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暇再听細听槐愚仙君的悲訴,通向極界之門已經在霽歡脈息融于自己之後開啟,音楠循著如一方倒懸的水鏡,正準備踏入,卻听見後方一陣細細簌簌,回頭望去,卻見那焦黑的枯木,瞬間落地化成一堆灰燼。而在槐愚仙君趔趄跑過的背影中,音楠已經被那水鏡吸入了另一番天地之中。
    極界天地,轟然展現在自己的眼前。
    細觀此境,天地浩瀚,如雨後黃昏,天暗無燈,正有星墜如雨。而已經融進了音楠自己脈息之中的霽歡的氣息,在音楠觀想天地時,已經順著他的指尖流出,閃爍著暗青色的微光,緩緩流向了不明之地。
    音楠手掌之中化出一盞明燈,光柱耀目,如圓月自天外降落至此,將無邊的昏暗照亮,此刻,音楠方能細細看向這史書或志怪之中都不曾寫過的極界。方才如雨的星落,此時看來卻是從天落下涓涓清溪,在草木高低的錯落間,形成一條細長的河流,遠處滾滾,似再匯聚成海,同時,無數石塊落入腳下萬丈的深淵,往下探去,正是星海成河。
    原來霽歡所說極界無月,是這個意思。
    天地倒懸,卻也並非倒懸。
    天與地正在慢慢流動,不斷變幻著方位。此地是霽歡等待與修行之地,當初遲默既然送她來此,必然是因此地成于天然,而靈氣甚盛。然而此時,音楠在看不見盡頭的空中懸立,腳下草階鋪就,卻生出一股又一股腐朽潰爛的瘴氣。
    而手中明燈照不到的地方,似乎正有一雙雙猩紅的眼楮,躲在暗中看著音楠,夜笙化成長劍,明燈正作劍柄之處的一枚瑩瑩寶石。
    無從找起自己來此地的答案,亦是波詭雲譎之態,危險伏地而走,正向著他這個闖入的不速之客。
    音楠反手一揮,如瀑如浪的力量,似風過殘陽,將海面鋪就的赤金碎成金箔片片,滔滔巨浪以金色的汪洋洗滌天此境,那一雙雙眼楮也更消失無影蹤。
    天地的昏暗也漸變明亮,音楠緩步往前,試圖尋找方才從手中流出的那股氣息去了何方?霽歡的氣息所去之處,必然同他來此目的有關。
    然而,待天地之間一應景象更加清晰,光柱落回掌心,卻見這萬物天地,只有一棵自天而下的巨樹,巨樹旁邊草階雲台之上,支著一座小小石屋。霽歡的氣息便朝那個方向而去,氣息愈發微弱,待音楠循著氣息往那巨樹方向走近,卻見巨樹根系破土而出,將那石屋緊緊裹住,似乎不想讓音楠靠近,敵意將那些猩紅的眼楮在此喚醒,匍匐著向他而來,而破土的灰棕色巨樹根系,四周蔓延向整整片倒懸的大地延伸,周圍的草木皆在其漫過之後,再與其幻化一體。
    突然,那巨樹葉脈包裹著的石屋之上,出現一個人影,身形高大,那些眼楮退到他身後,如萬靈遇到主人,其光灼人,便緊緊閉上自己的眼楮。風聲呼嘯,將他的袖袍吹起,一雙攝魄的目光直直地看著音楠,不待音楠反應,那雙眼楮便已經到了自己眼前,來人不過身著一身慵懶的寬袍,暗紋與那巨樹葉脈全然吻合,面容不修邊幅卻又像精心浲N粒 誆恍加胊諞庵 湎緣糜繞涔哉擰  br />
    極界之中,像是只有這樣一個生靈一般。
    風聲更緊,二人相隔僅僅一步之遙,就算都沒有開口,但心中防備和殺念卻起,對望之下更像是兩個天生的敵人。
    那人眼神陰翳,露出洶涌的恨意,但嘴角卻向上,笑的寒氣逼人。兩人衣袍反向飛動,腳下草階似長出了細長的手爪,將音楠的雙腳束縛在這草階之上,這里萬物似乎都站在這敵人一面。音楠無暇顧及,方才霽歡的那抹氣息此刻又清晰起來,見對面之人肩頭一抹,正在風聲之中緩緩化出一個微小的人形,音楠心中一沉,正是霽歡的氣息所化。
    音楠壓制著的殺念從眼楮之中流出,隨心念一動,腳下的草階枯黃,化成一顆星辰,哭喊著遁逃到星河之外。而霽歡所化的那小小人兒,看到音楠那一剎,便開懷笑著,又看了看上方之人的眉眼,迅速跳下肩頭,在音楠緩緩抬起的手腕處化成了流息手鐲。
    “你,是誰?”音楠聲音低沉,這個問題其實沒有意義。
    那人不怒,反笑得更加狷狂,眼楮轉而盯著音楠手中的長劍,收起了一些笑容,道︰“你來我這里,卻問我是誰?”
