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罷九天玄女此問,廣澤神君並沒有馬上解惑,而是看向了帝位之上,似乎對于此事,就算是他,也無法輕易提起。
    音楠雖然也同陌桑神君一樣,對廣澤神君所說的,什麼“恆元古獸”和“摩羅之門”並不清楚,但是關乎上古戰亂多年的起因,確實如九天玄女所說,神族之人無人不知,末址之中,他曾經卻听師傅講解過一二。
    末址之中所存典籍中,無論是沐昭之中師傅所較所存,還是家學之中各族所傳,關乎戰亂的起因寫的都幾乎一致,但其實細細品讀,卻還是能夠發現,雖然說的多,其實是模稜兩可。只說是創世神尊分身化六界,得了多年和平之後,六界之中秩序卻並不十分清晰,久而久之,對于神族掌管命格之輪成六界之尊這件事情,質疑的聲音也就多起來。
    剛開始時,還是零散的一些作亂,不過疥癬之際並不成氣候,神族也並未重視,後來人族凡世本與神族同氣連枝,一直擁護神族,後來竟也加入此列,戰事才愈演愈烈,最終釀成了那場上古混戰。戰事平定之後,最後凡世分化十億,力量也便分散成如今的樣子。
    總而言之,這個戰亂的起因便是這樣看起來說的詳實,其實諸多地方不清不楚的一個表述,終歸沒有具體的指向。
    恐怕神族後人和仙界眾生也同末址一樣,知覺這件往事實在過去太久,史書就應當是這樣個書寫方法。
    師傅在講這一段時,一開始也按照史書講的,但是,當日卻又給他和遲默留下了一堂課業,要他二人寫一篇關于上古之戰起源的論疏。遲默同他商量了許久,總覺得師傅的行為不同于往日,說話也頗多保留。故而,在音楠不知從何下筆時,遲默將他拖離了桌案,說,為師者不說清楚一些,他們論什麼論?還不如去找陌桑神君喝茶去。
    音楠雖然反駁,說既然師傅讓寫,必然是想听一听他們的從結果推導的因,若是都講清楚了,那便無需再論了。
    但是,最後音楠還是听了遲默的話,並沒有寫一個字,因為遲默拍著胸脯,以君上之名保證說,既然師傅今日沒有講清楚,便不會再講清楚了!或許師傅也不清楚,就是史書上的這幾句,他老人家都沒有勘悟其中深意,讓他們兩個小崽崽來,那論來論去的還有什麼意思?
    音楠覺得,在理!
    所以,關于上古之戰起因這件事情,音楠印象能夠如此深刻,是因為師傅第二日,問論疏如何之時,結果他的是一份空白,而遲默的寫了滿滿幾張紙,由果推因,至少推了十種不同于史書之中的答案。將六界各族可能產生戰亂的原因都推了一遍後,最後一個推論便是神族之禍。
    遲默一貫想法多變,天馬行空,在這一層推論中,遲默說的話已經算是大逆不道之言。
    畢竟雖然末址歸于六界之外,但確是仙靈神元無異,更何況教授本事傳授修為的師傅凌珩之,可是應宗正統一脈,聖尊座下的上古神只。
    可是遲默可不管這些,說的極其盡興。推論之中說,神族編撰史書典籍一貫全面而細致,生怕漏掉某處關鍵,後世再重蹈覆轍,可對于這樣的上古大事,卻在史書之中這樣語焉不詳,按照此前其他自己已經查證知悉的史料,同史書對比,這樣寫來,便是這事情寫細致了,對神族不利,對九重天不利!
    那按照這樣的思路,遲默大膽推測,上古戰亂,終于神族,那便很有可能也是起于神族。而原因,或許是神族某位神只做了什麼事情,落下了這個隱患,日積月累之下,造成這番結果。所以,史書之中不是不寫明,而是不能寫明,留待後世慢慢將這事徹底淡化!
    當時,音楠雖然對于遲默寫了論疏,而誆了自己留白,這件事情有些不滿,但對于遲默推出這樣一個結論,心底還是極為欽佩的。欽佩的是,她冒著被師傅責罰的風險,冒著丟掉君上顏面的風險,只為把自己心中所想陳述出來,實在是好勇氣,好思謀,好膽色!
