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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瑞十三年,靖州,空山寺,大雨將至。
這座算不得太出名的深山古寺自建成以來從未有這樣多的“香客”,他們悄無聲息地隱藏在每一個可以攻擊的角落,手持著鐵青的重弩,弓弦緊繃,森寒的箭頭圍成一堵密不透風的鐵壁,困住了這座青梧樹掩映下的寺廟,蓄勢待發。
山高,寺低,雲近。
沉沉的陰雲鉛塊一樣壓在頭頂,今夜無月,暗色濃得像化不開的墨,只有遠處天際偶爾翻滾的雷光,才隱約照出這支軍隊領口特殊紋質的一個“影”字。
這是朝廷令下的緝影司,神秘到了極致,也精銳到了極致。這支暗影之師素來只在震動朝野的潑天大案中才會被調遣,如今卻蟄伏在山野之間,就很有些不同尋常的味道。
到底是什麼人,才會引來這樣大的陣仗?
“回稟大人,確認是顧長行,不過除他之外,還有三人在場,其中.......”有人低聲來報。
“不必顧忌。”為首的中年人沉聲道,他面相忠厚,生的普通又不惹眼,只下令的時候眼里漏出陰寒的殺氣,狠戾地像刀。
“拿下顧長行,死生不論。”
一陣悶雷伴著他的話音一同響起。
雨快要落下來了。
二零一九年,夏明市,弗山影視城,天邊雷聲漸隱。
剛剛下過一陣雨,地上還泛著濕漉漉的潮意,春末夏初的天氣,不冷不熱,恰到好處。
宜追星。
粉絲的熱情分毫沒有被雨水澆滅,天衢古鎮景區的長街上擠滿了人,摩肩接踵,滿臉期待。其中大多數是二十歲上下的年輕女孩兒,手幅燈牌一應俱全,剩下一小撮兒是夕陽紅旅游團,大爺大媽們一臉好奇,和影視城里大小店鋪的攤主一起看熱鬧。
原因無他,此劇組實紅。
大制作大投入自不必說,男一號國民度橫掃各個年齡層,一張臉擺在那里就能有效地消除代溝。女一號童星出道,觀眾主要分為看著她長大的,和看著她的劇一起長大的兩種類型。還有好幾位正當紅的流量小生與小花,可謂眾星雲集,熠熠生輝。
無怪乎女孩兒們為了前排圍觀的位置搶地聲嘶力竭。
“看到人了嗎?”被沖散在人群里的幾個卑微追星女孩急急地相互詢問道。她們家正主放在這里咖位不行,站位就慘,連帶著粉絲也一並佛且卑微,扛著長槍短炮,奮力在洶涌的人群中尋找自家愛豆的身影,讓旁邊的追星大部隊映襯地格外勢單力薄。
“看到了看到了!!!”倏忽其中一個尖叫出聲,難掩激動之情。
這位靠著自家小店佔據了地理優勢,從而捕捉到正主的幸運兒張曼曼,就是劇中男四號沈滄的鐵桿粉絲。
她在天衢古鎮里開了一家以沈滄出道武俠劇為主題的衍生密室,平生最大的夢想就是偶像能來自家密室逃脫一次,當然,逃不脫最好。
此刻正奮斗在追星的第一線,並堅信這就是自己離夢想最近的時刻,爆發出二十四年人生中最大的音量。
“滄哥——加油——我們永遠支持你!!”
“啊啊啊啊——人呢人呢!讓我康康讓我康康——”
“人呢?!”
而七百余年前,和她們發出同樣疑問的另一支隊伍,卻遠沒有女孩們這般好的運氣了。未受傷的士兵已經在廢墟里搜尋許久,卻連目標的一片衣角都沒有翻著。先前回報的人站在被大火燻地焦黑的斷壁殘垣里,臉色陰沉可怖。
經此一役,緝影司帶來的精銳折損慘重,昔日寧謐的古寺亦是毀去大半,青燈燃盡,佛像傾頹,就連繁盛千年的青梧樹也在雷火交擊之下燒做枯木,人更是斷無理由還能活著的。可若是死了,怎會連具囫圇的尸首都找不著?難道那驚人的雷光當場就能把人劈做了齏粉?
