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醒一醒,醒一醒……”
    被一陣陣叫聲喚醒,霽歡神思混沌亦十分疲累地睜開眼楮,正看到有一人在周圍忙碌著些什麼,待她轉身之時,這不是……
    “姐姐?”霽歡瞪大了眼楮,確信這是一場夢。
    “叫我可沒有用,快些起來,別再在這里偷懶。”她的容貌有些模糊,背著屋外透過的強光,讓霽歡看不見她表情,只看著她手中拿著一些器具,側著頭繼續道,“怎麼在這兒就睡著了?師傅說今日風沙太大,穿行沙漠會有危險,我們這里也不會再有什麼客人,但是這屋頂怕不好保,我們得去將房頂加固一番才行……”
    “姐姐……你怎麼在這里?這是……哪里?”
    霽歡打量著周圍的陳設,像是一間客棧,外頭烈日正當頭,地上石板上像是有碎鏡一般,一道強光照在她的眼中,她抬起手來擋了擋,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為何,正躺在客棧正中間的一方長桌上。
    “阿月怎麼睡糊涂了?也對,今日日頭烈,前幾日你也太辛苦,容你貪耍這一時半刻!不過,你再醒一醒就跟著來啊,我先去幫師傅。”
    那人說完便離開了,留下霽歡坐桌子上發呆。夢?是夢!又總覺得哪里不對……
    再次仔細看著周圍情況,方才那是遲默,是她想念了很多年的姐姐。可是,這並不像夢,霽歡閉了閉眼,這絕不是夢!不是夢的話,為何遲默會在這里,又為什麼會喚她阿月?只能說明,那不是姐姐!還有,她口中說的那位“師傅”又是誰?而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霽歡認真想了想方才被喚醒之前的事情。
    渭城之中,為著泓𦣇的事情,自己去守著子川的魂魄,後來遭遇了一些風波,子川病的更重了,在一次淋雨之後,他便臥床不起,大約半年後子川身故,原以為會再等許久才能接引其魂魄,然再不過半年,自己便順順當當在其將消散之前,將魂魄送往了末址,此後……
    此後……此後沒了記憶,睜眼便是在這里!
    而且,這段記憶有些模糊,她覺得似乎有些內容沒有記起來,是什麼內容?霽歡被外頭刺眼的強光晃的有些頭痛,不管是什麼內容,但是終歸不應該是在這里。霽歡滿腹不解,只能當自己仍在夢中,遂沉下心來念了幾遍靜心咒,但咒法無用,每次睜開眼仍好端端地坐在桌子上此處,外頭修葺敲打的聲音也一直未停……
    “阿月,是前些日子的傷還沒好?”
    正在自己滿腔疑惑之際,一人推門而入,這樣問著。逆著光本就混沌的霽歡看不清來人,只覺得這個裝扮這個聲音皆是熟悉。
    “阿月?你怎麼了?”她終于走進了屋中,站在霽歡的面前,伸手摸著霽歡的額頭,似自語般道︰“也不燙啊,前兩日不是已經好多了嗎?難道是今日的藥忘記喝了?”
    這人……這是……師傅。她是……遲娑?這個名字伴隨著許多記憶洶涌而來,如同潮汐的漲落,裹挾著海岸,將記憶沖刷過來轉而又裹挾而去。所以,遲娑……是誰來著?
    “師傅?”霽歡不自覺喊道,“我……受傷了?”
    “也不算受傷,前幾日你落了水,此後就s病了幾日,但是昨日已經活蹦亂跳的了,怎麼今日看起來又不見好?”師傅耐著性子一邊打量著她一邊解釋。
    落水?好像是有落水這一回事,難道今日自己這般便是落水的後遺癥?傷了腦子?方才自己想的是什麼來著?子川……子川是誰?心中混沌漸深,便看了眼前的師傅一眼,跌跌撞撞地又跑到屋外,漫漫黃沙,一處湖泊,一方巨石,湖泊沿岸弧形圍守,與現在自己站立處相對的,是另一座簡樸的屋子,烈日如同火焰讓眼前的景象浮動起來……
    “我是……阿月?”這樣問著,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師傅,而後似想起什麼一般,轉身朝著師傅,道︰“我們在半落碧?”
