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前沐明之中諸多討論爭執,最後停在影子漸化之人,甘䉪的那個帶著陰鷙之氣的詭秘難測笑容之中。
    將這樣一個猜測鋪到所有已有脈絡的前因後果之中,一切似乎更加合理起來。可是這個合理,卻只能讓人更加沉默,音楠反復想了很久,當初極界所遇的場景不斷在腦中出現,許多次,甚至同霽歡合二為一,這讓音楠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如果這個猜想為真,那這或許存在的另一道靈,是否,會干擾霽歡之靈?若其身死,那霽歡又當如何?
    而更重要的是,此後槐愚仙君再度來過一次末址,帶來了當日未曾說完的另一個消息。那柄采過惡靈之氣的手杖,竟然于當時還采下了出惡靈之外的另一個影子。是日光之下,投入地上的一抹殘影,依稀見其持著劍,倏忽不見。槐愚仙君因為泓𦣇神君所言,和音楠所述之事,一次次反復研究手杖所現之景,卻無法分辨清楚這影子到底是誰,只是覺得這個消息或許有用。
    但是音楠看得出,甚至不算是看出是誰,而是內心篤信,那是霽歡的影子,惡靈侵擾無根山,還沒有被槐愚仙君發現什麼,惡靈便已經被霽歡持流光滅殺。而這些發生的必然十分短暫,也十分突然!
    霽歡在失蹤之前,到過無根山,這是音楠至此所知,關乎霽歡的最後一個消息!
    陌桑神君傳來九重天上的消息,天帝對兩位仙人失蹤一事,以及失蹤前所呈之事,因查探這凡世發現了予繹,故對于霽歡的懷疑也只能隱而不發。等的也是聯姻正禮,看能否有新的線索。而陌桑神君對于霽歡只字未提,想必,再沒有比音楠更多有用的消息了。
    故而,按照此前的所有推測,霽歡在無根山之後便失去影蹤,必然也是經歷了凡間那些予繹說過的不尋常後,終于發現了什麼。她既然忘了所有,所知的或許並不比音楠多多少,那麼,按照霽歡的性子,無根山一遇之後,甚至對于凡間之事,對于無根山出現的異樣,甚至來不及同他再行商議,便急于去尋找一個答案。
    六界之中,霽歡不可能去到別處,如此決然的影子,只能是去往了極界!真相幾乎已經呼之欲出!
    此後這幾日,音楠便將末址諸事定下,一人持著夜笙駐守在無根山之中。
    雖然也有過好幾次試圖再次進入極界,當初之法,當初之途,皆行而不得,極界仿佛不曾存在過一般。
    槐愚仙君看君上如此模樣,在無根山之中數日未闔眼,也不敢貿然打擾。即使他還並不知道,為何君上不在末址之中,主持迎親之禮,聯姻之事的大局,反倒是提前留在此處。但君上不說他也能感受得到,好日子確實又要再起風波了。他將自己的房屋加固了幾層,拼著自己的修為,將自己原身地那棵槐木縮了又縮,至少讓它看起來目標不那樣顯眼了。
    終于熬到了聯姻之日。
    陌桑神君作為聯姻一事的親使見證,未同九重天的送親儀仗一道,而是早早到了無根山。見音楠一身黑袍再不復少年模樣,只冷靜地守在無根山下。不知其打算,也刻意不提仍沒有消息的霽歡,只故作輕松地上前問道︰“怎麼?還擔心九重天有其他安排?此前本君離開之時所說的幾件事情,不是已經傳過信給你?信不過九重天,還信不過我?”
    音楠沒有答這個問,隱而不發,那會否發于今日?故對于霽歡的一應猜測和消息,他也沒有再提,只看了看從天際緩緩游過來的陣陣雲團,同此前就在無根山背後的蔚藍之色中,排開多日的那些疊翠雲峰合成一處,冷道︰“九重天的安排已經是滴水不漏了,只是這樣的架勢,聯姻之事,還能不能照計劃引出背後之力?”
    “都是虛的,不過是顯示排場罷了!九重天一貫喜歡如此!九天玄女親自排的陣本是為戰事而備,自然不會輕易露出行跡。不過……末址這是就你一個?方略我也看了,不是赤敝一族嗎?”
    陌桑神君反復看著無根山周圍,除卻他們三個確實再沒有其他人,心中不免嘀咕,“九重天做得是有些夸張,難免會讓背後之人看出來,讓一切計劃落了空。可有沒有想過,你這什麼都不做,也會讓背後之人看出來?”
