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動招惹!
陸星嘉緊緊盯著那只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變形的手掌,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想拿出看家底的髒話把那些人渣痛罵一頓。
想告訴秦暮冬他很好,是那些人配不上他。
也想告訴他自己和那些人不一樣,不會離他而去。
可是語言的力量太蒼白,太無力,也太高高在上了。
人們常說感同身受,可實際上,大部分都是蜻蜓點水一般的憐憫施舍。
秦暮冬手還緊緊握住陸星嘉的手腕,力氣大到幾乎要把他的骨頭捏碎。
指尖因為缺血而泛起白色,陸星嘉努力張開手掌,手腕轉動半圈,反手握住秦暮冬的小臂。
這個動作有些艱難,手腕幾乎被扭成了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弧度,但陸星嘉還是收緊了手,緊緊握著,不願意松開。
秦暮冬的手臂僵硬了,下意識地想要抽回,陸星嘉不許,白皙的手就扣在他的手腕上。
于是秦暮冬便再沒了動作,不拒絕,也不反抗。
喧鬧的學生食堂不時傳來喧鬧聲,打飯阿姨的吆喝聲,鍋碗瓢盆摔在地上的尖銳聲。
人來人往的餐桌旁,兩個少年互相握住彼此的手腕,都是那麼用力。
彼此的體溫透過皮膚傳遞,又流經血液回到那顆跳動著的心髒。
陸星嘉把紅燒排骨胡亂地塞進嘴里,酸甜軟糯的口感下滿是酸澀的苦意。
吃完飯,他拉著秦暮冬跑上樓頂,他們兩個翹掉了下午的課,就並肩坐在房頂上,陸星嘉陪著他,但誰都不說話。
天氣很好,藍色的天幕一望無際,大片的雲朵緩慢移動,時間的流逝只能按照不時響起的鈴聲來分辨。
一節課過去,兩節課過去,三節課過去。
周圍安靜得只能听到風聲,然後秦暮冬開了口。
說他曾經真的把那個人當朋友,給他補習,幫他帶早餐,說他們曾經有過的快樂回憶。
說他不是沒感覺到過那個人的怪異,听到過一些閑話,但仍不顧一切地相信他。
說那天親耳听到那人說,他和他做朋友僅僅是因為和朋友打了賭,他其實早就受不了他了,覺得他有病、惡心。
說他揮動拳頭,朝那人的腦袋上砸去。
……
陸星嘉就在一旁安靜地他講述,做一個沉默的傾听者。
秦暮冬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安慰,他不過是想要與過去傷痕累累的自己和解。
于是陸星嘉便陪他一起。
等他講完之後,又是良久的沉默。但誰都沒有在意。
他們繼續並肩坐著,不言不語。
下午第四節下課鈴打響了,到了吃完飯的時間。
校園里再次熱鬧起來,三三兩兩的學生朝食堂走去。
天擦了黑,晚風徐徐地吹來,陸星嘉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
“回去嗎?”他問。
秦暮冬“嗯”了聲,也站起來。
于是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他們向樓梯走去。
走過那一扇破舊的鐵門時,陸星嘉輕聲道“都過去了。”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要融進風里,但他確信,秦暮冬听到了。
“嗯,都過去了。”秦暮冬淡淡重復了一遍。
“我們是好朋友。”陸星嘉說。
秦暮冬沒再重復他的話,踏入昏暗的教學樓,忽覺眼前明亮起來。
老舊的教學樓,連樓梯扶手都褪了色,掉了漆,秦暮冬卻第一次覺得如此明艷、鮮活。
那些壓在心底腐爛惡臭的過往被掀開了,一點也不轟轟烈烈,混著秋風,甚至能感覺到樓頂上許久沒有打掃的塵土氣息。
然後它們就自然地見到了光,就像腐臭的污水也會被太陽蒸發那樣。
他們比肩向教室走去,陸星嘉落後了半步,深深深深地舒一口氣,終于可以用袖子狠狠抹一把眼淚。
回到教室,班里的學生還有大半,都在安靜而心無旁騖地刷著題。
陸星嘉躡手躡腳地回到座位,旁邊帶著黑框眼鏡的同桌默默抬頭看了他一眼。
陸星嘉報以禮貌的微笑,正要坐下,便看男生推了推眼鏡,緩緩開口“剛剛,有姓楚的老師過來。”
“……”
陸星嘉的笑僵在嘴角。
不會這麼巧吧?一逃課就被抓包。
他小心翼翼地問“老師……說什麼了?”