    師傅看著她,像對這個問題不解一般,凝重起來。而後姐姐又不知從何處出來,看著阿月臉上亦有莫名的表情,問道︰“不然呢?你是阿月,我是姐姐,那里是師傅,這有什麼問題嗎?真睡糊涂了?”
    听罷這樣一句,阿月又認真看了自己所在這處,門上掛著木牌,寫著“沙漠小棧”,而屋內正是兩層木樓,看樣子樓上是客房之類,確定是一間客棧,而這客棧開在這沙漠之中,遠處風動沙走,漫過此處,在這湖岸停下,湖畔水草外,立著一些栓馬的木樁,水草也高低錯落,是被馬兒啃食過的跡象。
    混亂的神思停歇下來。是了,眼前這位是自己的姐姐,後面那位是自己的師傅,她們一直相依為命,居住于此!
    她們三個在此處開了一間小棧,以供往來客商游人停腳歇息,客棧生意一直不錯,方圓百里皆是黃沙,唯有此處因著得天獨厚的條件,成了需要穿行沙漠之人必經之處。但是對于今夕何夕,開這樣一間客棧的想法又是怎麼出現的,阿月有些想不起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還有一樁,阿月又轉身看著對岸,對岸仿似住的有人,但是住著的是誰?正當想著,一陣風來,沙子迷眼,湖面一艘烏篷小船載著許多貨物,晃動著徐徐向此,船尾一人背身撐桿,左右劃著。這背影也熟悉,是誰來著?
    “阿月,我看你今日還是有些不對,前些時日落水當還沒有好,既然如此恍惚,這些事情便不由你操心,快些回房休息。”師傅有些擔心地看著她道。
    遲默也過來搭上阿月的手腕,探脈道︰“是有些虛浮,或許中了暑氣,方才應當讓你再好好睡睡。近來這沙漠之中沙盜橫行,上次就是因著打沙盜,一著不慎才落了水。如此恍惚怕又不小心落水,听師傅的,回去睡吧!眼看這天色要變,近來也不是很多人來此,你也也無需擔心我兩個忙不過來。”
    “是嗎?因打沙盜落水了?”阿月覺得這樁記憶,也似有似無一般。
    “是,若不是那兩名沙盜跑的快些,阿月你都快把他們打死了,人家奪船跑路,你追過來時,沒注意那兩人破壞了你的船,所以落水了!”此話正是船上來人所說,聲音有些洪亮,每一個字都落在阿月心中,讓阿月將這段不知何處追起的記憶撿起來,努力拼湊成了一幅圖景。
    熟悉的聲音之下仍是背身停船靠岸中,阿月便越過了他再看向了遠處,確實是有擱淺在岸的另一艘船,在烈日之下,船身被烤的似要起火一般。
    那人停好了船,背身站起來,似理了理衣裳,又轉身朝著阿月而來。他笑著,笑的熟悉,阿月記憶之中迅速出現一個身影,是他落水之時,被這人救起的模樣。
    這人……這人……
    “你……是誰?”阿月怔在原地,緩緩問道。
    “我是寂�n,也不記得了?”他低了低頭,讓這雙攝人心魂的眼楮直視著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是落水之後真還沒有好?”
    “對。”姐姐也上前,同他論及自己的病情傷勢,“今日如此,看來那藥還是要再繼續用上,不過,藥也不剩了,今晨你不是說要去一趟城中,藥材可備夠了?”
    “嗯。”話是對姐姐回復的,但是看阿月的動作卻沒有更改分毫,手往船停靠之處指了指,“如往常一樣都放在船上,客棧之中需要的其他東西也在船上。”
    阿月被這樣的眼神盯了許久,終于先于他撇開目光,有些不安地望著對岸道︰“那里是你家?你是我們的鄰居?”
    “是啊,平日里客棧需要些什麼,都是他去幫我們備的。遠親不如近鄰嘛!”姐姐提著一些藥包回著阿月道,“別在屋外曬太陽吹風了,去屋子里阿月!”
    這話方落,寂�n將阿月拉起往這客棧中走去,一路上了二樓,阿月也順著他一路跟著到了一間臥房,又順從地靠在了床上,寂�n一邊給阿月倒水一邊安慰著她道︰“上次是我將你救起來的,可還記得?”