    “這重要嗎?”音楠冷眼看著九霄雲深處,漸漸露出的一排同霞光一般的儀仗,雲音之聲從天際而下,倒真像是一場親事,“有沒有可能,這個機會也是他在等著的?”
    “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末址和九重天的這一場布局,那背後之力也曉得?”陌桑神君驚道,問完又將所有事情在心中過了一過,不禁盯著音楠,笑道,“你是猜到了什麼?”
    “同神君想的一樣!”
    音楠說完,在陌桑有些驚愕的目光中,將西南方向劃開一道口子,隱約看到山破一闕,其後雨霧寥寥,激浪會流,迎親之船橫臥大澤之上。
    而後,大澤順水而行,似遠似近。漸漸,從大船之上下來數人,領頭的正是赤敝尊長耿顏和白澤尊長白貞這兩位,其後波濤滾滾,再有許多影子在朦朧之後,卻無法再看清更多了。而斷開的這山待眾人下船之後,也就這樣斷開著未再合上。
    眾人朝二人行完禮,便等在了遠處的水天池旁。陌桑神君打量著這些人,又看著那山闕,他沒有想到,音楠竟然會選擇將末址的通道就這樣打開,不免疑惑道︰“怎麼?這是孤注一擲了?真不擔心九重天趁機攻入?”
    “神君既然想的同我一樣,便知道今日必然會有一個結果,末址全域眾生,皆同仇敵愾。”音楠只看著九霄行雲而下的那隊儀仗,踩著長虹而來,斑斕之色中間有一若隱若現的轎攆,里頭之人必然就是那位帝姬今如夜了!
    “實是沒有想到,這里才從那件事情出過去不久,竟然又在此處鋪開了新的戰事。你說的對,這段時間的風平浪靜實在過于不安了,九重天上為聯姻之事準備,也為戰事準備,想來末址亦如此。這樣的動靜之下,那力量藏在暗中,若說不曉得,實在不合理!如此不合理之下,卻耐性還等著,必然也是在等這個時機。此前那人所為種種,到處挑釁,惹六界不平,目標在末址,其實也在神族,如今末址同九重天聯姻,不正是一齊發力的好時候!”陌桑神君臉上閃出一抹蔑色說道。
    方才從環月澤大船之上下來的約摸數百人,已經在無根山鋪開迎親的儀仗,只等九重天聯姻帝姬前來了。
    諸人無話,陌桑神君心里有些奇怪,卻不知道這種奇怪在哪里,只看了看這布置,道︰“其實真聯姻,也不錯!你看,如果在無根山排個酒席,大宴六界,還是能坐下不少人!六界和睦,四海升平,比之戰事,本君還是樂見這樣的景象!”
    “自然,誰又不願意呢?不過,不管我們今日是否正中其意,九重天的帝姬,不就是真的聯姻入末址嗎?”
    “哎,無酒無菜,算哪門子喜事?你看冥界之中北翼衡,在冥界都能操持一番花樣,好酒不少,此處這樣好的地方,操辦的,哎,太寒酸了!”陌桑神君說完,從自己袖中拿出一壺酒來,手中攤開兩個瓷杯,自斟上酒,又遞給音楠一杯,“好在,本君早有準備!”
    音楠接過酒杯,二人對天而飲,眼中有如雷響戰鼓一般的豪邁。
    “不過,音楠,本君也很是好奇,這背後之力,譬如大荒那女子,源自何處的信念,能夠抗衡六界?就這樣面對神族和末址?”陌桑神君說的實話,近來他在無妄崖之中翻閱了許多古籍史書,都沒有見過有哪一場戰事,是如此以卵擊石的!
    而如果並非單槍匹馬,那籌謀至此,至今還沒有多少痕跡暴露出來,以天帝如今掌管六界之行事,可能性亦是極低。
    “神君忘了,滅世之力?”音楠蔑笑一聲,“這樣的力量,就算是神族,恐怕也要忌憚一二!傲慢行事,可不是神君一貫風格!”
    “滅世之力又如何?”陌桑冷哼一聲,“這力量,覆滅凡世是輕而易舉,但這卻不是當初創世神只們所有的創滅之力!就算殘存至今,些微而已,以其動搖六界,進而覆滅神族,哼,未免太過于狂妄了一些!”
