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桑神君看著眼前女子眼神如此淡然,語氣卻勝券在握地說出這樣一句話,心中倒是好奇起來。
“人情”?
陌桑神君心底覺得好笑,如今的後輩們都如此大言不慚,膽大妄為?
迄今為止,只有別人求他辦事,欠他人情的,還不曾有過自己有求于別人什麼,欠別人人情的。欠人情,有求于人,本就不符合他做神仙的原則!
比如來當冥君這件事情,這個看起來輕松實則千頭萬緒,個中關系復雜,脈絡錯綜,總之,不太好的差事,六界之中,神族之內,九重天上,仍然多少雙眼楮盯著在,想來拿一拿這權柄。但是于他,若不是老天帝誠心可表,且這件事情關乎六界之定,他也是對其毫無想法的。況且的況且,濯選儲君之人,應宗責無旁貸,落到他身上出些力,自己也算是對聖尊有所交代。
所以,眼前修為不錯,術法不錯,但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竟然說出這樣一句話,送給他一個人情?他倒是要看看是個什麼人情!
“你說來我听听。”陌桑屏退了在這周圍嚴陣以待的冥界兵將,走近了一些,悄聲問道。
遲娑看了看遠處淳于弋的魂魄,表情透露出她的心思,若是再不接引淳于弋而去,只怕魂飛魄散,便絲毫不懼地盯著陌桑道︰“你今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要來管我的事,我甘願做冥君的手下敗將!”
“哈哈哈哈哈哈。”
陌桑仰天長笑起來,沒想到啊沒想到,他陌桑竟然會有一日被人看破了心思,還以勝負拿捏。回首間,他看了看那昊倉此時的魂魄。看來,情之一道,無論何人,修為如何,都避免不了啊!不像他,超然物外,明月清風,情這個東西,太小太輕,入不了他的眼。
看著眼前人那似認真非認真的表情,陌桑神君挑了挑眉,應道︰“來吧!”
于是,在此後,他們再次斗法打架,陌桑收起了自己此前輕敵的念頭,二人斗得很是暢快,遲娑的手段不錯,敗的很有技巧,沒有絲毫破綻。
但當她擦了汗,撐著劍艱難起身,笑著說完︰“冥君,江湖不見。”
“誒,”陌桑神君覺得在他的地界,任誰都不能拿捏他去,遂在遲娑離開前,反手將昊倉已無意識的魂魄拘了過來,握在了手中,他只需要啟冥君之念,昊倉便可正常進入輪回,又道︰“你既然已經敗了,那就速速離開冥界,若是此事被九重天知曉,這樣的後果你想過沒有?本君難得看到如今六界還能有如此修為之人,也是存了惜才之意,若是天兵天將拿你,你難道還有生還之機嗎?”
遲娑沒有想到,冥君會這般,偌大幽冥司,司掌冥界的冥君,竟然不是以為的一言九鼎之人?
“冥君這般,不怕被我等後輩恥笑嗎?”
“不怕,本君怕什麼啊?後輩?等後輩活到我這個年歲再來評判,看是否值得恥笑!況且,今日之事不過你知我知,難道你還會將此事傳出去?就算傳出去,史書墨筆也會寫下‘冥君不以個人私心,而置六界法度于不顧’,這難道不是為本君添一筆剛正不阿的賢名?”
陌桑本意是捉弄這女子,他心頭其實也裝著諸多不解,九重天此時來使特意告訴自己的事情,是否是因為昊倉的劫數中,這女子本就是老天帝安排的一環?若是老天帝安排,那也能說得通為何這女子習的是同自己一般的術,修的是一樣之法。但,真的如自己想的這般簡單?
誰料,在他想的這個時機,遲娑卻迅速疊了印,將昊倉的魂魄搶了過來,竟然奔赴往生途,將其再次投入輪回之中。
陌桑愣了愣,皺著眉頭道︰“你難道看不出,你我要做的正是一樣的事情,讓該入輪回的靈魂正常進入輪回?爭斗這些時日做什麼?”
“不一樣的!”說完,遲娑便從冥界消失了。
陌桑反復琢磨了這句話,到底有什麼不一樣,誰能比他這個冥君更懂輪回?
