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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祥六年的秋天,連綿陰雨漫天飄落,老天爺像發了瘋似的,一個勁兒地下雨。滄河、浪江水位猛漲,沿岸水壩有幾十處已經決了口子。
大運河以及滄、浪支流,都改變了舊日的模樣,渾濁的河水怒吼著,咆哮著,呼嘯而來,奔騰而去,卷著泥沙,沖擊河岸,打著令人心驚膽寒的漩渦。
站在高處,放眼四望,只見水霧蒸騰,濁浪排空,到處是一片汪洋。
“爺,看這架勢,咱們恐怕是沒法兒子渡江了,我問了一下這兒的村民,他們說往東邊兒再過幾十里地,有個縣城。”一個老人邊說邊從江邊向著馬車走去。
“您看,咱們先在那兒落個腳兒,等天放晴了,再過江如何?”說罷,老人撐著傘在馬車邊候著,等著車內人的吩咐。
“楊叔,說過多少次了,您不用叫我‘爺’,您叫我‘元哥兒’就成。”
話音未落,一位俊秀的公子哥兒挑開簾子,從車上走下來。只見他︰
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玉冠,齊眉勒著雙龍戲珠琉璃抹額。
穿一件七色彩靈芝皂黑箭袖,束著三色青鸞(luan)長穗宮絛(tao),外罩黑色薩倫鍛排穗褂,登著黑緞白底小朝靴。
貌柔心壯,音容兼美,風調開爽,器彩韶澈,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鼻如懸膽,楮若秋波。
真真是一位讓人見了只能叫好的品貌非凡的公子哥兒。
“元哥兒”拿過了隨行的小廝遞過的傘,看了看正在下著的暴雨,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河流,皺了皺眉頭,向著滄河走了過去。
楊叔腆著臉,跟著元哥兒向著河邊走了過去。
“出門在外,怎麼能叫少爺‘元哥兒’呢,這未免也有些太放肆了。”
“元哥兒”笑罵道︰“楊叔,我說不過你,那你就叫我少爺吧。”
“好 ,少爺!”老楊湊趣兒的回答。
到了江邊,“元哥兒”仰頭望了望天,“楊叔,看這天,一時半刻恐怕還晴不了吧?”
“是的,少爺。”楊叔神情恭敬的回答道。
看著“元哥兒”雙目無神的望著滄河,楊叔略有所思。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楊叔看著“元哥兒”回過神來,接著又說道︰
“少爺可是擔憂咱們晚上在前面的渾源縣如何度過?我已經讓嵐旗在前面去準備客棧了,可能再過一會兒他就回來了。”
“唉,”元哥兒嘆了一口氣,“吾憂之非我今夕如何度,我真正擔憂的是,我們從株野出發一路至今已有一月有余,連綿陰雨不絕,倘長此以往,恐徒生禍端啊。”
“少爺......”
“元哥兒”擺了擺手,“算啦,算啦,這不是我現在應該考慮的事,在其位,謀其職。咱們這些‘素食者’,就不要為‘肉食者’們考慮了吧。”
說完,“元哥兒”向著馬車走去,“咱們上車先走著,楊叔你也上車,等著嵐旗回來說明他在渾源縣的的安排。”
此刻,張江圭攙著老母親,站在城門的箭樓上。
他望著城外的大水,和身邊幾十個渾身是泥的衙役,單薄的制式服裝,抵擋不住陰雨中的瑟瑟秋風。
他遠眺著滄河與浪江的交匯處,看著愈發洶涌的江水,心事沉重,不禁打了個寒顫。
張白氏看著江圭道︰“兒啊,看這下了一個多月的雨,一時半刻恐怕還停不了了吧?
城里聚著十幾萬人又凍又餓,怎麼消受得了?萬一激起民變,這可怎麼辦吶?
兒是這地方的父母官,得趕緊打個主意、想個法子啊!”
“哎,”張江圭嘆息道︰“娘,我何嘗不知道城里聚集著十幾萬人,如果不立即賑災,可能會激起民變!