    二人說話間,遠處無根山口,雲層之上的送親儀仗已經翩然落下,卻並未繼續上前。
    陌桑注意到排在第一個,為這樣的儀仗壓陣的,正是掌管九重天兵將的元帥,聖先真君。雖因聯姻,他未著那一身明光麒麟鎧甲,方天畫戟也已經不知隱藏于何處,只手上端著一應聯姻文冊,看起來不像是武將,但是一身殺伐之氣尤為逼人,即使還隔的如此遠,陌桑神君亦感受到,他平素那種只敬天帝,生人勿近的氣息。
    遠處儀仗仍在整隊等待,不知道等的什麼。
    方才還甚為晴好的無根山,忽而現出一抹陰沉之色。半山風聲簌簌,槐愚仙居窩在屋內閉門不出,卻也被忽而天色暗沉後來的一場風,給驚得透過窗戶往外望了望。
    這哪里有什麼聯姻之氛圍?外頭沒有絲竹樂舞之聲,迎親送親兩方尚隔的遠,天上地下,都是這般,那種莫名而來的肅殺之氣,讓槐愚仙君趕緊再將窗戶緊閉起來,嘆了口氣還是不放心,將窗戶又補了一層。
    “你覺得他們再等什麼?”陌桑神君看遠處隊伍未動,說是整隊,但是已至午時,這儀仗隊伍即使人多,但也該整的差不多了。
    到底也只是義女加封帝姬之名,說隆重,也不至于失了分寸。
    音楠看了看自己身後這些人,又望了望之前入極界的方向,道︰“聯姻之名下合作之實,這般險境,本君未作隱瞞,末址皆知。只是不知道,他們自九重天而來知是不知?”
    陌桑神君打開折扇,扇了扇,沒有搭話,總覺得自己也有些不堪起來。
    “不過,我看前頭那位正使應當是知曉個中隱情,可轎攆之中那位……”音楠有些沉默,單說聯姻,即使末址予以禮遇,但九重天與末址宿年的死結,當初自己雖然想的已盡量完備,但終究于她來說,這是一條極其不好走的路。更何況,今日不只是聯姻這樣簡單。
    “自然是不知道的!那位正使,本君也是沒有想到,天帝挑來挑去竟然選定了這位掌兵之人!你兩個也算是頗有些默。聯姻這事九重天沸沸揚揚,想來除卻幾個關鍵之人,其他無論心中怎麼想的,至少都認定這就是一場聯姻,都當做是末址和九重天破冰之大事。可是,挑的人,嗯,不錯,不錯,都是為著大戰而準備的。”陌桑神君有些無奈,他在想,今日若是平穩度過,又當如何?
    “方才神君說滅世之力,我曾經听聞,創滅之力分一為二,神族父神母神領九重天掌六界秩序,這力量也最終落在了九重天天帝一脈中,代代相承,可這麼多年,如今的天帝仿似……”音楠見遠處儀仗仍未動,忽然想起這件事情問道。
    陌桑蹙了蹙眉,有些無奈地看著音楠,“當日本君沒有同你說清,於佑覺得自己是棄子,其實從天命來說,昊倉才是棄子!你以為當初於佑為何能行合縱連橫之舉,發起叛亂?當時的魔族和如今可不一樣,端的是,定魔君,能力要排在頭位的!於佑神族之元一念入魔,難道那些從沒有停下爭斗的魔族們就認可了?最後甘為驅遣,大費周章,與神族相抗,欲奪九重天掌管六界的權利,自然是,看到了什麼勝利的希望!”
    “你是說……”這倒是令音楠有些意外。
    “說是創滅之力代代相承,但是其實當初父神母神所承本就不多,創下九重天這神族如今的基業亦耗費神力,而後那絲絲力量,或許比之末址之君所承還弱。就這樣的星星點點,到昊倉這一代,也盡數都落在了於佑身上,所以說起來,於佑才是天命所選擇。不過嘛……老天帝也不是一個听從天命之人!當然,也或許是昊倉當初不爭便是爭,最後才定在他身上。而且,這力量並非昊倉最終繼位天帝就能夠獲得的,這樣說來,這力量自於佑之後便散了。哎,本君也分不清,到底這天命是如何抉擇的了!”陌桑神君最後的慨嘆,讓天際流動的那些游雲再深了幾分。
    遠處幡舞旗動,是儀仗準備前行了。
    陌桑神君看了看周圍,實在沒有什麼喜慶之感,但畢竟自己再次證婚一場,陌桑神君手中扇子猛地扇了扇,無根山蓮池之中的花瓣,還有那半山灼灼紅艷,便絮絮地灑落下來。
    一場花雨,給正在徐徐過來的儀仗送親隊伍,增加了許多喜色。
    “至少,讓那轎攆之中那位,不顯得如此悲壯!”陌桑神君說完,便走向了蓮池方向。
    而音楠看著漫天花雨紛飛,心中一時隱痛更深,恍惚之間,他看著遠處正在過來的轎攆,被這樣黑雲冷風裹著的花瓣掀開一側垂簾,而里頭閃過一張日思夜想的臉……
    霽歡,霽歡,她此時,如何呢?