    阿月接過水杯,卻只是雙手握住,仍定定地看著眼前之人,回道︰“應當……有些印象。”
    他又將水杯拿過去,再親手遞到了阿月唇邊,自責說道︰“應當?看來是傷重了。還是怪我,發現你落水有些晚了,夜晚沙漠之中本就冷,這里雖是一處綠洲,但夜晚的水仍是刺骨,若是能早些發現救你起來,今日也不會這般。不過,不用擔心,將藥喝了,便好了!”
    這時,房門推開,師傅端著藥進來,遞給了寂�n,又對著阿月道︰“藥雖然苦,還是要喝,三個療程不能松懈。”然後便又走了。
    “師傅說的對,藥雖然苦,還是要喝。”寂�n又親手將湯匙遞到了唇邊。
    “那是我師傅!”阿月道,見著寂�n手中的湯匙落入到碗中,表情也有些變化,阿月自己端起藥碗一飲而盡,道︰“也是你師傅?”
    記憶之中模糊有一幕,是師傅喂藥的場景,同方才那個模樣如出一轍,想來就是前些時日落水之後給她喂藥時的事情,听他們說來,落水這事發生不久,但是記憶所給的感覺卻像是很遙遠。
    “他不是我師傅。”寂�n的笑收了一些,露出了一幅深為寂寥的表情淒然道,“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只有你陪著我!”
    “啊?不是說遠親不如近鄰?難道你來這里,其實姐姐和師傅都不待見你嗎?只有我理你?”阿月對這樣一句話不太理解。
    寂�n將眼底那層憂色收起,換了方才的笑意,道︰“你不一樣。”
    阿月不太想繼續問,但又不知道此時該說些什麼,今日不對,應當听姐姐的再睡一睡,或許是睡迷糊了,雖說好歹記得了自己是誰,神思也並沒有攪動的生疼,但听他們說起日常,還是好多不記得了,落水,竟然對腦殼影響這樣大?不過,听姐姐的,記憶之中自己一直都挺听她的話,等睡飽了應當就好了。于是阿月有些不自在地在寂�n這樣的凝視之中閉上了眼楮,忽又想起什麼似的,猛的睜眼,問道︰
    “我還能打沙盜?”
    寂�n一臉寵溺地看阿月,這眼神讓阿月無法對視上去,只能將眼楮看向別處,听他道︰“是啊,阿月打沙盜很厲害。”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哦……那姐姐和師傅呢?她們有沒有受傷?”
    “沒有,她們打沙盜更厲害。”
    這樣听完,阿月也便放心地睡了下來。想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她們三個在沙漠之中開這樣一間客棧,實在頗具有風險,猶如在刀口上掙飯吃,且不說沙漠盜匪,便是常人也容易起些壞心思,往來客人身份復雜,若非有過硬的拳頭,根本難以為繼。
    而且記憶之中有一個非常明確的結論,她打架是真的厲害。而且,看師傅和姐姐的樣子,也不像是受過欺負或者能被欺負的,何況還能當自己的師傅和姐姐!邏輯道理都是通的!不過,這個寂�n的身份倒是很可疑,眼前暫且留一留這個疑問,等這一覺睡踏實了,自己應當能夠想起更多……
    不知過去多久,在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之中,各類似真非真的夢境被打破,只覺得心口處似乎有什麼力量在沖破禁錮一般,霽歡猛地睜眼坐起來,大口喘著氣,周身的靈氣本在封印之下,此時卻運轉于周天,氣澤初放,在周身形成一道細密的結界,而後隨著霽歡心神穩固,心口處的不適也慢慢消失,這結界便化而無形。霽歡看著四周,方才如有夢魘一般,此刻看自己仍是在自己酒鋪後院的房中。不過,方才夢魘被氣澤擊潰,一絲也想不起了。
    樓下的敲門聲仍在繼續。
    “月娘子,月娘子,開開門!”
