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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我很快就從病床上醒來，看吧，一切都是我計劃好的，我死不得，我掙扎著從軟綿綿的病床上坐起，我可不能再睡在病床上，它把我托成了乏力的細菌，我在暖和的溫床上是無法甦醒的，我一動，整個身子便從床上掉下來，砸在硬邦邦、冷冰冰的地面上，我伸出手，才發覺手上有五六個恐怖的窟窿，每一個窟窿都猙獰地存活著，在我勇敢地撕開所有與藥物相連的生命通道後，血淋淋的新肉蓋住了層層猙獰的窟窿，我的小媽慌張地看著我，頭發亂七八糟的，她幾乎以為我死了，而我快樂地歡呼︰小媽，我還活著！我還活著！是不是很好！
——我得走了，我的大哥在外面嗎？
我瘸著腿，尋找一圈，想找個趁手的家伙，如果我的大哥在門外守著我，那麼今日我倆的兄弟之情就要更加生分了。我的小媽先是一愣，臉上的表情難看極了，因為我的聲音難听極了，很像一只八十歲的烏鴉，光有虛弱的氣流嘶嘶喇喇地漂在空氣中，根本沒有咬字停頓什麼的，我就像一個半野人在原地張牙舞爪，我的小媽可憐我，流淚的時候綻放出一個最漂亮的微笑，她沒有更多的力量，替我添上一份醇厚的母愛，在離別的時光，她稍微笑笑，也讓我懂得她作為一個小母親的好。
更大的好處來了，她告訴我，我的大哥被她支走了，現在正糊里糊涂地站在花茶店里買上幾兩玫瑰花茶，她告訴我，最好走錦江大樓那條路，往外走，再也別回頭，別回來。
她使勁一扯，拉開皺皺巴巴的窗簾，頃刻之間新生的陽光涌了進來，也許是被明亮的光刺激的，我快樂的眼淚一直流個不停，我對小媽講，今天一定是個好日子，陸有善也有逃出去的一天。
我推開大門，到底是沒有回頭看小媽一眼，我應該看看她的，看她是哭了還是笑了，我帶著她沉重的自由和希望，每一步都沉甸甸的，每一步也都是堅定和輕松的。我就要離開這里了，我就要握緊柳天下的手，從此天下有情人又多了一對，這麼想來，有我拖累柳天下在塵世留戀不舍，他大概很難渡劫成仙了，我一貫這麼胡思亂想著，心里泛出許許多多甜蜜的情感，不用親自嘗，我敢肯定它們是甜的。
126.
錦江大樓今日不再是冷冰冰的模樣，它的身前圍了好多人，我在那群人里面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我害怕極了，渾身顫了起來，我從醫院慌慌張張地逃出來，逃到這里卻走不動，我停住了，停了很久很久，不敢再往前挪動一毫米，也不再抬頭看一眼，看看那一大攤血究竟是哪個小可憐的。
我逃出來了，我應該逃出來了呀！我的嘴唇在抖，手指在抖，身上沒有哪個地方不在發抖，小陸啊小陸，你這個放.蕩惡毒的蠢驢如今怎麼害怕成那樣？我的肉體不由得我指使，我這麼骯髒的靈魂不配指使我的肉體，而我的肉體也在害怕︰別往前了，別看了，別去想。
我太蠢了，我挪動不開腳步，竟像個幼稚的孩童站在人群之外嚎啕大哭，哭的十分沒有水平，在場至少有十個人沒被我打動，他們皺著眉，思索著這里為何有個精神病在假哭。
方三尺就站在和我對立地方，他插著兜，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他甚至沖我挑了挑眉，示意我︰過來啊陸有善，過來啊，看看你做的好事。
我終于挪動了腳步，一下一下地挪動，挪到人群當中，也虛虛實實地踩在一大攤猩紅的血液當中，我也終于不發抖了，不害怕了，不嚎啕大哭了，我的臉上換了和方三尺一樣的神情，我們對視著，互相逼迫著對方絕不能流下一滴骯髒的淚水，我們的眼淚比圍觀者的鞋底髒的多，我們如何有那麼下賤的臉皮在柳天下破碎的軀體中流下一滴淚。我們沒有資格，太髒了，我們倆真的太髒了。
——怎麼死的？
——摔死的。
——干嘛摔死啊？
——死有余辜。
我在人群中听到無數個這樣的片段，然而我成為了一個沒心的人，自始至終我木訥地站在那里，想听听究竟能有多少個死有余辜來形容這場盛大而殘酷的報復。
是的，柳天下一直那麼堅韌，一直堅韌到死，他太倔了，決絕地想出這麼一個報復我們的辦法，他的報復太成功了，我和方三尺一直以來緊緊地抓著繩子的兩端，把他擱在中間，狠狠地向兩頭拉拽，把他活活切割成殘缺不全的碎片，他不再回頭了，他就在今天，完成了盛大的復仇計劃，他想讓我們這麼痛，我們從今天開始就會一直這麼痛下去，痛到死，痛不欲生。
現在，這根繩子只剩我們兩個拉扯著，我們的目光是同樣的空洞無物，兩對無神的眼楮再也看不出對方是什麼想法，方三尺撐不住了，他的眼楮先流出一滴惡心的眼淚，隨即他痛哭著向我懺悔，是他強.暴了柳天下。
好哇，我的眼淚再也流不出來了。方干部，難道我是聖潔的神父？你用不著向我懺悔。
命運太有意思了，即將十九歲的小陸，一點一點堆起他的堅韌，要讓命運試試看，惡毒的命運造就了他，他也要做一點惡毒的東西回饋給命運。他永遠不會忘記錦江路，永遠不會忘記錦江大樓。如果有人問起柳天下是怎麼死的，他寧願回答︰柳天下是傷心死的。