想不通,便暗中跟著他們,到了昊倉第二世投生的凡世。這才明白,不一樣是哪里不一樣!若是冥界正途往生,十億凡世,便是十億種選擇,機緣和天命在其中,即使是他,也不應做這個主,這才算是往生之道。但是,遲娑費盡心機做的這一場,卻是讓昊倉投生之處同第一世一樣!
而這個說是有大妖作亂,凡世將消之處,竟然沒有了一絲妖魔邪氣,甚至這凡世的命數也變得不再相同。而昊倉投生之後,姓名同第一世一樣,仍作淳于弋。
更讓陌桑沒有想到的是,遲娑竟然將自己的一段記憶,封入了昊倉的元神,這樣之後,無論昊倉投生多次,這記憶都會在某個時間點上再次開啟。陌桑暗中觀察遲娑作為,也謹記著老天帝的要求,並未干涉,只是事態發展至此,老天帝知曉還是不知曉,又到底是個什麼謀算,陌桑倒是越來越摸不透了。
相應的,陌桑又翻看了於佑的命格,卻並沒有這般奇異,按照定下的這規矩,若以功過評判二人誰能擔當儲君,看來昊倉已經沒有什麼勝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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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昊倉同於佑一母同袍,自幼親厚,特別是昊倉對這位兄長情義甚篤,听聞雷劫都是一起歷的。若最後真敗了,當也不會有什麼風浪,老天帝這般安排也算是好計謀。
現在唯一不知的,便是遲娑的身份。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昊倉轉世的第三世。
第二世的淳于弋與遲娑不知為何,仍沒有什麼圓滿,倒是淳于弋建功立業壽終正寢,在人間的這一世算是留下了不少交口稱贊的佳話。第三世的淳于弋投生之前,陌桑再沒有阻攔,自然關于昊倉與於佑二人的輪回之事,只有他能夠知曉,冥界之中也並沒有什麼痕跡。第三世中,封印開啟當初第一世的記憶之後不久,他遇到了一位從不曾想過還能再遇到的人。在這個沒什麼特別的凡世之中,他師兄凌珩之竟然來了!
當凌珩之站在遲娑和淳于弋面前,他親耳听到遲娑喊凌珩之作“師傅”。
師兄凌珩之當時的表情他到現在還記得清楚,眼中再沒有清逸脫俗的恬淡,然而是升騰著無法湮滅的怒火,周身氣澤的涌動,也是讓這凡世命數動蕩的程度。當時這師徒二人吵了些什麼,因凌珩之的氣澤影響,他沒有听清楚,只是最後,凌珩之將淳于弋拖著離開,不知去向何處時,他終于意識到,如今發生的事情定然已經超過了老天帝的謀算,故急急現身,攔下了凌珩之。
不等他先說些什麼,就听凌珩之道︰
“師弟,就是這般,替九重天做事的?”凌珩之的一身衣袍在空中亂飛,遠外是天地飄搖之象,這語氣是對他十分直接的責備。
但是他卻不知,這話到底是何意,只問道︰“先不同師兄敘舊,只這人身份……”
“如果不知其身份,我會來此?”怒火之下,凌珩之的聲音是法相顯現才會有的聲音,巨大的聲浪循環在陌桑周圍。
陌桑瞠目結舌,等反應過來之時,已經隨凌珩之入了大荒。那是陌桑第一次來到大荒,也是在此,他親眼見到凌珩之將還是凡人之身的昊倉丟入大荒通天石下,這便成了一個無法預料的意外。陌桑神君本想按照老天帝所托,救下昊倉,但是不知為何,此時昊倉雖為凡人,卻並未在大荒之上死去,反倒是在此地形成了一個即便是他也難以闖入的烈火結界。烈火燃冰,大荒之中冰火兩重天,一絲生機也不見。
而事情至此,九重天一直沒有任何反應,似乎這般,也不過是謀算之中的一環。此後,老天帝自然也再沒有找過他解釋些什麼。
此後數年,便是昊倉于此證道,走了一條完全別于老天帝計劃的路,成為了天命所歸的儲君。天命所歸,有時候想想也是笑話,因為,天命之下還有一位被謀算和天命欺騙之人。此時的於佑,百世之劫,甚至還沒有過完……陌桑神君亦深有被利用之感,但是當下結果已定,他便也不再多問其中細節和目的。
想必老天帝選中他,便是算準了他這個性子!