男生又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鏡,語調沒有半點起伏“讓你回來之後去找他。”
陸星嘉“……”
他突然想起來,自己上輩子上大學的時候似乎也是這樣,只要一翹課,老師就必然點名。
他現在覺得自己的體質可能有點問題。
不過這會兒說什麼也沒用了,陸星嘉和眼鏡男生道了謝,抄了件外套穿上,走出教室。
章楚楚是一中的帶隊老師,但不負責教學工作,陸星嘉在教師公寓找到了他。
“章老師。”
陸星嘉恭恭敬敬地敲門,挪似的走到章楚楚面前,低下頭,一副乖巧認錯的模樣。
章楚楚一怔,疑惑道“怎麼這副表情?犯什麼錯誤了?”
他的表情不像是裝出來的,也不像故意調侃,陸星嘉眨眨眼楮,問道“不是……你找我嗎?”
“噢,”章楚楚點點頭,自然道,“是啊,我剛剛下課去找你,想和你聊聊天。”
“下課?!”陸星嘉忍不住重復了一遍關鍵詞。
章楚楚狐疑地看著他,被他反常的態度搞懵了“有問題?”
原來沒有被發現啊!
陸星嘉忍不住在心里比了個剪刀手,搖頭道“沒有沒有。”
章楚楚眉頭依舊擰著,陸星嘉連忙笑著問“老師你要找我聊什麼?”
晶亮的眼楮眨巴著,人畜無害的模樣。
“……”
章楚楚按了按眉心,最後決定不再糾結,從桌子上抽出一沓紙,和他聊起正事來。
“其實也不算是刻意找你,快要復賽了,咱們班每一位同學我都要和你們談談心。”
章楚楚把陸星嘉這一周來的摸底試卷全都復印了一遍,挨個幫他分析。
和一年前剛進班的時候相比,陸星嘉可以說是有了質的飛躍。
但競賽的殘忍之處就在于,他不看你付出了多少努力,只看你最後的那個成績。
復賽和初賽之間只間隔小半個月的時間,難度卻是千差萬別。
毫無疑問的復賽的難度要比初賽難得多得多。
而按照現在的高考政策,只有取得省一等獎才能有相應的加分政策,按照陸星嘉的成績來說,這或許並不容易。
“你也知道,以你現在的成績……”章楚楚張口有些猶豫,正因為明白陸星嘉有多努力,才更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沒關系老師,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與他想象中的不同,陸星嘉笑了出來,甚至主動接話道,“我也知道自己的水平,沒什麼心理壓力的。”
章楚楚有些怔住。
陸星嘉還未和其他人說過自己的想法,笑得有些拘謹“真的,老師你不用擔心我的心態問題,不管最後結果如何,哪怕最後什麼獎都沒有拿,我都不會後悔也不會遺憾。更何況這一年我里學到了很多思路和方法,以後回到高考班也用得上。”
一中的競賽班並不是完全停課學競賽,其他學科也要同步學習。
而在這一年里,陸星嘉的其他科目非但沒有退步,反而也比之前有了質的飛躍。
說到底,高中階段的競賽稱不上研究,更多的是一種學習方法,一種看問題的角度和思路。
物競教你把生活中的各種復雜現象抽絲剝繭成簡單模型再予以解釋,這種思維放在任何一個學科里都適用。
從一開始的為了拯救秦暮冬而學習物理競賽,到現在,陸星嘉也逐漸能樂在其中。
當然,被難題高維度碾壓時除外。
話都被陸星嘉說了,章楚楚反倒是無話可說,兩人又聊了不少學習上的、生活上的趣事,最後章楚楚感嘆道“之前只覺得你陽光開朗,今天才發現你比我想象中要成熟很多。”
表面上笑得沒心沒肺的,實際上卻比懵懂的同齡人要成熟得多,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然後努力抓在手心。
陸星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也沒有,可能就是我比較有自知之明吧,畢竟是學渣嘛。”
也畢竟,重生了一次,經歷過那麼多遺憾。
“不,”章楚楚笑了一下,反駁他道,“你是一個很優秀的學生,一直都是。”
語氣是難得的認真。
其實還有一句話他沒說,怕給陸星嘉心理壓力。
他在這個孩子身上看到過太多的奇跡,他想,也許這次也會。
秋夜的晚風有點涼,陸星嘉回去的時候正趕上晚自習下課。
這天是周日,集訓營難得給他們放了一晚上的假,不用考試。
一個難得清閑的晚上就這麼在聊天中過去了,陸星嘉倒是不覺得可惜。
他一直沒什麼機會和同齡人談理想夢想這些東西,而賀溪則太溫柔了,陸星嘉希望自己在她面前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章楚楚給了他很多很好的建議,包括以後的發展,心態的調整,讓他受益匪淺。
回到教室,人已經走的大半了。
集訓營里的學生都很刻苦,一般一放學就飛奔回寢室繼續學習。
這邊兒的條件不錯,寢室是上床下桌,晚上雖然會熄燈,但允許學生們打台燈學習,經常有人學到夜里兩三點。
陸星嘉也跟著熬過兩晚,第三天身體就受不了了。白天的時候心髒一直不規律地跳動著,下樓梯還差點一腳踏空。
所以他也就不強求了,量力而行,心平氣和,佛系考試。
同桌的眼鏡男生已經走了,秦暮冬還沒走,陸星嘉一進門就注意到了他。
而在他進門的同時,秦暮冬的目光也朝這邊投來。
目光相觸的瞬間,陸星嘉下意識露出一個燦然的笑,而後又別開眼楮,回到座位收拾東西。
教室里的學生越來越少,秦暮冬單肩吊著書包,走到陸星嘉身邊,半倚靠在眼鏡男生的課桌上,問道“一起走嗎?”