但是,娘,您知道嗎,這渾源縣雖然地處交通要道,是朝廷的屯糧之地,可這糧庫不歸我管哪。
先不說你兒子我罷官在即,就算我還在任上,單單是守著糧庫的劉銘和姚典,官都比孩兒大,管著運河好長一段的糧食儲備呢。
他們守著糧倉,糧倉內的糧食兒子前幾天去看了一下,滿了不說,還有多余的糧食就在糧倉外的空地上,都快被雨水澆的發霉了。
然而,他們看著全城的百姓饑寒交迫,卻是不管不問!
今早,我已派人去請他們來商量放糧的事兒了。娘,您老放寬心,會有辦法的。”
張江圭說罷,把母親攙到里間休息。
張白氏一邊兒拄著拐,一邊兒被張江圭攙著,“唉,現如今是什麼世道啊,康衢爺的遺命都忘了嗎?”
“娘,現在是嘉祥帝當政了,康衢爺?娘,人亡政息您懂得吧。”
“噫,我是不甘心吶,不甘心啊......”
“娘,慢些走,當心點,小心腳滑,我攙著您慢慢走......”
母子倆的話,伴隨著這對母子越走越遠的腳步聲,是越來越低,越來越悠長,仿佛來到了那個繁榮的康衢時代。
“少爺,咱們快到了。”老楊撩開窗簾,看了看窗外,又放下窗簾說道。
“元哥兒”撩起了窗簾,“嵐旗還沒有回來嗎?”
窗外騎馬探路的,披著簑衣的隨從听到話後,把馬速放慢,靠在窗邊,俯身說道︰“回爺的話兒,嵐旗至今還沒有回來。”
“知道了,你繼續探路吧。”話畢,“元哥兒”放下了窗簾,“這個嵐旗,是愈發的散漫了。”
听到“元哥兒”話語中略有一絲不滿之意,老楊慌忙地站了起來。
張惶之中,他來不及擺正自己被馬車頂踫歪的幘(ze)梁,又急急彎下腰,道︰
“少爺,要不我前去探一探?”
“楊叔啊楊叔,您還是改不了這謹小慎微的性子啊。”
“少爺,老奴已經這樣過了一輩子了,這性子啊,沒準兒是要陪著老奴一起進棺材嘍!”
“不用了您去探路了,楊叔。這路也不好走,別我們的車都到了,您還在路上沒有走到呢!”
說完,“元哥兒”猶自哈哈地笑了起來。
老楊也在旁邊陪著笑。
待到“元哥兒”笑完了,楊叔賠笑道︰“少爺,其實咱們都能走的比馬車快,咱們可都是修......”
“老楊,慎言!!!”
老楊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元哥兒”一聲嚴呵打斷了。
老楊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趕忙閉住了嘴。
車內又一次的寂靜無言。
過了一會兒,車內突然听到了車外的隨從和其他人起了爭執。老楊撩開車簾子,看了看,說︰“少爺,我下車看一看外面發生了什麼。”
“嗯。”
听到回復後,老楊就下了車。
過了一會兒,老楊回到了馬車前,“少爺,是守城的官兵立起了關防,進城需要檢查,儀衛和官兵起了爭執。”
“此縣可有此常例?”
“回少爺的話,”老楊略微思索了一下,“沒有。”
“哦?”“元哥兒”下了馬車,“這可奇了怪了,楊叔,你隨我前去看一看。”說完,“元哥兒”向著城門走了過去。
老楊做了個手勢,示意馬車和隨從跟上,就隨著“元哥兒”,大概落後他了半個身位,向著城門一道兒走了過去。
守著關防的士兵看著迎面走來的諸人,看到個個氣勢非凡,其中一個穿著華麗的公子,更是顯得氣宇軒昂,爭執聲慢慢停了下來。
爭執停了之後,有一個士兵從守著關防的眾人中走了出來︰
只見這人身材魁偉,三十來歲年紀,身穿舊兵服,已微有破爛,濃眉大眼,高鼻闊口,一張四方國字臉,頗有風霜之色,顧盼之際,極有威勢。
“元哥兒”在心里暗暗贊嘆︰好一個威猛的漢子。
這漢子拱了拱手,“我是渾源縣的西門守備,狄山。請問諸君從何處來,又要到何處去,可有路引憑證?”
只見“元哥兒”從眾人中走了出來,看著狄山,和善的笑著說︰“原來是狄守備,失敬失敬。鄙人乃陳郡株野人士,陳元。”
“我從株野來,要到大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