听到這里,音楠看著陌桑神君灌了一口酒,又將天際兩顆偏了的星辰撥了撥,酒已醉,神君的手指撥了半天也沒有撥正,音楠將杯中酒潑灑上去,星辰亮起,他問道︰“所以……這些事情本就是有預謀的?而師傅,也看透了這個預謀?”
“是。”陌桑繼續道,“當初師兄沒有廢了我,已經是很念同門之誼了。你知道今日我隨天帝去找了一趟大師兄,親耳听見天帝問及當年海妖�一事時,大師兄是如何作答的嗎?”
“如何?”
“大師兄說,海妖�歷三千六百年煉化之後,由老天帝親去獄底,了結其最後一絲殘氣。大師兄那個脾性同你父親有些像,不是個會誆瞞之人,話說的十分沉著從容。這樣看來,大師兄也是謀算中的一環。”
音楠有些駭然,歷時幾萬年,老天帝的心思太高深了,“所以……自海妖�開始,便是他的謀算?”
“是!今日你師傅說的這句話,到最後大師兄答的這句話,算是這件事的鐵證。”陌桑繼續道。
此後,因遲娑的痕跡,陌桑神君才終于得知,六界四海沒有蹤跡的凌珩之到底去了何處,也是這之後,遲娑知曉他的身份,開始喚他“小師叔!”而後的事情,如今再次串將起來,才能看到這樁謀算的全貌。從遲娑入凡間修煉,被老天帝知曉,便有了海妖�,以及昊倉與於佑之事,也解釋了為何昊倉晚于於佑開啟歷練,又為何九重天特意讓他不要插手昊倉之劫。
妖鬼之亂最終爆發之時,老天帝如何看待這件事情已經不知,總之,昊倉已經繼位儲君兩萬余年。那時,昊倉早已同如今的帝後成親,也已經誕下商焱,且腹中正懷有予繹。而成親這事還有個插曲,那便是遲娑到了這成親禮上,看了昊倉與現在的帝後一眼,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留下,只是看了一眼,便離開了。
當初,妖鬼之亂聲勢浩大,於佑主導之下的這場為亂六界的禍事,讓彼時的老天帝也覺應對乏術。神族之兵節節敗退,正面的魔族的戰場之上,神族慘死兵將數不勝數,數處凡世因此罹難,甚至冥界都一度崩潰……而此時,儲位之上的昊倉休書遲娑,言明襄助之請,遲娑出了末址,參與到了這場平定亂象的戰事之中。末址之境以及末址女君浩瀚之力由此如此直白地展現在六界面前……也是因此,遲娑元氣大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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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遲娑堪破末址的宿命,頓悟解決之法,于無根山水天池中找到當初女媧補天時,至此地采露淨化末址的那株蓮花,注入靈氣之後,特意交托于陌桑,于此等待蓮花汲取天地之靈,開靈智,化人形,歷經磨難,最後再入末址之中成為遲默,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音楠听完,心中不勝唏噓,似有星辰滾落,問道︰“這件事情,為何末址史書中並未如此詳盡記載?要知道,末址史書以詳實為要義,這……神君可知道?”