    李嬤嬤?這個聲音是李嬤嬤的。
    霽歡揉了揉額頭,起身腳踩在地上這一刻,才想起方才自己從一段很沉很沉的夢里醒來。夢中自己回到半落碧,竟然同姐姐和師傅在一處生活,還有一位……倒是第一次見,眼下想記起他的容貌卻半分也不能,如同一條似有非有的線在自己手中握著,打開一看卻只剩一縷氣息,溜走在這晨光盡頭。
    半年以前,音楠在這里陪著自己幾個月的時光,總算是讓渭城之中,男女老少,特別是城中媒人們,甚至是三歲的孩童,巷中的貓狗,都曉得了他是自己夫君這件事情。後面又再去了予繹那里幾次,教阿念了幾招防身之術,並且讓她學會了如何區分舅舅、姨父和姑父這三種稱謂,甚至將自己的身份,同她娘親的故事,同她父親的恩怨掰開了揉碎了,灌輸給了阿念,得了予繹好一頓數落,甚至都快拔劍相向了。後來不過幾日,看著子川已經命至終點,本想同她一道完成此事再回末址,孰料在此時竟收到了末址傳信。
    水鏡之中的陌桑神君,一臉惆悵的看著音楠,說了一句“怕真的,晚節不保!”
    音楠沒有同霽歡說那些細則,這樣一句話霽歡自然不知道其深意,好在霽歡近來也忙著觀察子川的情況,一日同大夫一般幾乎住在了舟府,也無暇去細究陌桑神君這句帶著謎面的話,指的到底是什麼。
    音楠要走,便也免去了纏綿,將音楠送走了。
    而後不過幾日,子川便在再問了一句“可知泓𦣇”之後,撒手人寰。霽歡覺得自己有些殘忍,在子川問這句的時候,同上次音楠無聲的回答一般,只是搖了搖頭。對于子川來說,泓𦣇是人是物是景是境,皆為不知,只是兩個字,沒有什麼含義,卻讓自己記得銘心刻骨的兩個字。
    就這樣看他在這段人生之後,洗去這段關于泓𦣇神君的所有記憶,燃盡所有情緣劫數。好在,此後的事情比自己預想的順利一些,時間也花費不多。子川的魂魄應是在大荒之劫下傷損過重,加之此生命數波折,死後的魂魄游蕩于世間不久,已經得了合適的機緣,霽歡也便送了他到末址。
    本是應當立馬回去的,但是阿念有些黏著自己,三天兩頭往這里跑,霽歡實在放心不下阿念,也就順勢多待一待。
    也不能算黏著自己,因著此前予繹對她近乎無遺漏瘋狂般的保護,讓阿念並沒有什麼機會,同其他看起來一般大小的普通孩童一般生活玩耍,子川事情了結之後,霽歡盤劃著要將自己在此打下的釀酒事業交給誰時,予繹和阿念來城中為她踐行。
    然後,阿念看到了城中其他孩童,便如同打開了另一個世界,每日同孩子們一起玩泥巴、做紙鳶、捉迷藏、爬樹上房等等,不亦樂乎。
    自此之後,她便纏著予繹讓她同姑姑住在一起,予繹勉為其難,答應每三日可來找姑姑一次。霽歡想著人間歲月也不錯,正好酒莊的生意正隆,也沒有合適之人接下,便仍在此住著。
    此時已經又是冬日,常日這個時辰,城中的鋪子皆沒有開張,今日不知為何,這在子川生時就已經打發離開的李嬤嬤,竟然會冒著嚴寒來尋自己。
    “怎麼了?”霽歡打開門,看著背上一道刀傷跪伏于地的李嬤嬤,驚詫道。
    李嬤嬤跪在地上同上次一樣,不斷磕著頭,道︰“月娘子,月娘子。當初是老身糊涂,但是眼下……求求月娘子幫幫我們大人?”
    “幫?”霽歡看了看天,確定這是冬日,不曾時光錯亂,“舟大人不是已經?”
    “是,大人已經過身……老身明白!”李嬤嬤哭著說道,“當初大人打發我離開我其實心底里明白,大人也是趁那個時機讓我安穩離開,大人身世淒慘,也沒有什麼親人,雖說有些功名,但下場……下場月娘子也看到了。眼下這過身之後,不過這短短半年時間,王上便來抄家,未免讓大人泉下難安。上次的事情大人警告過老身,老身知道月娘子並非常人,老身只求月娘子,能夠幫忙阻止阻止這件事情,讓大人至少……至少過三年,讓他在黃泉走的安穩一些……”
    “三年?”
    “是,是老身故鄉的一樁傳說。說是人離開之後,三年才能走入黃泉,去往下一世……月娘子,老身給你磕頭,給你磕頭了……”
    喜歡霽月歡請大家收藏︰()霽月歡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