    以為師傅會勃然大怒,卻不想,師傅看著遲默良久,沒有說對,也沒有批評,沒有自己想象之中的責罰,甚至對于自己交空白也置以此,這件事情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過去了。
    事至如今,音楠沒有想到會在今時今日,再次听到關于上古之戰的起因之論,遂接著九天玄女的話,繼續道︰“神族禍起,又不留于史書,這件事情,同應宗有些干系?”
    “同應宗能有什麼干系?”陌桑神君有些失態地問道,師傅神魂早已歸于混沌,自其建立應宗始,教化四方,一直為重塑的六界殫精竭慮,他絕不能忍受,在這個當下讓師傅身上沾上塵穢污跡。
    “音楠君說的不錯,不過師弟莫急,同應宗有干系,卻並不是師弟所想的那個方面。”廣澤神君浮塵掃來兩片雲霧,在其中寫畫幾筆,雲霧並落,成了三生玄鏡的模樣,繼續道,“你們看。”
    眼前化成的三生玄鏡之中,兩片鳳凰神木的枯葉落下,水紋靜止,枯葉落于水下,其中便閃出了一個不辨其貌的異獸,這獸似獸非獸,不知什麼化成,但是其身上卻能夠清晰看到,至少有著神族、人族和魔族之氣,正如山間匯成的不同河流,在山坳處又聚成一汪大澤,大澤能容納三種不同顏色、不同形態的河水,卻無法將其融合成一個樣子,只能在大澤之中保有此態,就這樣成了一道奇異景觀。
    那似獸凶物,一息一瞬之間不斷變成各樣形態,但是無論什麼形態,其頭首,都有這數種氣息在身上,不斷咬合吞沒,又不斷重生強大,仿佛生生不息一般。
    “這是?”陌桑神君看著雲霧散去,確定從來沒有見過這東西,問道,“這個東西,如今六界可從未見過,以各族之氣凝化而成,難道就是那惡靈的前生?”
    “惡靈生之,其元其氣不定,是否也是有這個原因?”音楠亦接著問道。
    廣澤神君收了浮塵,看著方才驚雷所現的另一個方向之中,再次落下數道虹彩,虹彩一剎變成了海市蜃樓一般,浮華皆虛無,仿佛映照著天帝同甘䉪之間的較量,一個眨眼,一切又沒了痕跡。
    “說實話,你們的問題,也是我的問題!答案在何處,我也算不出。不過,既然三生玄鏡照見,必然有所關聯。”廣澤神君道,“今日我先發現的便是諸位所見。”
    “可方才神君不是說,上古亂戰之因,同應宗有些關聯,難道是指……方才看到的這個東西同應宗有關?”九天玄女有些沒有明白,“可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恆元古獸!”廣澤神君的語氣有些遲鈍,“雖然我當初,也並沒有見過恆元古獸的樣子,但是卻听聞過其特征,同三生玄鏡之中所呈現一樣,不會有錯,那就是恆元古獸!”
    音楠正在試圖從自己的記憶中尋找著,看是否能找到關乎這“恆元古獸”的記憶,但終歸徒勞,什麼都沒有找到。
    恆元古獸,難道就是上古混戰之因?
    “別賣關子了,繼續說罷。看方才的樣子,再不說清,恐怕,真釀成大禍!”九天玄女看著遠處九天之外,聖先真君正在根據方才出現的動靜,重新排布天兵,催促廣澤道。
    陌桑神君欲言又止,看了一眼音楠,猶豫再三,仍低聲問廣澤神君道︰“這恆元古獸是否同摩羅之門……有關?還……同師兄凌珩之有關?”
    “師傅?”音楠驚道。
    “你竟然知道?”廣澤神君有些意外。
    “不算知曉,當初本君幾乎一直留在應宗,自然陪伴師傅的時間,比各位師兄都長。方才你說起這恆元古獸,我總覺得似乎在哪里听聞過,想了許久,依稀有這件事情。那是師兄最後一次離開大荒,前來辭別師傅之時,我無意之間听到的這幾個字,也僅僅這幾個字罷了……所以到底怎麼回事?還有,史書之中並沒有寫,應宗內的典籍也不曾提過,應宗各位師兄也從沒有說起過,既然此事如此重大隱秘,你又是如何知曉?”