“你師傅不讓。”
“如今說來,諸般事情的目的便是……”音楠話沒有說完,但是陌桑已經明白他的意思,遂道︰
“所以師兄這樣的性子,為何這些年來對如今九重天的都沒什麼好臉色,也是情有可原。”
幻境之中過于真實,音楠同霽歡經歷這一場,便是經歷了一遍昊倉第一世同先君上遲娑愛恨糾葛的一世,將所有事情听完,也算是明白先君上遲娑在幻境之中說的最後一句話,天帝心境復雜,最後那個畫面,恐怕就是拋卻淳于弋本身,身為天帝的真實的想法。證道之後,將遲娑封于元神的記憶拋卻在大荒之中,又被豎亥遺骨所捕,這段記憶,這段幻境的由來也算是因果清楚了。
“當初遲娑去到那處凡世,老天帝必然已經察知,所以安排了後續海妖�之事,又安排下昊倉投生這處凡世之中,便是要通過這樣不著痕跡的方式,讓遲娑同昊倉有這一番糾纏,後來諸事便算是順理成章了。”陌桑感慨道,心中難免想起無根山下那個蓮花小妖,心下之塵由此也產生了……
“恐怕不只是這些。”音楠起身,看著月色之下這無根山的山山水水,道︰“妖鬼之亂,昊倉請先君上出末址助其討伐叛軍,難說不是老天帝的計策,目的仍是讓末址秘境在六界四海顯出其威脅。但是……我覺得,先君上遲娑即便是當初困于此段情愛,過去幾萬年,再出末址,必不是因為這點情愛能夠請動的。”
“是啊,遲娑她……淳于弋事件之後,回到末址消沉了許久,但見到初為儲君的昊倉娶親之後,便向師兄請罪,此後幾萬年,修行自身,治理末址,勵精圖治,無一差池,想來當是末址之境最賢德的一位主君。妖鬼之亂中,昊倉的手書怎麼寫的不知道,但是,於佑暗中主導下的這件禍亂,比如今史書所列更為驚心動魄,聲勢浩大!
“於佑的才能修為皆出于昊倉,且其身體之內,承載著九重天神族首任主君帝王血脈中的創滅之力,能于空無之處生出一世界,造化萬靈,如今三族,比之當初其手下的妖鬼兩族還有背後的魔族,不可同日而語。能一人斡旋三界造這樣程度的叛亂,老天帝也沒有預料到!想來,於佑也意識到一開始的選擇中,他就是那顆棄子罷!
“神族平叛的仗確實打的很艱辛,但不至于必須得請遲娑出山罷了!但是于遲娑來說,恐怕也覺得這事發展到這般地步,同末址撇不去干系,又為著六界生靈念,才選擇同神族和九重天站在一處。”
“師傅說的不錯,如今天帝昊倉的作風,同他的父君確實是一脈承之。為著‘欲加之罪’謀劃萬千,即便是自己的子嗣,也能當做棋盤之上的一顆棋子。”音楠站著給自己添了一杯酒,一飲而盡道。
陌桑知其所指,老天帝將昊倉作為棋子,昊倉又將予繹作為棋子,謀算之下,卻並非只有末址牽扯其中了……遲默最後若不是一舉斬滅因果,想來,這樣的謀算一代接一代,無窮盡下去。
“不過,老天帝的謀算也不無道理。”陌桑無奈笑道,“當初的末址之境,以濁息而成,再吸食凡世瘴氣執念,雖有君上能壓制淨化,但這樣的規律之下,末址若崩,受難的仍是六界……”
音楠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或許這個問題,只有師傅才能解答了。
見音楠一臉深沉,陌桑又道︰“師兄今日將話已經點透,想來你同天帝商議之事,不日也將有眉目,這件事情終歸是往事,多思已經無益,為今之計,是要好好考慮接下來要面對的。當初妖鬼之亂好歹知道作亂是誰,如今之亂,目前,可還沒有一絲線索。”
陌桑說的對,不過方才說到於佑體內有創滅之力,能造化萬靈,這倒是讓音楠感覺線索呼之欲出了。
陌桑看音楠仍沒有說話,將手中的酒壺遞過去,踫了一下,說道︰“誠然,你這個君上當的不是時候,但是同本君喝酒就喝酒,本君受累給你講了一番故事,怎麼,讓你焦心起來了?”
音楠听此,笑了笑,道︰“不過是想到,擇君之禮中,能生滅萬劫讓新君歷練,這創滅之力又能造化萬靈,總覺得其中,是不是有什麼關聯……”
陌桑神君已經有些醉了,沒有太听清,只道︰“不過,听完這些,你也同本君分析分析,師兄他今日一反常態,竟然威風凜凜地闖入九重天,取走這記憶,到底要做什麼?總不能像予繹一樣……”
說到這里,突然清醒,看著音楠道︰“不行,你先思著,我怕師兄晚節不保,誤入歧途,毀了根基,我得去末址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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