    音楠身後諸人已經做好準備,破開一闕的青山之後,環月澤的水波後行急退,但其上的大船仍然穩在原處。就在音楠準備上前之時,忽然感覺到轎攆之內仿佛有一道禁制之術。
    夜笙輕啟,音律之下,風將遠處的儀仗之內高舉的旗幡吹的繚亂,眾人被這忽起的狂風吹得亦是站立不穩。聖先真君在前,面色猛地變化,看著前方陌桑神君和音楠,手中的書冊瞬間變成了那桿方天畫戟。
    直指向音楠所在的方向。
    環月澤的水流翻滾回落的更加厲害,音楠沉著地抬起頭看著前方之人,面色凝重異常。而陌桑神君先過去,手中折扇,將對準音楠的方天畫戟擋開,厲聲說道︰“聖先真君怎麼,還沒有改掉這身暴戾之氣?”
    “神君,我只知道陛下命我為這送親儀仗壓陣之人,就是為著這聯姻或發生的意外情形。眼下,這妖風來的奇怪,不正是意外情形嗎?”聖先真君回道,“神君作為九重天的上古神只,亦是此次聯姻的證婚之人,怎麼,要公然與九重天為敵了?”
    “什麼時候,上古神只,算作九重天的了?”陌桑神君亦言辭鋒利,“天帝的意思,聖先真君是真的沒有領會,還是說,挾私報復?”
    “神君,本真君掌管九重天數十萬天兵天將,從未有過私怨!何來挾私報復?”
    “哦?是嗎?本君記得萬年前那一戰,聖先真君座下首徒冒進求功,結果神元盡失,降為凡人,仍在受六界輪回之苦!”陌桑神君折扇擋著,眼看著方天畫戟又變成了一摞書冊,話雖然是對聖先真君所說,但目光卻盯著儀仗之中的轎攆。
    方才音楠已經察覺之事,他也方有察覺。
    “神君……莫不是今日,要給我扣上這頂,為一己之私擾亂聯姻的罪名?”聖先真君知道自己同陌桑神君之間,修為神力隔的不是一星半點,看著重新擺在手上的書冊,只能忍道,“神君莫要忘了,此事還需要給陛下一個交代……”
    “本君,正是要給陛下一個交代。”
    說完扇子打開,眼前的儀仗隊伍分開,陌桑神君走到轎攆之前。
    “神君這是要做什麼?”聖先真君看著陌桑神君的舉動,伸手攔道,“眼下時辰未到,末址尚未迎親……”
    “這入末址的帝姬本就是要下轎攆的,此時出來又如何?”陌桑神君繼續伸過手去,他確定,轎攆之內是有禁制之術,但卻下的不深,“況且,聖先真君領著浩浩蕩蕩的儀仗,從九重天而來,就沒有發現轎攆之內有什麼異樣嗎?”
    說完,轎攆四側的垂簾掀開,轎攆里頭新娘純衣??  ,輕羅蔽膝,卻被捆仙索牢牢捆在轎攆之內,禁制術下,難言難動。
    音楠望向這方,沒有走近,他到底是對那位帝姬,究竟是個什麼模樣沒有太多印象,看不出這是個什麼意思,心里只道是,聯姻之事這位帝姬心中不願,才被這樣捆了來。正想著,陌桑神君轉過身來看著他道︰“錯了!”
    聖先真君看著轎攆之中之新娘,一把將捆仙索除去,而後禁制亦消,攆中之人將蔽膝扯下,紅妝華勝,金玉步搖,卻不是那位在凌霄殿上領了煉仙台神雷刑法懲處之人,今如夜。
    “陌桑神君恕罪!”攆中之人,連滾帶爬地出來,拜在陌桑神君面前,“小仙不是今日的新娘,但帝姬她……不見了!”
    這個人音楠不認得,但是陌桑神君有些印象。“抬起頭來。”
    眼前仙娥呼吸急促,滿臉驚懼地抬起了頭。
    陌桑依稀記得,是帝後宮中的一位仙娥,喚作𪃳\ 勺印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