他不相信。
“空山寺被我們圍的滴水不漏,就算是長了翅膀也飛不出去才是。”
他們為了這場圍捕已經準備多時,調遣的人力物力不知凡幾,光是顧長行的身價,就在通緝令上漲到了千兩黃金。本該是萬無一失的行動,只等著拿下顧長行這滑不留手的賊子回京交差,可眼下又是個什麼賠了夫人又折兵的爛攤子?
只怪那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混小子,使什麼天殺的雙錘!
他狠狠地揮去被風拂到面前的經書殘卷,灰煙打著轉兒落在青梧樹枯朽的樹根上,遮住了那上面閃過的一絲電光。
“給我掘地三尺的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可不管是死是活,他們注定是一個都見不到了。
而剛剛見完自家偶像,正和小姐妹們抱在一起抒發激動之情而把生意忘在腦後的張曼曼,也完美地錯過了一場來自七百年前的“邂逅”,對四個大活人隨著之前的雷聲出現在自家密室里這件事情一無所知。
至于這場大戲的主角——溜著緝影司和一干江湖人跑了大半個旭朝疆域的頭號通緝犯顧長行,更是全然沒有弄清楚自己所處的境況,還在和那間古怪的密室斗智斗勇,謹小慎微,不敢妄動。
誠懇地說,這對大家都是一件好事。
把時間軸往前倒撥一會兒。
顧長行睜開眼楮的瞬間,指尖仍殘留著一點乏力的酥麻,他下意識甩了甩手腕,好像還能聞到自己袖口一點煙燻火燎的氣息。
是了,空山寺被朝廷派兵圍了個水泄不通,為了逼他現身,連放火燒山的事情也干了出來,千年的青桐樹在烈焰里燒地劈啪作響,宛如沖天的十丈火炬,配上把沉黑天幕都給撕開的閃電,實在聲勢浩大,足以彰顯出緝影司拿他的決心。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自己還沒被緝影司的人捉去酷刑伺候,先叫這滾滾驚雷連帶著劈了個通透。也不知道花照水是違背了多大的誓言,十余道碗口粗的耀白雷光沿著他那雙八十斤的大鐵錘蜿蜒而下,從一醉道人、玄淨和尚漫延到自己這里,四人串作滾地葫蘆,全籠進雷光織成的大網里,眼前一白,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一睜眼....也無什麼話本上的渡劫成仙,那雷火太盛,簡直能給人刺瞎,能睜眼就不錯了。他苦中作樂地如是想到,迅速調動內息運轉了一周,待得眼前的白光散盡,能清晰視物才松了一口氣。
一醉道人和玄淨和尚兩個倒霉鬼橫七豎八地躺在距離自己不遠處。朋友沒丟,挺好。
內息圓融,運轉無礙,不曉得是不是被雷劈的,還隱隱有精純之態。武功沒丟,不錯。
再遠一些,走廊盡頭還躺著個一身紫衣雲錦的“罪魁禍首”,一張色若春花的美人臉睡地好不安逸。花照水這事兒精沒丟,不太行。
顧長行調息四顧的這片刻,不遠處玄淨也睜開了眼楮,他雖比顧長行離雷擊中心近一些,但專修佛法,內功深厚精純,醒轉也就是瞬息之間。兩人視線一對,一人一掌抵在一醉道人的背心,徑直引著這平素不肯吃苦學武的半吊子體內真氣走了幾趟,才總算把人給薅醒了。
一醉一睜眼看見他倆都還活蹦亂跳,顯然尚有余力,登時長出一口氣,單手捏了個禮︰“三清在上,貧道還以為今兒就得帶你倆去見太上老君了。”
顧長行揚眉︰“你帶我便罷了,你要帶上玄淨,可有問過佛祖的意思?”
玄淨自然不與他二人貧嘴,雙掌合十,只念一句“阿彌陀佛。”
而後三人相視而笑,俱都有些劫後余生的慶幸。
而後他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