    “其實知曉此事的並非只有我一個,但是大家皆知曉聖尊的性子,既然當初不提,便是不能再提。那時師弟應當還沒有入師傅座下,不知道是自然。”廣澤神君解釋道。
    據廣澤神君所說,當初上古戰場混戰不休,史書之中所提並非皆是假的,其本質確實是六界秩序建立尚並不穩固,但是擾亂六界,激發爭斗的直接原因卻是摩羅之門,而摩羅之門正是由恆元古獸生出!
    恆元古獸成于北疆大荒,後又主宰整個北疆,北疆一直屬于不被重視之地,比之西境荒蠻更是條件惡劣,以至于恆元古獸北疆多年,直至開始為禍六界時,才被神族發現。
    而恆元古獸的成因來源,聖尊當初親自查探,已有定論。其是由父神母神身死羽化之時的一樁孽因所成,孽因是什麼,聖尊沒有測出,但是此孽因落于北疆,後來化成那凶獸模樣,以摩羅之門將體內這孽因釋放六界,這才引發了上古之戰。
    而亂戰數年,最終這恆元古獸,也正是被凌珩之所誅,摩羅之門就此關閉,六界也逐漸恢復了秩序和平靜。
    九天玄女看著廣澤神君將這件往事講完,滿臉的不可置信,“神君這話的意思,是上古亂戰是因父神母神?這樣的悖逆言論……神君怎麼……”
    感慨未完,正說話間,有一方向上傳來一聲巨響,凌霄殿連同整座仙島都震動非常,巨響的同時,引來了煉仙台上的神雷,向著每一座仙島而去。音楠率先看到這些游離于空中的雷電,同無根山那張雷電巨網一般,如蓋一般,傾瀉而下,迅速結成數道結界以保護這些仙島。
    陌桑神君和廣澤神君緊跟其後,于此同時,那些在仙島之內的仙人也已經自行結陣,但是神雷沒有落下,在接近仙島之時便化成了一道道金光,隱于雲海之下。
    眼看動靜又停,方才這道法其中之靈元氣澤,仿佛不同于此前所見天帝,音楠正疑惑,廣澤神君同陌桑神君道︰“是妗瑤。”
    “帝後娘娘?”九天玄女再次驚道,“這件事情……廣澤神君亦同帝後娘娘講了?”
    “自然要同她說清楚,不然,如何取來帝後之令?”
    “讓我捋一捋。”
    九天玄女還是不太相信,銀槍切面印出她正在思索的容色,“事至如今,再回憶事態最開始的發展邏輯,凡世生亂而後覆滅,天帝安排了大殿下暗中追查,末址之境被懷疑,此為第一重。後來,大荒之上陌桑神君同音楠君一行,幾乎擒獲造成此亂之人,末址之境中那個女娃子被懷疑,此為第二重。事態平息不久,西境荒蠻現惡靈生亂,于此同時音楠君同陛下商議合作,此為第三重。然後……然後就是今日。從凡世到西境,從西境到無根山到今日,從凡世之中引發瘴氣覆滅到惡靈……然後如今廣澤神君說,或許同上古之戰的那什麼,恆元古獸有關……這其中,是不是少了什麼?”
    “還有創滅之力。”音楠補充道。
    “是……還有這個創滅之力……怎麼聯系起來的?”九天玄女忽覺,自己這位戰神是否被隱瞞的過多了一些?
    “如何聯系起來,恐怕我們在此討論,亦難論出個結果。”陌桑神君面色沉重,在空中化出一道符文,符文之後,出現了另一番天地,而後又出現一人,只听陌桑神君拜道,“大師兄!”
    原來這位就是耽須無識天中的叱南子,音楠同其他諸人亦見了禮,听叱南子說道︰“師弟!這位就是凌珩之的徒兒,那末址之境的新任君上?”
    “是!”音楠上前回道。
    “師弟,今日之劫早在當初父神母神之時就已經埋下,當初聖尊多年想堪破,這道劫數下的因果,始終不得,本座于耽須無識天之中鎮守妖獸,便是想從煉化妖獸,驅除能成這樣禍事的妖孽,以在這一途上根絕此禍。但如今看來,聖尊沒有走通的路,本座也難以走通!不過,今日既然現出恆元古獸,那解開此劫……”
    叱南子看著音楠頓了頓,繼續道︰“今日上真虛衍,以此恆元古獸測之,此劫解開的關鍵,在于你,在于你師傅,還有一位……”
    “誰?”廣澤和九天玄女見叱南子沉默不語,追問道。
    “此人,音楠可知?”叱南子問向了音楠。
    “是……”這樣神色,音楠便知,還有一人只能是她了!“可……如何解?”知曉又如何,音楠心中不解,繼續追問道。
    “能得這個結果,已是上真虛衍的極限。”叱南子說完,便從陌桑神君的符文之後消失。
    陌桑神君看著音楠沉默許久,忽然腦中映出一人,驚問道︰“還有一人,是霽歡?”