    這個聲音讓音楠只覺很是熟悉,像在哪里見過一般,但卻沒有半分痕跡,只見他說完之後,那巨樹的根脈迅疾纏成兩股,隨著他笑意更濃,眼神之中殺念覆蓋,兩股根系將音楠緊緊纏住。
    看來此人,終究是敵非友。
    音楠執劍反手一剎,聲浪巨響,根系斷開,無數不明的汁液滴落,那些眼楮如是渴望雨水的枯草,從那人身後排在兩人身下,貪婪張合眼楮的瞬間,被那些汁液滴落眼楮後,又極其興奮地飛入巨樹之中。而音楠此舉,在數根斷開的瞬間,對面那人眼中深恨,伸長了手臂,掌在音楠面門之下,彎向音楠的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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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笙刺出,正在那人的腰間,他卻不躲不閃,只看著這具身體變成成一堆枯葉,音楠正疑惑間,遠處此人又立在石屋之上,負身立住,大聲質問道︰“霽歡怎麼了?”
    “你究竟是誰?為何知道霽歡?”音楠持劍向前,向那人而去。
    天地之間聲音四起,有哭聲笑聲,有風聲雨聲,有冰凌碎裂之聲,亦有足鈴脆亮之聲,這個聲音,是霽歡的聲音。
    “她沒有告訴過你嗎?”那人不屑地笑道,笑得十分蒼涼,陰如鬼魅,聲音卻越來越大道︰“不曾告訴過你,極界萬年,我們朝夕處之,心意相通,早為一體!”
    夜笙揮出的風聲,帶著音楠少有的殺心,氣血翻涌間,音楠只覺得這句話如此刺耳,然而夜笙落下,仍然只有一堆枯葉,幻象之力讓音楠找不到本體。
    本體?這巨樹不就是本體!元神之力必然也在其中。
    音楠已經不再多想此人何人,向其本體原身斬去。然,以無力破萬力,夜笙刺向本體巨樹之時,那人卻突然又毫無懼色地現身站在夜笙劍下,劍氣將他的發絲削斷數根,他恍若未覺,嘴角沒有了此前的笑容,眼中滿布滄桑疑問,仿佛在他眼中經歷過世間所有悲涼,而他是無辜的那個。他只淒然看著音楠問道︰
    “霽歡她,受傷了嗎?”
    音楠見他情緒如此轉化,夜笙停在空中,沒有向下亦沒有答話。
    “方才的氣息不對,是她,但是為何氣息之中生機寥寥?”他看著音楠繼續問道,話中有責備之味。音楠口中發澀,一時語塞不知怎樣回答。看這樣子,音楠已有猜測,當年極界之中霽歡或許長時間棲身于此,故而方才這人有此番言語。霽歡的到來和離開,對他來說,或許更是別樣意義。
    但是這樣一個人在極界之中,為何霽歡從沒有提起過?沒有提起,便是無足掛齒!
    “你是誰?”音楠收起夜笙,見葉落紛飛,倒置的天地從腳下的深淵星海透出一片血色霞光,每一片葉落都似泣血,帶著清淺無聞的嗚咽。
    音楠此問之後,對面之人忽然又收起了臉上一切表情,有些迷茫地思考著,悲哀的聲音從嗓中流出,仿佛對于音楠的這個問題他其實並不知道怎麼回答般,臉上從疑惑、好奇,再到了然、凶狠和狂妄,他背身轉過,飛身到更遠處,血色霞光,自下而上地照射著他,他背陰站立,雙臂張開,有混沌之力頃出,霞雲破碎,落入星辰之海,蕩開灰燼紋路,似幽冥最深處的鬼魅,突然醒來,張開了象征罪孽的巨口,吞噬那片唯一的色彩。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極界之主!是這里萬物的主宰!”他大聲咆哮道。
    那些眼楮已經一只也不見,像是藏了起來躲避災難。
    音楠以夜笙蕩開咆哮傾瀉過來的渾濁之力,這力亦讓他熟悉。音楠只緩緩道︰“可這里一無所有!”
    他听了這話,偃旗息鼓般,慘然笑開,道︰“是啊!一無所有……可當初她來了,如今你,不是也來了嗎?”音楠不解其意,只听他繼續大聲問道︰“你看這里,像什麼?”
