許是這四個人長得好看應該不是壞人吧這種昏聵發言佔據了上風，她猶豫了一會兒，又補充道︰“其實你們四個男生，對安全性考量不需要太多的話，可以去找那種夫妻店或者日租房湊合一下，救個急，不過條件可能不太好。”
她說完就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地走掉了，留下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希望的一行人。
調整了搜索方向之後，顧長行他們總算找到了一處落腳的地方。
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潑辣女人，領著他們七拐八繞地走了小半個時辰，進了一棟樣式稍顯老舊的民宅，是他們家自蓋的住房，拿空余的房間出租。的確不用查驗身份證，價錢相當親切，條件也是真的差。
但對于睡了好些天硬石板的一行四人來說，不必風餐露宿，已然是飛升一般的待遇，陶老板領著他們參觀房間，交代注意事項的時候，花照水看見床鋪差點喜極而泣，幾乎當場就想表演一個猛虎落地，賴在床上再不下來。
說是幾乎，因為他被顧長行和一醉一左一右捏住了命運的後頸皮。
“我這里就只有房間，其他的洗漱用品不提供，你們要用就自己去買。”陶老板一雙精明的眼楮在他們四個身上挨個刮了一遍，然後把一串鑰匙拎到顧長行面前︰“出門走到頭，左轉五百米，有個小超市，買完早點回來，動靜不要太大。”
“還有，洗澡快一點，不要超過半個小時。”
明明沒有承擔主要壓力的花照水點頭如搗蒜︰嗯嗯嗯嗯嗯！
《宋書•王僧達傳》:”固宜退省身份，識恩之厚，不知報答，當在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