    “對!可是……就連師傅也……”這上真虛衍所得結果,反而讓音楠更有些迷惘,現在只剩下了自己!
    但是經過無根山一場,若只是對付甘䉪一人,音楠自然責無旁貸,但是……這真的只是對付一人之事?何況,創滅之力甘䉪究竟得了多少又運化多少?能與這力量一搏的……
    思至此處,遲默于無根山同予繹大戰,將末址瘴氣濁息淨化,又以自身為代價封印末址之境萬年時,是自悟魂引之術……豎亥幻境之中,扭轉凡世之頹,以自身之靈淨化海妖�妖息時,是遲娑自悟魂引之術……所以,劫數之下,自悟魂引之術,難道就是解開的一道方法?
    可音楠覺得還是不夠……
    眾人正沉默無解之時,忽然帝後娘娘獨自上殿,看著殿上剩下的這幾個人,面容早不復往日一般,沒了慈眉善目,眼中只有凌厲。
    廣澤神君上前,道︰“妗瑤,你來此做什麼?”
    “神君,玄女,還有這位末址君上,方才諸位可看到了,命格之輪中,天帝同那闖入之人,對陣膠著……命格之輪恐怕……”帝後少了寒暄,直言道。
    “可是,命格之輪,我等難以進入,天帝離開之後,以神力障下結界……”陌桑神君回道。
    “神君,廣澤所說的那些,我猜陛下既然進入命格之輪,同那人纏斗如此久,未必不知。他如此做,是想將其困于命格之輪,哪怕……最後這神族之基不保,甚至自己同那人同歸于盡……”帝後神色堅決,說至此處卻眼中不忍。
    “不可能!”九天玄女怒道,“若真是如此,就算此人被消滅誅殺,六界之亂仍不可避免!”
    “但……按照陛下的性子,若是牽扯這上古的秘辛,神族尊嚴難存,那六界之亂,必然比之九重天失去一個天帝,所爆發的亂事更甚。九重天暫無儲位之君,所以他才會在方才的神雷之下,將神族和九重天交到我手上!”
    “什麼?”眾人皆驚。
    帝後娘娘走到音楠面前,鄭重道︰“音楠君,存亡之際,能摒棄此前怨仇來我九重天,心胸讓我傾佩。叱南子神君的話我也听到,但若是二人要困在命格之輪中,音楠君亦難以做這解劫的關鍵。不若……”帝後說完,一把鋒利的刀刃在其雙掌之中劃開兩道口子,血液赤中帶金,滾落如珠,飛落在凌霄殿的上空,而後,空中裂開一道口子,隨著血珠不斷向空中,這被艱難撕開的裂口也越來越大。
    “妗瑤!”廣澤神君上前,欲阻止帝後,但是帝後此時血珠,與空中被引出的無形之界,神元相合,自迸發出一道神力,阻止著想要靠近之人,廣澤神君急切之舉下一時未察,沉重地落在了凌霄殿的台階之上。
    “帝後娘娘!”
    眼看著裂口更大,但帝後神元卻開始渙散,九天玄女亦驚呼道,卻被陌桑神君攔住了其上前阻止的步子。
    陌桑神君看了一眼音楠,解釋道︰“帝後同天帝上祭上古尊神,能以自身神元為代價,強行開啟天帝神力所成之結界。”
    說完,一道紫色明光,幾乎同時從音楠和陌桑神君的雙掌之中溢出,應宗一脈能融合神族之氣的靈力,正竭力讓帝後的神元重回神思之海。
    結界已經打開,可這千鈞一發之際,甘䉪卻從天帝布下的這結界裂口處飛出,不等眾人反應,音楠方才撤下手中之力追出,他卻已經消失不見,只在空中回蕩著他的嘲弄。
    “神族無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