    音楠再次審視這這方天地,空寂,一望無垠的空寂,音楠更是疑惑,當初遲默為何會將霽歡送來此處?那時霽歡不過是幾百歲的幼靈,霽歡也曾說,極界仙香,靈氣頗重,奈何總生惡靈。曾經音楠對這樣一句前後矛盾的話不太了解,如今才知什麼意思。
    那時霽歡,還有末址命數加于己身,在這樣的地方,遲默又如何保證,末址之境真能由霽歡帶來復甦?
    還是說,萬年之前甚至萬年之間,極界並非現在所見?那為何會不過短短時日,變成這般?還有無根山的𡐓聆,難道也是不堪極界的折磨才一定要跟隨霽歡……
    “像墳塋荒墓。”音楠滿腹疑問回道。
    此處,此境,與六界任何地方皆不同,似乎是在時空之外造化形成的一個異界,以天地顛倒,如真實之境水下的倒影一般,暗自在水下,生出另一番造化。但是看來,來此一遭,或許于自己所求之事,並無助益。
    “墳塋荒墓?”那人咀嚼了這幾個字,看著音楠繼續道︰“你說的對。極界就是一座墳塋荒墓,自從霽歡離開之後,這里便再了無生機。”
    他臉上的最後一道光也隨話音而熄滅,又恢復到方才對峙的狠戾模樣,問道︰“我說了這麼多,你今日必須告訴我,霽歡怎麼了?你為何會來此處?”
    音楠本不願回答,但想來大荒之事,若真有背後還不被自己察覺到的陰謀,說與不說其實都無關緊要了。
    音楠收起夜笙準備離開極界。
    對面之人見音楠不語,再次將萬千數根纏繞向內,傾力裹向音楠。音楠未有在意,閃身之後便已落在數根包裹之外,衣袍之上的絲絲血跡,在前方化出一道門,離開之前,音楠突然轉身道︰“大荒之上,霽歡以凡人之軀受通天石一擊而重傷,我已經窮盡方法卻無法阻止她靈力外溢不休,只想是否是其靈體殊異,來此尋找一個真相,別無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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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楠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何還是會解釋,或許是自己方才回答的四個字,讓他動了一絲惻隱之心。畢竟,此地若是墳墓,此自稱其主的人又是誰呢?
    過往不究,是非己因。
    看來只能回去之後加緊豎亥遺骨煉化,完成擇君之禮。淵域在擇君之禮前,自有運轉亦護住末址,但是淵域之水何以培育霽歡靈體,終究只有進入之後方能知曉。
    “等等……”那人將眼前之門一擊而散,阻止音楠問道︰“你說靈體殊異?是否是靈氣修為外力難渡?”
    音楠听此,頓住腳步,看著眼前之人說出此話時眼中似有深沉心機,但他確實說出了霽歡此時的困境,更是他的難題。
    “是又如何?”
    “分心而治。”他饒有興趣般,看著音楠,幽幽說出這幾個字。
    音楠想了一想,無解,便追問道︰“何解,請予賜教!”
    “既然你們的靈氣修為無法渡給她,以助其自身靈力修為的修復,何妨將你的心分給她一半?同體一心,靈海相契,修為一體,自可相救。”他說完,忽地拉住音楠的手,道︰“但是你可以?你願意?”
    見音楠似在想他所說是真是假,那人突然求告一般篤定道︰“你不行,你不願意!這樣的後果你猜的到,所以你沉默了,你在舉棋不定,你不願意!但是我可以!你將他帶來此處可好?我可以救她……她傷重幾日了?為何現在才來極界尋找真相答案?為什麼……”
    音楠拂袖,退開丈遠,眼眸似海,面容凝起一層清霜,他一貫溫和從容,此刻卻在天地無色和眼眸霜意的襯托下,更顯得愈發冷峻。天地間霽歡的聲音又起來,落在他的心間,皎皎明月入懷,他說,回末址之後要好好操辦一場。
    而她問他,是否知曉何為天命?
    天命何解暫無定論,但霽歡的人生方才真正開始,絕不應該絕于此時。
    “我為何不願?”
    “等一等……”
    將聲音甩在身後,也將那樣瘋魔的姿態忘在極界中,落于無根山,天也暮色。音楠回頭望向天空,仿佛方才那人仍在此處般。
    “如何?”是陌桑神君的聲音傳來,“槐愚仙君說在此見你後又不見,我猜你已經去了極界,怎麼樣?”
    “霽歡她,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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