“好啊。”陸星嘉點頭。
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兩人一起朝寢室樓走去。
夜風把兩人的衣服外套兜起,秦暮冬問“晚自習你沒在?”
“嗯,”陸星嘉點點頭,“章老師叫我去談心了。”
這會兒的氣氛很好,他雙手插進外套兜里,也就少了幾分拘謹,隨口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沒在?有事要找我嗎?”
陸星嘉發誓,他真的只是隨口說的,絕沒有半點意圖,可當他抬眼時,卻突然發現秦暮冬臉紅了。
兩人是並肩而行的,陸星嘉習慣說話時看別人的眼楮,側目隨意一掃,便看到秦暮冬的臉頰泛起一片淡淡的緋紅。
真的很淡,但在夜晚路燈的照映下,又是那麼的清晰。
不自覺地,陸星嘉的心跳也漏了兩拍。
于是氣氛突然曖昧起來。
曖昧中又透著點尷尬。
秦暮冬垂下眼眸,亡羊補牢地說了句“沒有,隨便問問。”
但還是無濟于事。
陸星嘉的臉也紅了,就這麼別別扭扭地走到寢室樓門口。
他的眼神飄忽不定地隨便瞥著,突然發現正從身邊經過的一個男生有點眼熟。
定楮一看,竟然是那個胥飛龍!
陸星嘉拽了拽秦暮冬的袖子,想示意他走慢點,好和胥飛龍錯開。
但還是晚了一步,胥飛龍也朝這邊看來,然後認出了他們。
都撕破了臉皮,三人見面自然是沒什麼好說的,胥飛龍輕嗤了聲“你們還在一起玩啊?”
他湊到陸星嘉身邊,聲音卻故意能讓秦暮冬听到“不是和你說了,秦暮冬就是個神經病,你也不怕被傳染了。”
說完之後,還挑釁似的看了秦暮冬一眼。
秦暮冬的眸色微變,但只是冷冷的看著他。
看透了這個人的本質之後,他反而不在意了。
他的眼里只有他在意的人。
而現在那個人只有陸星嘉。
倒是陸星嘉一股無名火蹭蹭蹭地往上冒,骨子里那點不服輸的勁兒就這麼突然被激發了出來。
他突然不想順其自然佛系考試了,他要拿省一,要超過胥飛龍這個人渣,要全方位的碾壓他!
“是又怎麼樣?”
陸星嘉勾起唇角,輕蔑地看著他,“要不要比比看?”
胥飛龍一怔“比什麼?”
“比比看你是不是連兩個神經病都考不過。”
黑夜里,陸星嘉那雙琥珀色的眼楮亮到不像話,其中明艷的火光流轉著。
胥飛龍竟然下意識地抖了一下“誰、誰要和你比這個,無聊!”
陸星嘉嗤笑“學生比學習有什麼無聊的?還是說你連這都不敢比?”
胥飛龍最好面子,最經不得刺激,脖子梗了又梗,答道“誰不敢了!”
“好,那就比比看!”
陸星嘉撂下這句話,沒再給他說話的機會。
他一把拽著秦暮冬的手腕,大步走進寢室樓,一步跨兩個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